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莽撞

　　贺得鹿闻言看了他爸一眼，没说话。

　　贺爸话说出口，也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这脸还能是怎么回事，打架了呗。

　　贺爸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看贺得鹿脸上的伤，越看越碍眼，阴阳怪气道，“你这散打冠军的名号不是自己买的吧，跆拳道的黑带不是自己染的吧？”

　　虽然这么挖苦，但贺爸还是知道自家崽子的真正实力的，这小子在打架上是吃不到什么亏的，对方只会比他更惨。

　　“送你去学这些是让你强身健体、磨炼意志的，不是让你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你这样跟小混混有什么区别？”

　　本来贺得鹿脸冻得跟冰碴似的、嗖嗖冒冷气，听到这儿却像是炸了一样，他猛然站起，大声说道，“我怎么小混混了，我怎么没区别了？”

　　贺爸不肯输他一头，也站起身，“你再跟我嚷嚷。”

　　“嫌我丢人了是吧？随随便便就把我扔到这儿，现在我还成混混了是吧？”

　　“你不够丢人的吗？你那什么什么自己不知道吗？”贺爸还顾着他爸在场，没有直说。

　　“什么那什么，有什么不敢说的。”贺得鹿看着他爸支支吾吾的，火气上涌，挑明道，“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有什么丢人的。”

　　“怎么着，你是同性恋，你还自豪上了。”

　　早早上完药、贴好创可贴的贺爷爷提着医药箱远离了战场，等他回来的时候两人还在对峙。

　　他年纪大了，饶是耳朵不咋好使，也禁不住两头喷火龙在耳边对喷。

　　而且他也不认为吵架是坏事，因此他也没上前拦。

　　贺得鹿越说越委屈，想起他爸下午还去看了他妈，忍不住说道，“要是我妈在，肯定不让你这么欺负我！”

　　贺爸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妈，不说矜矜业业，那也是尽职尽责，听贺得鹿这么评价也有些火大，“要是你妈在，还肯定不让你欺负我呢！”

　　贺爸越想越气，实在受不了这委屈，“走，跟我下去，让你妈评评理。”说着，贺爸转身拿着车钥匙往楼下走。

　　贺得鹿也是同样硬气，跟着就要往外走。

　　贺爷爷赶紧上前，低声说，“别跟你爸见识，这大晚上的别打扰你妈，回屋去。”贺爷爷边说边把贺得鹿往卧室推。

　　贺爸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脑子还气得轰隆隆的，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什么也没看就发动车子窜了出去。

　　到了州城公墓，贺爸一甩车门，“砰”的一声惊起半山鸟雀。

　　走近入口，贺爸才发现公墓已经关门了。贺爸扒在门边，朝里面大喊，“开门！给我开门！有没有人，快开门！”

　　贺爸喊了一阵，声音回荡在笼罩着夜色的州城公墓，周围除了鸟叫声没有一丝回应。

　　静静的。凉凉的。

　　贺爸蓦然回头，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只有他自己喊，贺爸气势汹汹地给贺得鹿打了个视频电话，一接通就立马说道，“给我出来，还在车上……”

　　还没说完，电话挂断了。

　　贺爸却是有些发楞，刚才他没看错吧，他儿子哭了？那么一张红通通的大脸杵在面前，整个眼泡里都是泪。

　　自从他妈走后，可没见儿子哭成这样过。贺爸有些心虚，尤其现在还离孩他妈这么近，孩他妈好像看到他把儿子整哭了。

　　贺爸有些别扭，刚才他没说什么重话呀，咋能哭成这样。

　　贺爸纠结着走回车旁，边措辞边拉开车门，“男子汉……爸？！”

　　瞬移？

　　大变活人？

　　狸猫换太子？

　　自己竟一点没发觉。

　　贺爷爷朝着呆站在旁边的儿子扬扬下巴，点点不远处的州城公墓大门，“还去喊喊不？不喊了就上车。”

　　“……”

　　贺爸上了车，想起刚刚自己在门口大喊大叫的情形，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耻。

　　贺爷爷没再看不自在的儿子，视线落到窗外，“你看这半山上，睡着这么些人，你分得清、看得出谁是同性恋、谁是异性恋吗？”

　　“您都听到了……”

　　“你们吵得那么大声，整个小区恐怕都听到了……小鹿刚转学过来那会儿，你打电话说什么断子绝孙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小鹿是丁克。”

　　贺爸震惊，“您还知道丁克？”

　　贺爷爷闭了闭眼，顿了顿。

　　“丁克也好，同性恋也罢，左右百年，尘归尘，土归土。人真正活着的，其实就是几个瞬间。就这么点瞬间，还要拘着小鹿？还要在你和他的瞬间里添上更多争吵？”

　　“我这是为他好，同性恋是好当的吗？这以后要受多少罪、受人多少议论？”贺爸想到这情绪有些低沉，“就算我和他的瞬间都是不好的，只要他的其他瞬间过好了我也就安心了。”

　　贺爷爷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把“你还真是伟大”的吐槽咽了回去，说道，“你还真是……既看轻了自己，又看轻了小鹿。”

　　“你是他爸，你和他不好，他和其他人再圆满也终究缺失了一块”，贺爷爷有意煽情，“再说句粗话，你和他不好，他还能好到哪去。”

　　“况且，你就对自己儿子这么没信心，是个同性恋就人生崩塌了？世界毁灭了？”贺爷爷看着自己的儿子，“他选的路，有责任也有能力承担，就像你当初一样。”

　　十几年前，贺爸还是个小学老师，原本和他爸、他老婆小郁、他儿子小鹿，过得和和美美。许是乐极生悲，小郁某次胃痛查出了癌症，也是那时候，贺爸才知道靶向药原来那么贵，贵到三颗就是他一个月的工资。

　　药需一直吃着，可惜他没有那么多储蓄。这时候他做出了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辞职，跟朋友做生意。

　　贺爸当时也是真的没其他办法了，亲戚朋友都借遍了，他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所以当时朋友问他要不要合伙做生意的时候，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生意要是失败了，不只小郁的病不能继续治疗，恐怕连小鹿的学业和他爸的养老都会收到影响。

　　他，只能成功。

　　自己选的路，不管怎样都要排除万难的走下去。

　　万幸赶上时运，又有朋友提携，生意做得还可以，慢慢地他能供应上小郁的医药费，慢慢地他还清了外债。

　　贺爷爷的话因绕在他脑海，“你好他才好”，“像你当初一样有责任有能力”。

　　“爸，您再让我想想。”

　　新年元旦，创得每个人乱七八糟、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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