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逢春

　　过了淮水河，两人正式进入江南地区，地势逐渐平缓，随处可见小河溪流，气候也变得温和起来。

　　渡口的船夫说芦苇乡距离淮水河不远，要是脚程快的话估计也就还有两天的路，不仅如此，她还非常热心的指了该走的方向，又拿出笔给二人画下了具体位置后才撑船离开。

　　依着好心船夫所说，现在应该是再要往东南走的。言黎手搭凉棚四处看了看，大致确认了方位后便将地图叠了几折放回怀中，又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树下的温知行。

　　他此刻正脸色发青的靠在树干上，明显是一副虚脱了的模样——在船上时，两只小马都还没说什么呢，温知行却一看到水就开始吐得昏天黑地，到了河中心时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要不是有言黎在一旁搀着，恐怕是要直接一头栽进河里淹死。刚才下船时，他双腿都打起了颤，却还是要抿着嘴巴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摇摇晃晃的跟在言黎身后。她看温知行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实在不忍这人再跟着折腾，就先把他放在一旁坐好，这才又折回去问路。

　　他这呕吐来得蹊跷，有那么一瞬间言黎甚至都在怀疑淮水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按说应该不会啊……她都没有什么感觉，温知行就更感觉不到了……

　　言黎拧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加快脚步走到温知行面前蹲了下来，将水囊解开递给他，“再喝点水。”

　　“好。”

　　温知行虚弱的抬起手臂接过，喝了两口便颤抖着睫毛将水囊还给她。

　　“这就不喝啦？你是晕船吗？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淮水河有问题？”言黎边问边歪着脑袋晃了晃水囊，在听到了里面大概水量后“唔”了声，复又抬起眼睛看他，“也没剩多少了，不然你都喝掉？”

　　“不是晕船，从小的毛病了，我一看到很深的流水就会晕，”温知行声音小小的，透出几分可怜的味道，“我喝不下了，留着路上喝吧。”

　　“也行的，”言黎点点头，把水囊重新栓回到腰带上，关切的说，“好点了吗？”

　　温知行诚实道：“好多了，就是刚才在船上厉害。现在看不到水，也就不晕了。”

　　竟然还有这种看到深水就晕的怪人，那怪不得他看到水云天山庄里面的那些湖水没反应呢……真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神奇神奇。

　　言黎心里早乱七八糟的想到了好几百里地，面上却不显，只长长的噢了一声，又问：“那你还能骑马吗？”

　　“我……我还从来没有……和人共乘过一匹马……”
　　“诶呀，这次骑过下次就习惯啦！”

　　正午温暖的阳光中，小道上缓缓走来两匹马，一匹黑、一匹棕。棕的那匹没坐着人，只由一条缰绳松松牵着，十分闲适的啃啃草看看天，日子过得十分滋润——而反观那匹高大黑马，正尽职尽责的承担起养家载人的重任。

　　言黎此刻十分忙碌。她需要一边控制着小婋不要走得太快，一边还得回头看小棕马追上了没有，真是左右逢源，好不劳累！而反观被言黎虚虚拢在怀里的温知行……此人正红着耳朵低着头四处乱寻，卖力的在地上找起鱼来，真真应了那句无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等等，”这时，言黎一抬头，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温知行，你怎么脖子这么红啊？又要吐吗？要吐的话你提前拍我一下啊，不要吐在小婋脑袋上，不然它会把咱俩都掀下去的。”

　　言小婋此马最为爱干净，之前碰到地上有血都要抬着蹄子绕过去，一丁点脏污都不愿意沾。此时听到她说的话，小婋还配合的低头打了个响鼻，又看了看背上的温知行，其中的威胁意味十足。

　　明明小婋已经走得很稳了，但温知行还是莫名觉得现在竟然比在船上时还晕，连带着说话都结巴起来：“没、没、没有啊，我、我、我、我没有吐。”

　　“真的吗？”言黎摸了摸小婋的鬃毛，还是疑窦重重，“你别骗我啊。”

　　温知行眼神飘忽，声音虚浮的回答：“真的……”

　　走了一段路，二人下马歇息吃饭。

　　在外不比在水云天山庄，故而餐食也简陋了些，言黎嫌只吃胡饼太单调，便带着匕首独自一人去打猎，很快便轻松捉到了一只野兔。她站在草丛间弯腰按住兔子的脑袋令它挣扎不得，刚想拔刀下手，心念却突地一动，转头看了一眼蹲在火堆旁边乖乖看着烤胡饼的温知行。

　　他今天穿的是件天青色圆领袍，因为看的专注，所以丝毫没有发现后面的衣摆已经拖到了地上，原本头发是用了根簪子规规矩矩地束起来，但折腾了这么一路，簪子和发髻都已经变得歪歪扭扭，乍一看的话，和这被兔子的狼狈劲倒有那么三四分相似…

　　不对，是很像……

　　言黎看看温知行，又低头看看它，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舍得杀，索性撒开手将野兔子放跑了。

　　甫一察觉到失去桎梏，兔子快速转动了一下耳朵，脚下一蹬，迅速钻进草丛消失了踪迹。

　　言黎眼睁睁望着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却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刀鞘，咔嚓一声将匕首又插了回去，抬脚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走回去的时候，温知行听到身后有脚踩到草地的声音，便仰起脸瞧她，“什么也没打到吗？”

　　言黎“嗯”了一声，“没有。胡饼烤好了吗？”

　　“哦，好像烤好了吧，”温知行看着她满脸颓丧的在自己旁边盘腿坐好，又细声细气的安慰道，“没关系啊，烤胡饼也很好吃的，而且我们还可以往饼上面撒一点胡椒。”

　　言黎好想吃肉。

　　吃过一顿热乎乎的烤胡饼就点心，温知行握了握拳，自觉好了不少，不晕了，身上也有力气了。他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些水，又看了看正往嘴里塞饼的言黎，问：“还有多久才能找到住的地方？”

　　她正忙着泄愤的将胡饼嚼得嘎巴嘎巴响，专注非常，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听到温知行在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又耐心的问了一遍：“阿黎，还有多久才能找到住的地方？”

　　“啊……你在和我说话？大概落山之前吧，”言黎这才像刚回过神来似的将最后一口饼吃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将食物顺下去，“对了，你好点了么？能自己骑马了吗？”

　　温知行不好意思一直让她带着他一起骑，况且他确实也比刚才好多了，于是便点了点头，爽快应道：“可以。”

　　言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将手指探到温知行的袖子里摸了摸，也还算是有力吧，要是能吃点肉就更好了。

　　肉。

　　踩灭了火堆，两人重新上路。

　　言黎抬头看了看天，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江南的天气真好。”

　　温知行大声回应：“是啊，真好！”

　　谁料，二人刚出发没多久，头顶的天上竟突然下起雨来！

　　这场雨下的毫无预兆和准备，是以两人在摸到身上的雨点后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等到再回过神的时候，几乎已经快变成了瓢泼大雨。

　　言黎头上始终戴着斗笠，所以此刻还勉强能在雨里睁开眼睛。而温知行却是头上脸上身上毫无遮挡，直接被浇了个透心凉。他嗷的一声惨叫，连缰绳也顾不上拽了，直接捂着脑袋一夹马肚子就往树下跑。

　　但其实言黎也没好到哪去，除了斗笠能顾及到的那片区域，她剩下的衣服鞋子也都被淋湿了。言黎低头看看自己，又看了看被雨水打得鬃毛都贴在身上却还在拼命奔跑躲雨的小婋，一时间觉得这个场面非常好笑。

　　想着想着，她就情不自禁的咧开了嘴……结果雨水在这时却倏地一下子直接倒灌了进来，于是言黎只能一边笑一边用力往外呸呸呸水。

　　待好不容易赶到了树下，两只落汤鸡对视一眼，又同时大笑起来。

　　“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的？”温知行的袖子似乎略长些，他看了一眼言黎，便用力朝着她的方向举高，企图为言黎挡一些刮来的雨。

　　但这却让事情变得更糟：就在温知行抬起袖子的瞬间正巧从对面来了一阵风，直接将他袖子上滴答滴答落下的水滴合着雨水一起倒卷而来，瞬间将言黎身上斗笠好不容易护住的地方也淋湿了。

　　温知行：…………！
　　言黎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抽了抽嘴角，短促的发出了个无奈气音：“呵。”

　　“啊啊啊啊啊啊啊！！抱歉抱歉！！！！”温知行手足无措的跳了起来，“我，那个，我——！”

　　对于他这个人，言黎算是看透了，不怕多动脑，就怕小转那么一下。要是多想想多商量商量没准还能办成事，但只要是小转了一下就去做，那么好，无数个篓子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呢。

　　她将脑袋伸到树外拍了拍斗笠上的水，摆摆手，神色平静道：“没事。”

　　经过这么一刺激，待雨停后，两人各自换了干净衣裳，将湿衣塞进包裹里便开始闷头赶路，只用一天便赶到了距离芦苇乡附近。

　　下过雨后，这边方圆几里的上空都笼罩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令人心旷神怡。

　　言黎借马镫的力往上一跳，站到树梢处抬眼一看——只见远处炊烟袅袅，鸡犬桑麻，还有大片大片的白色芦苇花站在水边随风摇摆。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就是芦苇乡了！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言黎勾着树枝轻松一翻身坐回马上，却不小心将树叶拽掉几片。

　　在察觉到头顶落下叶子后，她立刻转过身拍了拍树干，满脸歉疚道：“诶呀，真是抱歉了。”

　　叶片飘飘悠悠从天上落到眼前，温知行揉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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