不脱身

　　闻觉出院第二天，康颖就来了华誉看他。

　　她给闻觉带了一束巨大无比的百合花，进屋不过五分钟，偌大的客厅就被花香占满。闻觉半躺在沙发上，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康颖走到闻觉旁边的沙发坐下，顺手给他剥了一根香蕉。陆清明进到茶水间，给康颖泡了杯茶。

　　闻觉吃着香蕉，听康颖问他受伤的原因，他笑了一下，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陆清明站在旁边看他一眼，没有戳穿他的谎话。
　　康颖有些不满：“腿受伤了，又没伤到嗓子。怎么还一声不吭，连电话也不接。”

　　闻觉无辜摊手道：“手机坏了。”

　　“前些天我找你，想带你去跟导演吃个饭。满世界找人未果，只好把电话打到了陆哥手上，这才知道你受伤了。”说到这，她白了陆清明一眼，“但他小气得要死，说什么都不让我来医院看你，说打扰你休息。”

　　闻觉撇了撇嘴：“这点小伤，不至于要昭告天下吧。”

　　“我现在可是你的合伙人！”康颖说，“从这个层面上看，你也是需要对我负责的！”

　　“行行行，下次注意。”

　　“下次？”康颖瞪他一眼，“摔断腿的倒霉事儿你还想有下次？”

　　陆清明见闻觉躺得不太老实，一看就知道是腿不舒服。他听着康颖跟他聊天，没有插话，默默找了一个抱枕过来，帮闻觉把腿垫得高些。

　　“这样可以吗？”他问闻觉。

　　闻觉点点头：“刚好。”然后他又看向康颖，“网剧，筹备得怎么样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我最近简直要被宋平安烦死了！”

　　“怎么说？”

　　康颖叹了口气：“原本我们计划请李未央出演男主，我跟他经纪人有私交，之前找他要了个口头承诺。可这个项目小，前景又不明朗，半路杀出个卢正浩，请他出演下部电影的男主角，这跟我们的拍摄计划撞了档期。那可是卢正浩啊，李未央怎么可能拒绝他。”

　　“所以你们被放鸽子了。”

　　“什么叫‘你们’，”康颖伸长手臂，推了闻觉一下，“是我们！”

　　“好好好，我们。”闻觉抱着手臂笑了笑，“那然后呢，宋导就非要李未央不可吗？你们公司不是有很多现成的男演员么？”

　　“眼睛长在头顶上，一个都看不上！”康颖紧锁着眉头，“拍个网剧而已，宋平安居然还想要海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理想主义，真当我的钱是北风刮来的！”

　　“那你不赶紧去找人，还有空来看我？”

　　“急也没用啊，我告诉你，这种事情，很看缘分的。”

　　“人家找对象看缘分，你找演员看缘分。”

　　“一个意思。”康颖盯着闻觉上下打量了一遍，“要不是你现在腿伤了，我都拉你去试镜！”

　　“可别病急乱投医啊，小康总。”闻觉一脸的无语，“年纪也不小了，你稳重些。”

　　“讲话这么难听跟谁学的？陆清明啊？”

　　陆清明放下手机，看她一眼：“不关我事啊。”

　　康颖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拿出手机，给闻觉看了几张李未央的照片：“这就是宋平安最喜欢的类型，现在圈子里年轻硬汉难找，个个都跟娇花似的。”

　　她话音刚落，就有电话打进来。康颖对着手机“嗯”了两声：“行，那我马上过来看。”

　　闻觉别过脑袋望着她：“这是有眉目了？”

　　“托朋友又给我物色了几个，我跟宋导一块儿去看看。”康颖说着话，站了起来，她对着闻觉轻叹一声，“你就好好养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走啦！有进展再告诉你。”

　　闻觉挥挥手：“不送啊。”

　　“你跟康颖合伙了？”陆清明问。

　　“是啊。”

　　“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闻觉睁大眼睛，用十分困惑的眼神看着他：“我需要跟你报备？”

　　“多少可以提一句。”

　　“那你想要孙伯文，想要白虎湾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跟我提一句？”

　　-
　　跟陆清明低头不见抬头见地过了一阵子，大部分时间还算和谐，偶尔吵架，偶尔冷战，闻觉颇有一种“过日子”的错觉，还是双双退休养老的那种日子。

　　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就慢慢悠悠地吃个早饭，喝个咖啡。陆清明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问他，要不要带他出门转悠一会儿，闻觉每次都义正词严地拒绝。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他始终觉得很没面子。

　　这天窗外下着小雨，世界阴沉沉的，像是蒙着一层灰纱，撕不破、绕不开。华誉的房子隔音效果极佳，闻觉在秋末冬初的懒散中，又多睡了一个小时，直到十点被电话吵醒，他才彻底睁开眼睛。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还是个海外的号码。

　　闻觉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眼睁睁地看着它响了三声，就无情掐断了。没想到对方竟是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

　　“不考试、不出国、不借钱、不贷款。”闻觉闭着眼睛说。

　　“闻哥！”电话那头却是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

　　闻觉猛地一惊：“你谁啊？”

　　“陈昊，我是陈昊！你认识我吧？”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慌张，有些口齿不清。

　　“陈浩？”闻觉又困倦地闭了眼，“我不认识，你打错了。”

　　“我没打错！闻哥！真没打错！”陈昊连连叫着他的名字，没喊几声嗓子就破了音，“柏飞你认识吧？他在我爸车行干活儿。”

　　闻觉听到柏飞的名字，睁开眼睛。

　　他先是没说话，费劲吧啦地撑着枕头半坐起来，才缓缓开口：“那天晚上的人是你找的？”

　　“是我......对不起哥，我一时糊涂。”说到这儿，陈昊发出了两声绝望的呜咽，“我保证，我再也不会乱来了......”

　　“你怎么是美国的号码？”

　　陈昊颤抖着声音说：“我在加州。”

　　陈昊告诉闻觉，他在a城呆不下去，转而逃去加州，可有位姓岑的老板总是找他麻烦，他天天东躲西藏，像个过街老鼠。他想让闻觉替他求情，给他留条生路，他可以永远呆在加州不回来，绝对不会再骚扰柏飞。

　　“岑溥？”这两个字对闻觉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陈昊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对对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闻觉握着电话陷入思考，陈昊急不可耐地“喂”了好几声，闻觉才又出声问他：“你说你以后都不回来了？”

　　“不回了不回了！”

　　“你给柏飞道过歉吗？”

　　“我马上去！”陈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挂了电话马上就去！”

　　陈昊胡言乱语地做出了很多承诺。挂断电话后，闻觉在床上呆坐了半晌，然后十分吃力地挪到轮椅上，来到窗边，透了口气。
　　闻觉本想给柯舒维打个电话探听情况，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没太大必要。

　　陈昊其人从小到大嚣张惯了，吃点苦头也是应该。闻觉相信，岑溥做事有自己的方法和尺度，轮不到他去提醒什么。

　　闻觉坐在风口处，不过五六分钟就通体发冷，于是他自己推动轮椅出了卧室，准备去餐厅找点吃的，半路碰上陆清明，他推了闻觉去洗脸刷牙。

　　“吃完早饭我给你刮胡子吧。”陆清明抓着闻觉的下巴左右看看，“快成野人了。”

　　闻觉放下牙刷，对着镜子上下左右欣赏了一番：“不好看吗？我觉得挺有味道的。”

　　“想留着？”

　　“那倒也不用。”

　　洗漱完毕，两人在餐厅里对坐着，不慌不忙地吃了顿早午餐。饭后陆清明没有食言，当真是替闻觉刮起了胡子。

　　闻觉微微仰着头，陆清明将剃须泡沫涂抹在他下巴上，嘴唇边。他手里拿着刀片，头放得很低，闻觉能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
　　泡沫的味道很淡，淡到几乎没有。这个牌子的剃须泡沫陆清明至少用了十年，闻觉以前也学他，买同款，直到几年前从纽约离开，才十分刻意地，将其换掉。

　　陆清明的手很稳，刀片刮在脸上，不像刀，像笔刷、像羽毛。挠得闻觉唇角发痒、眼皮发痒、心尖儿发痒。

　　痒意是被须后水的微小刺痛盖过的。这阵痛感太微妙了，让人清醒，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

　　闻觉昨天晚上在陆清明脸上闻到过这个味道，陆清明弯下身给他盖被子，给他说晚安。

　　他们靠得好近，像家人、像情人。

　　闻觉望着整理洗手台的陆清明的背影：“今天早上陈昊给我打电话了。”

　　“是吗。”陆清明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地关上柜子。

　　“谢谢你。”

　　陆清明转身看他，单手撑在洗手台上：“谢我什么？”

　　“谢你总是在我身上费心。”

　　陆清明笑了笑：“还没习惯？”

　　“再习惯，也是得说谢谢的。”闻觉摊手道，“我又不是当真良心被狗吃了。”

　　“给它吧。”

　　“什么？”

　　“给狗吃。”陆清明说，“不用时刻惦记着良心，再理所当然一点，再无赖一点，你永远长不大也没关系。无论怎样，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