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入梦

　　得知顾夕颜活着回来的消息，跃龙堂内波诡云谲、气氛压抑。城主沈愈和夫人赵蓁正端坐在堂前，沈清荷坐在母亲身侧，面上五味杂陈。林至渊立在堂前，身子站的笔直，一袭华贵青衣，更显英姿勃发。

　　沈愈面色铁青、满脸怒容地瞪着眼前不发一语的林至渊，额头青筋暴起，几番吐纳才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有些难堪地质问道：“下人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与清荷……”有染这两个字，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想他沈愈乃凤城城主，他沈家雄踞北方几百年，世代清明，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做出与人私通这样的事情来，而且这人还是他至交林北望之子，是他极为看好的后辈。更关键的是，这林至渊还与顾夕颜有婚约在身。

　　他沈愈的女儿，堂堂凤城的千金大小姐，纤姿玉貌、娇蛮可爱，居然没被林至渊瞧上。如今两人已有夫妻之实，又逢顾夕颜消失多日，居然也没能收服林至渊的心。现在还闹得人尽皆知，简直丢脸至极啊！

　　“是，是至渊对不起大小姐，要杀要剐全凭伯父做主。”林至渊虽然心中有愧，也知道沈愈如今是雷霆之怒，但他对这位城主世伯还算得上有几分了解，沈愈最是好面子，即便知道自己与清荷有染，也不会打杀了自己。

　　被捏住七寸的沈愈内心恼火。林北望曾经对自己有恩，即便林至渊毁了沈清荷的清白，他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的，否则外头的人该如何说他忘恩负义、残害恩人之子？

　　再说沈清荷再怎么金贵，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这凤城今后是指望不上她这么个大小姐的。他本就对林至渊极为看好，如今他们二人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女儿的一番情意，也能落得一个好名声。

　　“杀了你就能平息此事了？木已成舟，你既然对不起清荷，就该担起男人的责任来。下个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早点和清荷把婚事办了。”沈愈沉思片刻，最终做下决定。

　　“世伯，我不能娶大小姐。我与颜儿已有婚约在身，不敢肖想大小姐。”林至渊低下头严词拒绝，垂眸的瞬间飞快地掩去了一丝不快。

　　听到林至渊竟然一再拒绝自己，沈清荷气得跳脚，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因为心中异常悲愤，手中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痛楚。“林至渊，你欺人太甚！”沈清荷眼眶通红、泪水盈眸，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厉声叱责道。

　　“清荷……”城主夫人赵蓁心疼地拉住女儿的手，怨恨地望着姿态恭敬却狂傲的林至渊，忿忿说道：“难道我们清荷还配不上你吗？你不要不识好歹，真当我们沈家奈何不了你吗？”

　　林至渊心中一紧，却倔强地不再说话，只垂着头，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因对之策。

　　顾夕颜随着城主夫人跟前的丫鬟红玉进来时，正瞧见城主夫人诘问林至渊这一幕。一时间倒有些进退两难。

　　瞧见顾夕颜来了，沈愈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颜儿，你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伯父心中甚感安慰。”顾夕颜抬头望着沈愈这副欢欣的笑容，心中却千回百转，不知道他这表情之下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多谢城主挂怀。”顾夕颜微微屈膝，朝着沈愈和赵蓁行礼：“颜儿拜见城主、夫人。”见顾夕颜如此客套疏离，沈愈面上尴尬，却忍了忍，抬手唤她起身：“不必多礼，起来吧。”

　　“是。”顾夕颜应声而起，低垂着头退到一边，不再说话，也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赵蓁见顾夕颜在此，心中怒火更甚。这个狐媚子，跟她娘一个样，就知道勾人魅惑。她的宝贝清荷哪一点比不上顾夕颜，林至渊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完全不把清荷放在眼里。

　　她邪火上心，眯了眯眼，抬眸望着站在一边的顾夕颜，故作柔声地说道：“颜儿，今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这事是清荷对不起你，但感情的事谁都不好说。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姐妹了，往后还要你多多照拂她了。”

　　听到赵蓁的话，顾夕颜有些疑惑地抬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赵蓁和善地笑着，看了一眼林至渊后说道：“至渊是个好孩子，也不怪你们姐妹俩都心仪于她。”

　　说罢，她柔情款款地望着沈愈，说道：“老爷，这事也不难办。是清荷的错，她不该夺人所爱，只是如今木已成舟，此事已经发展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清荷若是不嫁给至渊，也唯有一死了之了。”

　　“娘……”沈清荷诧异地望着母亲，她没想到母亲竟然说出要她一死了之地话。她从没想过要为林至渊去死的事，就算是要死，也该是顾夕颜去死啊。

　　赵蓁转过头给了沈清荷一个安抚的眼神，她这是以退为进。难不成沈愈会真的逼自己女儿去死吗？林至渊再桀骜也不敢逼死城主的女儿啊！赵蓁垂首自信地扬了扬嘴角，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换上一副哀戚的容颜。

　　“颜儿，这事是清荷对不起你。也是我们教女无方，伯父给你道歉。”沈愈羞惭地看着面容沉静的顾夕颜。“可是清荷毕竟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他站起身来，一脸愧疚地说道：“你是至渊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等你们成亲后，就让清荷嫁给至渊做妾吧。”闻言，林至渊和沈清荷都错愕地看着沈愈。

　　“不，我不要做妾。”沈清荷脱口而出：“爹，我可是你的女儿，怎么能做妾？”沈愈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这个傻女儿，看不出来自己也是无奈之举吗？林至渊摆明了不肯娶她，除了做妾，还能有什么办法。她自己搞不定男人，还要他这个当爹的来低声下气。

　　“大小姐金尊玉贵，至渊不敢委屈她至此，请恕至渊不能接受。”林至渊虽然明白这可能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但是他不久前才刚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己将来只会有颜儿一个女人，又岂能不推辞一番？

　　“林至渊，你不要太过分了！”沈愈见他如此不知好歹，心中怒火更甚。他堂堂一个城主，已经退让委屈到让自己的女儿做妾了，林至渊居然还如此拿乔，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顾夕颜看着他们惺惺作态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想要做呕。何必要在她眼前做戏？真的拿她当傻子吗？沈清荷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甘愿做妾？她若是真的傻的相信了，只怕沈清荷进门不久，自己就该死了，好给她腾位子了吧？

　　受到沈愈驳斥后，林至渊垂首无言，场面一度僵持不下。顾夕颜无声无息地走到正中，面色平静地望着沈愈和赵蓁说道：“不必为了我如此委屈清荷。我愿意和林至渊退亲，男婚女嫁、再无瓜葛。”

　　听到顾夕颜退亲的话，除了愤怒握紧了拳头的林至渊外，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很快，赵蓁的脸上浮上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沈清荷苍白的脸上也立刻增添了一抹得意。

　　沈愈很快由惊讶中镇定下来，他不知道顾夕颜早有退亲的意思，只当作她是为了沈清荷而不得已委屈自己，故而沉吟道：“不可如此。本就是我们对不起你，怎可再委屈你退亲？”

　　“颜儿心意已决，只求城主答应我一件事。退亲之后，我想带我娘离开凤城。”顾夕颜镇定地与沈愈对视，目光中果然没有半丝委屈之色。顾夕颜此言一出，沈愈大惊失色，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顾夕颜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许多令人费解的情绪，有惊讶、有不解、居然还有一丝愤怒。愤怒？他为什么要愤怒？难道她愿意成全沈清荷，沈愈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不愿意吗？

　　而赵蓁的表情则是惊讶中带着几许畅快与狂喜。不过顾夕颜并不想探究他们夫妇两个的心思，她只想退亲后将母亲带走。她思忖着即使母亲不同意她和林至渊退亲的事，但假如沈愈同意了，母亲也不能再反对了吧。故而她的心中不但没有委屈，反而一想到能退亲，就隐隐生出了几丝期待和快意。

　　“此事万万不可。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如此草率轻言退亲？”林至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顾夕颜身侧，他脸色铁青地看着顾夕颜冰冷的侧脸，斩钉截铁地说道：“除非顾伯母同意，否则，我绝不同意退亲之事。”

　　沈愈还沉浸在顾夕颜说要带宋如离开的震惊情绪中，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赵蓁则对从顾夕颜愿意退亲的欢喜中陡然惊喜，她不悦地望着林至渊，却也无从置喙。沈清荷则焦急的看着林至渊，心中五味杂陈。明明顾夕颜识相地退让了，为什么林至渊还不肯放手？

　　遭到反对，顾夕颜并不意外，但她主意已定，她侧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林至渊。“我会说服我娘的。”顾夕颜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她望着林至渊的那双眼睛中，平静地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林至渊从这双水清明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情绪，没有爱，也没有恨。平静得好似他是一个陌生人一样。他心中越发恼怒，面上却掩饰得很好，看不出一丝变化。

　　“我不答应……”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虚弱却坚定的嗓音。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转向了敞开的朱红色大门，一个消瘦却身形曼妙的妇人身影慢慢出现。顾夫人宋如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厅堂。

　　夕阳残照，跃龙堂内，众人神情各异，却都齐刷刷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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