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香非

　　赵瑾灰头土脸，衣衫破烂，身上多了几道磨烂的血痕和脚印，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的把他怼在墙上。

　　尹松岳背着手来回踱步，神情焦躁，走到赵瑾身边，气不过时又踹了赵瑾一脚，赵瑾吃痛，弯腰闷咳，嘴里还塞着块布。

　　“爹。”尹梓初起身上前拽了他爹一把：“别生气了。”

　　她从桌上端了杯茶盏过去，尹松岳瞧着赵瑾狼狈模样冷哼一声，尹梓初生怕尹松岳又给他一脚，拉着尹松岳的胳膊一直没松手。

　　尹松岳一副审视姿态盯着他道：“真会躲，要不是他们说看到你了，我还不信你敢躲在这儿！”

　　赵瑾疼的直不起身，半躬着身子只能看到尹松岳的肩膀，他尽力昂着头往上看，眼里满是血丝，就这样怒视着他。

　　“怎么？”尹松岳上前扯掉塞在他嘴里的布，往地上一扔，布里全是血，他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帕子来回擦着沾了血的手指。

　　赵瑾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一股血腥味，啐了一口，“要杀要剐随你，有本事来个痛快的。”

　　尹松岳睨着他问：“梓渝呢！”

　　赵瑾狠声道：“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闻言尹松岳身体微颤，那压抑片刻的怒火瞬间再次喷涌而出，尹梓初瞧见了，给姐夫使了个眼色，只盼他别再激怒父亲，可眼下赵瑾就是想激怒尹岳松杀了他。

　　尹松岳握着腰间的剑柄，几次欲要拔出，都忍住了，他松开攥着剑柄的手，轻笑了声：“我偏不要你死！”

　　赵瑾止了笑不吭声。

　　尹松岳侧过身，坐上靠他最近的那张凳子上，“我自己的丫头我了解，她不会放任你不管，我就在这等着，不信她不出现。”

　　“你”赵瑾哑着嗓子费力的挣扎着，他被捆的一点动不了。

　　天色一直半明半暗，寒风簌簌，茶舍里的热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水壶空了，炉子上的火也跟着灭了。

　　尹梓初灌了口冷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尹松岳解下披风给尹梓初系上。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尹松岳刚把披风系好，一个穿着浅黄色素布麻衣的裙角映入眼帘，裙角下穿着双磨损严重的草织鞋，脚腕上挂着个精致的金色蝴蝶结。

　　“爹。”尹梓渝哑着嗓子颤抖着从嗓子眼挤出了这个字。

　　尹松岳垂头坐在凳子上，他松了系绳的手，尹梓渝能清楚的看见他半白的头发和额头上皱纹。

　　沉默了片刻，不知尹松岳是不是没听见，半晌也没抬头。

　　尹梓初也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刚要起身过去，就被父亲宽大的肩膀挡在身后，尹松岳起身把尹梓初遮在身后，缓缓抬头盯着尹梓渝，眼神没了刚才的凌厉，就这样看了半天也没说话。

　　“爹。”尹梓渝艰难的又唤了声。

　　赵瑾嘴里塞着布挣扎着哼哼哧哧，打破了无言的安静，黑衣人一左一右拧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倒在地。

　　尹松岳缓缓抬了手，手都伸出一半，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尹梓渝脸上还挂着泪痕，皮肤有些发黑，头发挽在头顶，两侧的鬓发有些凌乱，她紧紧攥着双手，垂着头不敢跟父亲对视。

　　茶舍忽的安静，“回家吧！”尹松岳盯着一身狼狈的女儿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尹梓渝的眼泪瞬间控制不住的哗哗往下流，她低着头，豆大的泪珠掉落在沙地上，滚成了一颗又一颗珠子，闷着嗓子低声抽噎着。

　　赵瑾见状发了狂似的就要往前冲，他咬紧牙关倏的站直，一头撞上左边黑衣人的脑门，黑衣人被撞的不轻，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后面的石墙上，刚从他手上挣脱出来，右边的黑衣人就一个反手将他又拽了回去，赵瑾眼疾手快朝那人踹了一脚，就冲到了尹梓渝面前。

　　等两人再追过来时，一柄长剑横在其中一人胸口上，差一步就刺了进去。

　　“滚！”琴陌冷冷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尹松岳这才看见站在尹梓渝身后的人，他挥挥手，两个黑衣人又退了回去。

　　“是你。”尹松岳背双手皱了皱眉。

　　尹梓渝将赵瑾嘴上塞着的布条拽掉，手在他脸上身上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确定身上没什么大伤，才重新又捧着他的脸摩挲着他眼角和嘴角的血痕，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尹梓渝垂头埋在赵瑾肩里，颤抖着身子，声音也哑了，两个人像是久别重逢，彼此久久依偎着。

　　刚才还沉默的尹松岳脸上立马露出不悦，他皱着眉又踹了赵瑾一脚。

　　赵瑾双手还被绑在身后，没来得及解开，刚才那一脚力道不大，赵瑾的膝盖只曲了下，都没感到疼。尹松岳拎着他前襟把他又给拽了回去。

　　赵瑾这才僵立的站直了身体，看着满脸泪痕的尹梓渝，又回头看了眼面色极差的尹松岳，忍了忍没说话。

　　琴陌一剑划去，绳子断了。

　　赵瑾胡乱甩掉捆在身上的断绳，赶忙上前给尹梓渝擦拭着脸上的泪珠，这回没敢抱上去。

　　琴陌转身道：“走了！”

　　赵瑾点点头搀着尹梓渝就要离开，脚刚迈出一步，尹松岳就到了两人面前，拦住了去路。

　　“谁让你们走的？”尹松岳愤愤道。

　　他招了招手，站在石墙前的两名黑衣人还有身边的四个随从纷纷围了上来，将尹梓渝琴陌几人围住。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尹松岳皱皱眉。

　　六人围成一圈，开始慢慢逼近，赵瑾将尹梓渝护在身后，尹松岳扯了扯眉，几人将目光对准了人群中另外两人。

　　易青非甩了甩手，尾指上的赤羽正闪着红光呼之欲出，他抬了一半的手被琴陌推开，他沉声道：“我来。”

　　一道流光划破天际，玉髓剑剑气横开，几人被震退了一截，黑衣人手持大刀，刀口锋利闪着银白色精光，其中一人疾步上前双手握着刀柄横空一劈，琴陌闪过，轻弹剑柄，剑柄撞上刀身，那人手上不稳，大刀直直落下，砸了个坑扬起一层沙，正欲空手对搏，却已被玉髓剑抵在喉上，渗出丝血。

　　其余几人见琴陌手上已无兵器，纷纷持刀上前挥刀砍去，易青非眼见不妙，甩出赤羽，红光乍现，大风骤起，还没等赤羽出手，琴陌只扬手一挥，腕上闪过一道白光，“呲啦”声响，碎裂之声此起彼伏，眨眼之间几人身上的衣服划满无数道裂口，窸窣的裂口上布满血痕，他们一阵刺痛，纷纷倒地不起，易青非见状才将赤羽收了回去。

　　尹松岳皱眉看清白光消失，盯着琴陌手腕看了一眼，仰头低哼了声。

　　易青非手搭在琴陌肩上，撇嘴笑笑：“现在可以走了吗？”踢了踢地上那把大刀。

　　剑还横在其中一人脖子上，那人浑身发抖也不敢动，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尹梓渝。

　　尹梓渝道：“琴公子，让我和我爹说吧。”

　　琴陌收了玉髓剑，幻回的玉髓系回了腰上，任凭易青非靠着。

　　尹梓渝对赵瑾叮嘱了两句，才去了父亲身旁，她双手攥在胸前，好似牟足了勇气才敢开口，局促不安的摩挲着手指，低头沉默了半晌缓缓抬了头。

　　“爹，放过我们吧！”这还是尹梓渝第一次那么大声说话。

　　“放过你们？”尹松岳脸上涌出难过之色，“我只是要我女儿回家。”他深深皱着眉，脸上有些松垮的皮肤拧着，眼角的皱纹很深，尽管身上穿着华丽，也挡不住一个老人的哀伤之色。

　　尹松岳伸出右手，小心翼翼的将手抚上尹梓渝的发鬓，曾经白皙的小脸泛着黄，前额的头发凌乱的散在眼睫上，干枯的头发简单的挽在脑后。

　　尹松岳的手有些发抖，尹梓渝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很粗糙，唯一不变的就是挂在脚脖上的那只金色蝴蝶结，那是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尹松岳命人亲手做的。

　　如今的尹梓渝却再也不是当年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了。他颤抖着嘴唇，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下去。

　　一旁的尹梓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知道父亲有多爱姐姐，她要帮父亲把话说完。

　　“姐姐，”尹梓初性子向来不热，她冷静道：“跟我们回家吧，爹不怪你了，娘也还在家里等你。”

　　尹梓初的几句话像是戳中了尹梓渝的痛处，她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往下流，今天一天流的泪比她这三十多年来流的都多。

　　她也想他们，想爹，想娘，想这个她离开时才几岁的妹妹，还想那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家。

　　尹松岳垂眸闭着眼，轻轻叹了口气。

　　尹梓渝最终还是抱住了老父亲，这个她印象中无所不能身体健硕的父亲。

　　他头发也白了，脸上也长皱纹了，身材也不似以前健壮了，手也干枯了，她将头埋在尹松岳肩上，无声的哭泣着。

　　赵瑾的看着这一幕眼神有些落寞，他攥紧了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情此景，尹梓初不愿打扰，姐姐和父亲有太多的情绪需要释放，她独自一人走向一旁，这个姐姐其实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那时候她才几岁，还不记事，她只知道姐姐跟一个普通人走了，母亲整日闷闷不乐，父亲对她比较严厉，家里的气氛总是冷冷的，所以有什么事她也从来不说，养成了现在冷淡内向的性格。

　　“琴公子，无痕公子。”尹梓初上前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易青非挑眉一脸疑惑的看着尹梓初，似乎没认认出他。

　　“你不记得我了？亓官哥哥大婚时，我们一起去游过湖。”尹梓初提醒道。

　　“哦，想起来了。”易青非胡乱搪塞了两句。

　　尹梓初嗯了声，继续道：“没想到你和琴公子在一起。”突然她小声问；“你也住这儿吗？”

　　易青非有些懵：“嗯？”

　　尹梓初回头瞅了眼还在说话的尹梓初和父亲，道：“柠宁给过你一块牌子，你没去找过她吗？”

　　尹梓初说的是当初他临走时柠宁给他的灵璧雪境出入牌。

　　易青非摇了摇头：“没去。”

　　“那你不要让我带个话吗？”尹梓初又问。

　　易青非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带什么话？”

　　尹梓初楞了下，看易青非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又问：“你没看过那个牌子？”

　　易青非笑笑：“出入牌有什么好看的！”

　　尹梓初这下确定易青非没有看那块牌子了，才小声道：“柠宁给你在牌子上留了东西，你看下吧。”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易青非一直搭在琴陌肩上，他一头雾水的直起了身，琴陌面露不悦，他瞥了眼易青非一脸不解的模样。

　　易青非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临走时她给了我一个出入牌。”

　　琴陌瞧着易青非，似乎是在在等他拿出来。

　　那牌子本来他是打算留着以后回去拿浮华镜的，后来莫名其妙的就有人写了信搞的全天下都去讨伐灵璧雪境，一直也没用上，他都忘记这事了。

　　易青非摸了腰封，什么都没摸到，估计早就不知道扔哪去了，听尹梓初的意思，柠宁应该是在牌子上写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易青非摊手道：“早扔了。”

　　琴陌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又背了过去，易青非莫名跟做了贼似的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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