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经楼的传说

　　傅琳闭着双眼，倚靠在喜愿的肩膀上小憩。她独自走过许多个日日夜夜，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却只有在喜愿身边时才感到安心惬意。她睁开眼睛，看见喜愿正在刷的手机内容。
　　H集团成衣系列新品发布，情侣款特辑。她与喜愿的模特照被契合的P成一张照片，占据官方网页最吸引眼球的位置。
　　在走出公寓楼被几名记者追拍时，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喜愿不但没有带她避开人群，反而将她搂紧像是故意让别人有素材可拍似的。记者们跟拍了一路，直到集团专属记者出现告知他们今天的拍摄任务时，她才得知事情真相。她没有责怪喜愿对她的隐瞒，反而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对喜愿她是有愧疚的，因为她的缘故将他一次又一次拖进不相干的事件之中。可是她又感到有些高兴，喜愿没有因为绯闻照与她心有嫌隙，反而光明正大的将她护在身边。如果不是他引她出街促使H集团推出情侣特辑的话，她不知道林永峰会如何解释照片的由来。或许此后她便很难有脱身的机会。
　　每次她有难，喜愿都会出现。她希望今后的每一天能像此刻轻松惬意，不为世事烦扰。
　　可是事情并不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集团专属记者在接完一通电话后告知喜愿需马上回集团补拍一组新品服装特辑，傅琳不得不与喜愿一起回到H集团大厦。
　　由几位化妆师迅速画完妆容后，喜愿被摄影导演拉去拍片。傅琳一个人坐在化妆间内无所事事，她左右环顾，在角落的书架上随意取下两本杂志。杂志许久没有更新，服装和首饰都是几年前的样式。她看完一本，又拿起另一本翻看。无意中翻到介绍H集团的特辑，特辑里有一张林总裁年轻时的照片。她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似乎年轻时的林总裁在她眼前活灵活现起来。
　　她看完整篇介绍，默默沉思片刻，脑中画面不停翻滚。她看见高雅妍观看林永峰参加校园网球赛，看见林永峰在夺冠后将球拍送给高雅妍被拒绝的场景。看见上学化浓妆的高雅妍被老师怒批的画面，看见林永峰等高雅妍放学的模样，看见林永峰被六名男生围在墙角的场景。
　　一挑六，险胜。脸上红肿一片，衣服被扯的稀烂，嘴角青紫的林永峰朝走出校门的高雅妍摆出一个胜利的姿势。
　　“挨揍还这么高兴。”高雅妍盯着他的脸嫌弃。“谁打的？”
　　“怎么，你心疼了？”林永峰嬉皮笑脸的问。
　　高雅妍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不知道谁动的手，你回去怎么向你爸妈交代？”
　　“不用交代，他们早就习惯了。被嫉妒排挤是林家后代接受挑战的第一关。”
　　“家教是挨打不能还手？”
　　林永峰伸出血迹斑驳破皮的拳头道：“怎么可能不还手，林家祖训是被人无故欺负，要加倍奉还。”
　　“那你怎么被打成这幅鬼样子。”
　　“我这样子还好吧，你没看见他们几个，被我打的屁滚尿流，不知道逃哪里去了。”林永峰骄傲的说。
　　“竟吹牛。”高雅妍拎起他的衣领：“走，去医院。”
　　“这点小伤不用去医院，没几天就好了。”
　　高雅妍不理会他的反对，一路上拉着他的衣领，将他扯进医院，看着医生给他消毒取药后才放心。林永峰嘴上说着不用，心里乐不可支。他长这么大，明里暗里挨过不少打，早就练成了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本事。天生大长腿一遇见怪事就变成飞毛腿，跑的比谁都快。今天当六名男生向他走来时，他早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可是他答应过高雅妍等她放学，他不能食言。而且心里的某个地方在作怪，他想看看如果自己受伤，高雅妍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心疼。
　　看着医生给自己涂药时，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高兴。因为高雅妍从一开始就皱成一团的眉心，到现在都没有松动过。与此相比，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刚走出医院，就看见林永峰的专属司机等在车前。高雅妍拒绝林永峰送她回家的提议，边叮嘱他回家好好休息边推他上车。她目送轿车驶离视线，径直往热闹的商业街走去。
　　商业街商铺林立，人流涌动，新潮玩意层出不穷。高雅妍走走停停，在展柜前试用新款化妆品，在挂满玩偶的展板前摸摸玩偶的绒毛，在服装店试穿几件连衣裙，在橱窗前盯着玻璃窗内的黄金首饰看了又看。最后，囊中羞涩的她只给自己买了一瓶矿泉水。
　　直到一个店招吸引她的注意力：恐怖鬼屋，挑战你的心跳。
　　被门外拉客的帅气小哥天花乱坠的介绍说懵后，高雅妍鬼使神差的从裤兜里掏出仅剩的二十块钱买了一张入场券。随三个跃跃欲试的陌生游客一同走进“恐怖鬼屋”。
　　四人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恐怖乐声，亦步亦趋的在狭窄通道内前行。两名男生抬手将垂挂下来的巨型蜘蛛网拨开后，无数只黑色蜘蛛从蛛网后的洞口往外窜，很快将来路堵塞。四人同时尖叫出声，拼命往前奔跑，彩色射灯若隐若现，一张张人型鬼脸从墙壁上凸显出来。高雅妍来不及侧身，堪堪撞掉假面的鼻尖，鼻尖喷出红色液体。假面发出诡异的尖啸，令人毛骨悚然。黑色蜘蛛一波波涌来，几只蜘蛛爬上最后一名女生的腿，女生尖叫着抱住在她前面的高雅妍。高雅妍回头拍掉女生身上的蜘蛛，单手搂住她的肩膀往前跑。四人在本就狭窄的过道内奋力逃窜，墙上时不时突出的假面从模糊变为真实，眼耳口鼻栩栩如生。他们左躲右闪，小心翼翼的避开假面人像。生怕触发什么机关，招来比蜘蛛更恶心的玩意。高雅妍感到她身边的女生在不停地发抖，她向前面两名男生喊道：“快找出口”。
　　随即一扇破破烂烂的小门被推开，打头的男生等四人进入后关门上锁。他们来不及喘口气，将爬满全身的蜘蛛打落后一一踩死。看着满地的黑色尸体，高雅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男生气喘吁吁：“我们继续往前走。”
　　房间内有一张六人座吧台，四把椅子。脱落的墙纸，斑驳的墙皮，翘脚的木椅，褪色的地板，一闪一闪的昏黄灯光，无一不让人心慌烦躁。两名男生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刺激，他们跃跃欲试，期待着另一扇门后会有什么古怪吓人的好玩意。
　　高雅妍跟在男生身后走出房门，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大如广场的地方一望无际，远方黑色滩涂将地面分成明暗两块。
　　灰暗的没有任何光照的天空上找不到太阳和月亮的踪迹，连星星都没有一颗。滩涂后堆积成山的垃圾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数不清的人从众面无表情的往垃圾堆走去。密密麻麻，行尸走肉般的人群个个目光呆滞，有的手拉手前进，有的成群结队行进，像编好程式的机器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试图爬上早已人满为患的垃圾堆。人们一个劲的往垃圾堆最高处爬，爬不上去的人矗立在半山腰仰头朝前望。高雅妍随他们的动作往外望，天边空无一物，除了一望无际的昏暗，她看不见任何事物，哪怕是一点微弱的星光。
　　高雅妍将视线收回，落在台阶下的小贩身上。几个小贩整齐的站在台阶下，也不吆喝，只是直愣愣的望着他们。她往前走两步，低头看向地上的货物。地上摆着几个纸箱子，箱子里放着圆珠笔，色纸，花绳和各种从电子设备上拆卸下来的零件等廉价物品。
　　摊贩眼睛晶亮，问她是否需要购买。高雅妍仔细看了看物品没有说话，视线转回天边，她好奇为何那些站在垃圾堆上的人们都以一种虔诚的神情望着更远处无边无际黑暗的天空。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塑料焚烧后的异味，她感到有些窒息，胸口憋闷的难受。压抑的环境使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和另外三人一起退回门内。
　　女生说：“这里不好玩，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两名男生点头附和。高雅妍却说：“我要去举报。这里异味太重，污染排放严重超标，对人体有很大危害。”
　　三人听后沉默互看，一名男生略显诧异的看向她。“什么味道，这里除了老旧的霉味，没有其他味道啊。”“是啊。看不出有什么污染。”三人同时点头，不解的望着高雅妍。
　　高雅妍心头一跳：“外面那么多NPC不知道在干什么，这家鬼屋有些不合常理。”
　　“外面不是一片草地吗？没有什么恐怖的，所以我们才退回来。哪里有NPC？”女生皱眉问。
　　高雅妍两眼一黑，顿觉天旋地转。原来自己踏入了真正的鬼屋，其余三人只是她的陪客。“你们先出去吧，我再玩一会儿。”
　　三人纳闷，心想反正是个陌生人，她出不出去与已无关，叮嘱她小心后便往回走。女生离开前，频频回头期待她能回心转意。高雅妍微笑着挥手：“再见。”
　　她义无反顾拉开房门走出去。小摊贩不见了，只有远处一批批往垃圾堆奔赴的人群，像一丛丛失智的蚂蚁，麻木而愚蠢的向远方的虚无朝圣。她沿着台阶往左走，不知走了多久，渐渐走离人群，离垃圾场越来越远。她想确认时间，却发现手表的指针早已停止不动。
　　她有些后怕，感觉自己是时候该回去了，却又觉得不甘心。这里诡异的安静让她头皮发麻的同时，强烈的刺激着她探险的欲望。她试图往回走，可是眼前的景象变了。一幢幢高矮不一的建筑若隐若现。高雅妍感觉事情不对劲，再不敢托大。她一路奔走，在无人的野地里找到一辆女士单车，前脚刚跨上去，却发现单车没有车座。于是将车停回原位，去推旁边一辆手持滑板车。她一只脚立在滑板车上，一只脚助力前行。滑行之时，前方星光点点的霓虹灯映入眼帘，每家店的招牌明晃晃的亮起来。白炽灯围成的方形灯框中写着几个小字。她匆匆瞥一眼，没有心思细看。街对面霓虹闪烁，这面仍然晦暗不明，给人一种热烈又清冷的感觉。
　　奇怪的是一路走来没有声音，没有人。那几个卖货的小贩似乎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人。她往回滑出几百米，仍然没有找到自己出来的那扇小门。她原路折返，来回几次，小门仿佛消失一般，怎么也找不到了。所有店门都关闭着，没有招牌，没有灯光，她好像陷在此地，再也找不到进来的路了。
　　恍惚间，她像那些仰头望天的人群一样，迷失了方向。
　　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被自己的狂妄打败，陷落在这个漫天黑日的垃圾世界里。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无目的的游走，在一座两层楼高的工人文化宫前停下脚步。巍峨大气的建筑让她稍感安慰，她走上长长的宽大台阶，敲敲敞开的大门。
　　无人回应。
　　当她犹豫着是否进入黑黢黢的空间时，门里跳出来一个人。“你来了。”
　　高雅妍吓了一跳，往后倒退几步。
　　“你是谁？”高大男子皱眉瞪她，往左右两边看了看。
　　“人都能认错。”右侧围墙后钻出另一个高大男子，白皙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讽刺的笑。
　　“嘘。”高雅妍面前的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绕开她走到左侧围墙后。
　　她低头往围墙下看，一个身着保安服，带着保安帽的矮胖男子伴随着丁零当啷钥匙碰撞声缓缓走出文化宫。
　　忽然，保安被一记肘击爆头，一声不吭的摊倒在地上。
　　高个男子拎着一大串钥匙跑上来，对另一个男子笑道：“抢到了，你是我的了。”
　　“你急什么。”面如白玉的男子跟着笑。
　　高雅妍坐在台阶上发呆，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相拥进去的两名男子又相拥而出。他们面面相觑，不解的看着呆坐于地的女人。
　　“你怎么还在这？”
　　高雅妍站起身，回头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我们打伤了人，你不怕我们？”男子问。
　　“你们能说能笑，能……运动，比垃圾场上的行尸走肉正常多了。我为什么要怕你们。”
　　“正常？”两名男子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大概只有在这里，我们才算正常。”
　　她指向围墙后倒地的保安问：“他怎么办？”
　　男子摆手，跳到围墙下，将钥匙挂回保安腰际：“明天这个时间，他还会从后面走出来。我还会打晕他一次。每天如此，循环往复。”
　　“为什么？”她问。
　　白面男子问：“你是新来的？真是难得。”
　　“我大概是在三个小时前进入鬼屋。可是现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垃圾场上那些人好像都中毒了，全是麻木不仁的表情。”
　　男子皱眉：“你看得见他们？依你看，垃圾场里有多少人？”
　　“成千上万。他们望向同一个地方，仿佛那里有救世主一样。明明那里什么也没有。”
　　“垃圾场上总共没几个人，你看见的不是怨灵，就是不能超脱的魂魄。他们盼望有人来救赎，日复一日的仰头看天。可哪里有天。”
　　“什么？”高雅妍听不懂，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想办法出去：“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微笑道：“要是知道怎么出去，我们就不会在这待八年了。”
　　白面男子收起笑颜，注视着高雅妍道：“欢迎来到重楼第二十四界：魂界。”
　　“什么重楼，什么魂界？”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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