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鹿几事

作者:奥梨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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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误寄


      这战,赵啟骛只能自己打,哪怕死在这沙场,也不要活着看见那一幕。

      晚间,赵啟骛去信道别,他找的最慢的驿站,若是这战能胜,他打死了马也要把这信追回来。若是不能胜,那反正等向执安接到了也无甚所谓了。
      头一次写遗笔,竟还有些薄了脸。
      刚送出信,丹夷又开始攻城。

      赵啟骛以前也跟着父亲站在城楼上,父亲负着手,似前程嘹亮无所畏惧,哥哥赵啟明有着鹰眼,时势如何他打一眼便知。

      赵啟骛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上。
      他强装着镇定,按父亲以往的布局行事,丹夷比他想象的更为骁勇,一个个的视死如归。

      城楼上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丹夷人好像怎么都杀不完。云梯倒了又直,直了又倒,身边都是高声的喊叫,混着撞木的闷响。丹夷的死士爆出似从地狱传来的冲锋号。

      疯狂砸向丹夷的火油似起不了一点作用,女墙都被投石车砸烂,这一次,丹夷有不胜不休的必死决心。
      乌压压的人群在城墙底下都像蝼蚁。赵啟骛甚至感觉自己要坠下去。

      官兵的叫喊声越发震耳。赵啟骛麻木的指挥着。但是他没有主心骨,他甚至不知道何时该开城门迎战。
      迎战时候的自己又该如何取对面舍力的首级。
      与自己一同的将士已有被射倒在城墙之上,喷涌的鲜血让赵啟骛仇恨又慌张。

      “统帅!现下如何!”将士的声音击败了敌军的冲锋号。

      这一句统帅点亮了赵啟骛的眼,他现在站的位置,不是上梁世子赵啟骛,他现在是上梁统帅赵啟骛!

      赵啟骛割伤了自己的手,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他不是父亲嘴里上梁的闲散雁,他是父亲不知的苍角鹰。

      赵啟骛淬去嘴中的血沫,他只想吮吸丹夷舍力的血。
      赵啟骛大喝一声,“迎敌!”

      城门大开,赵啟骛首当其冲驰马杀入敌军,此刻血脉喷张,羞愤把他压抑在骨子里的怯弱杀了个干净。统帅两字让他直视自己肩上的万民生血。

      “不妨,试一试,我能否真的与你并肩。如此怯懦无能的赵啟骛,配不上颖悟绝人的向执安。执安啊,骛郎不会给你丢脸。”
      “我只会怕一晚。”

      赵啟骛杀进血泊之中,周旋于敌将之间。他的眉眼显得凌厉,眼角的杀意无处可藏。赵啟骛伏低了身子压着长枪策马,在这黑夜中与自己厮杀。

      这压了他七年的胆寒成了赵啟骛骁勇的大力,他杀的不是丹夷的狗贼,他像是在杀死那个羊质虎皮的自己。

      赵啟骛想翻了这压死他的巨石,斩断这束缚他的锁链,他想飞,想做最无畏的猿鹤,他想冲,做最无忌的虓虎。

      赵啟骛踏马冲向丹夷舍力,暗中一箭刺中了他的左臂,赵啟骛不觉得痛,他觉得爽。这痛感让他清醒,也让他痛快。他将自己拧成了妖怪,体内似乎有压不住的咆哮要冲破他的眉心。

      他克制不了自己想杀人的冲动。他的牙变得锋利,手长成了攫足,他□□的马在此刻嘶鸣,它不再是马,他的鬃毛变长,面孔挛缩,他是黑夜里气吞山河的狻猊。

      赵啟骛很是愉悦,甚至脸上还挂上了笑。丹夷与赵思济斡旋多年,怎不知这个混账世子。
      苟且在父亲羽翼下的废物。
      这鄙夷目光撩拨得赵啟骛神清气爽。

      “来吧。”
      “杀吧。”
      “杀死我。”
      赵啟骛似是在勾引他,呼唤他。

      脸上喷溅的丹夷鲜血让赵啟骛癫狂。他做梦都想尝尝。
      赵啟骛直冲舍力,单手扛住了他的劈刀,回身一旋又轻巧卸力,趁着不备,直插舍力咽喉。

      舍力下腰朝后仰面,躲过这向死的一刀,二人的战马怒气冲冲,但每一步都有忌惮,“叫什么名字。”

      舍力答“卓必”。
      赵啟骛说“好名字。死了我给你立碑。”
      卓必答“先给赵啟明立碑。”

      这一句惹恼了赵啟骛,长枪从赵啟骛胸前横出,又被卓必的刀扛住,二人卧颈亲密的似乎就在耳语,又一下子弹开。

      二人在这沙场上时刻观察着形势,又在心里计算对方的短板。双方的兵马齐齐厮杀在一处,统帅之间的较量是他们心里的称。

      狂风卷血水,烽火连天起。
      赤地千里外,龙血玄黄归。

      枪林刀树,飞箭如蝗,赵啟骛没有心思再看他处,他只盯着卓必的咽喉。

      不似执安的好看,想给他扼断。
      “杀敌!”赵啟骛喝道。

      又一番向死而生的扑杀,战鼓声踏踏,赵啟骛犹如嗜血的兽,想一爪就将卓必穿胸而过。
      卓必的轻敌成了他必败的缘由,卓必仅一丝未藏好的慌乱被赵啟骛尽收眼底。

      “杀!”赵啟骛趁着这一瞬的晃神刺穿了卓必的手臂。接着又要起马往下劈去,卓必的护卫在此刻勾着卓必马匹的缰绳,青筋暴起的拉着卓必逃离。赵啟骛追上卓必,腾起弓箭,赵啟骛屏息凝视,一箭射中了卓必的耳朵。

      天要亮了。
      “撤!”卓必高喝。

      丹夷人消失在黄沙之中。
      守住了。

      赵啟骛守住了。
      赵啟骛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他终于明白父亲那句“每一次大捷,都是一场新生。”

      赵啟骛躺在尸横遍野的战场,眼泪流满了面颊。他开始大笑,又捂着脸大哭。收拾沙场的将士没有人正眼看他,谁没有过这般的时刻。
      鼻里混着血水,他吐出了一口血沫。

      他杀了从前的自己。
      这不是上梁的大捷,这是赵啟骛的大捷。
      ***

      赵啟骛顾不得浑身的污血,衣服都来不及换,只卸了甲便去追信。

      卫州已收到上梁失城的消息,父亲昏迷,哥哥失踪,向执安再也没了镇定,他要孤身策马去找赵啟骛。

      杨叔拦着,海景琛却说“若不看一眼,主子不安定。”
      毛翎他们随行,向执安策马狂奔。向执安没怎么骑过马,还是赵啟骛牵着能勉强坐一坐,但是这回,他只想猛烈的抽打马匹,他想知道最新的消息,顺着军需马道一路截报。

      第一封:赵思济危,上梁危。
      第二封:赵啟明未归
      第三封:赵啟骛督军守城
      第四封:上梁大捷!

      向执安在上梁的边境,接到了赵啟骛大捷的消息,悬在心头的巨石落下。

      在这驿站,向执安轻松了许多。
      “向公子吧?有你的信件。”驿站小厮呈上。
      向执安抚着书面。是赵啟骛写的向执安启。

      “执安吾妻,见信展颜。
      丹夷边压上梁,兄长不知所踪,骛郎首回作战,心里恐慌万千,生怕大败无颜。
      无甚胜算,最差不过战死边沙。自知非将相之才,也愿拼死一搏。日后若君想起,也不算不值一文之辈。
      唯有一人不舍,便是吾妻执安。”

      向执安看完了信,嘴角勾笑,刚将信塞进封里,便撞上了来追信的赵啟骛。

      向执安笑“刚收着信,你便来了。”
      赵啟骛沙哑着嗓子慌乱说“你看了吗?”
      向执安说“刚打算看。”
      赵啟骛说“军情误寄。”然后夺回塞进自己怀里。
      “吓死老子了。”赵啟骛心道。
      ***

      赵啟骛见了向执安甚是高兴,就要迎他们去上梁。两人同乘一匹马,向执安的头正好抵着赵啟骛的颌。

      马走的不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向执安说“第一次打仗,感觉如何。”
      赵啟骛说“一般,不刺激。”
      向执安说“那怎么算刺激。”

      “怎么算刺激啊,”赵啟骛用下颌摩挲着向执安的脑袋,“与执安鏖战,才算刺激。”
      向执安撇开他的脑袋“都是统帅了,正经些。”
      赵啟骛说“如何不正经了,我是说与你过两招,赠你的软剑,我还未见识过,你想到哪里去了。”
      向执安不搭话。

      赵啟骛追着说“说啊,你想哪里去了。”
      向执安说“不想与你说话。”
      赵啟骛说“哦?不想与我说话,那想与谁说话,怎的,我多日不在,执安这么快有了别的情郎?”
      向执安说“胡言。”

      赵啟骛说“那就我一个情郎,怎还不与我说话,莫非……”
      向执安说“莫非什么?”
      赵啟骛说“莫非这次前来,是要休了我?”
      向执安说“是。休了你。”

      赵啟骛说“那没办法了,世子不愿意,世子要将你掳回去,关起来。关在世子的寝屋,日日相看。”
      向执安说“原来世子还有金屋藏娇的癖好。”
      赵啟骛说“本是没有的,见了你便有了。”
      向执安说“好啊。掳回去,关起来。”

      说到这赵啟骛打了个寒颤。
      向执安连问怎么了。

      赵啟骛说“我大哥会不会被关起来了?”
      不怪赵啟骛这么想。沙场没有人会拉一个死尸回去,不是被关起来,就是能逃出去。起码,大哥肯定活着。

      向执安说“等你父亲醒了,好生商量,切勿轻举妄动,中丹夷诡计。”
      赵啟骛颔首。

      两人走到了日头落下了山,赵啟骛朝后对着毛翎一行喊“有没有眼色啊?”
      毛翎才反应过来,叫上兄弟们打着马就往上梁去。

      马队飞驰惊起平沙莽莽,烟波浩渺。
      落日在这广袤无边的沙洲里快要掉下去,天边掩上了含羞的幕布。
      再晚一些就要入了夜。

      向执安第一次来到上梁。
      向执安下马捧起了一堆沙,跟赵啟骛一样,热烈烫手,又心细如沙。

      向执安扬起了沙子,在这沙砾与暖风之间跳起拥住了赵啟骛。
      向执安吻他。

      他口中还有昨日未净的鲜血。
      向执安轻声道“好怕你死了。”

      赵啟骛抵着向执安的额,沉声说“不怕。”
      向执安要的更甚,整个人都要抵进赵啟骛的怀里。
      “若我死了,就烧了扬在这沙里。”赵啟骛回应着他。

      赵啟骛将向执安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我在这沙里,不腐不烂,随着你的马蹄去任何地方,保你平安。”
      向执安恼了“休要胡说。”

      赵啟骛拥着向执安的腰,轻轻撞他的头。
      “我的执安啊,我第一次明白那老皇帝,为何想长生了。”
      向执安低声问他“为何?”

      赵啟骛看着向执安的眼睛说“想长生,想与你十万年。”
      二人相拥在日头落下的瞬间。

      扬风波沙之间,赵啟骛对向执安许下苦夏情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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