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丁澎湃这一番话，比起之前可谓掏心掏肺。虽然他一贯不太喜欢郑禾恩，但这次的事情大约真的有点棘手，质检和市里领导丁澎湃或者说管理中心都开罪不起，只好拿郑禾恩开刀。若是顺利解决，皆大欢喜，若是无法解决，郑禾恩定是他的替罪羊。
　　想明白了这一点，郑禾恩无奈至极。回到办公室和研究员们简要说明情况，只说得到消息，要再次调整配方。
　　办公室一阵唉声叹气，重新制定计划表，将这一任务提前，注定又要连续加班一周。
　　郑禾恩工作时间没空多想，下班回家八点多，发现周阿姨在桌上留了一人份的饭菜，香味勾着食欲，他才发觉今天忙的忘了吃饭。
　　如果俞温在，一定会埋怨他不按时作息。
　　郑禾恩顿觉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十分寂寥，抬头四望，黑暗中看不见尽头，吃饭时偶尔杯盘清脆的敲击声有种另类的刺耳，让人难受不已。
　　一处光亮照不到房子里的其他角落，他从卧室到厨房倒水，一路啪啪的按响灯，再一路关掉，隐隐有回声，硕大的落地窗的倒映之中，影子行进于黑暗夜幕，路过璀璨的霓虹却不能发光发热。
　　郑禾恩并不惧怕黑暗，但他不愿过多体会在其中穿梭的孤独感。这里不是他家，举目还是陌生的家具和空间，昭示着他还是个孤零零的过客，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而唯一能够散发光热的人也已经离开许久。
　　此后郑禾恩便鲜少出卧室。
　　他喜欢坐在窗前的豆袋沙发上，静静俯视小小游船，仿佛能看一整晚。这样他便能暂时从繁忙和浮躁中解脱，也能从空虚和荒芜的思念中挣脱。
　　…
　　新的样品在五天后被丁澎湃托人暗中替换，两方本是心照不宣。不料次日被果断打回，不提是哪份样品，总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丁澎湃极其恼火，在信息素管理中心大会上对可而因研究所提出批评，虽然样品质检不合格时有发生，但这次是因研发过程不够严谨，后续内部的检验检测不达标，导致的质检不过关，要求所有研究所引以为戒。
　　可而因一众研究员都咬牙低头忍耐，觉得简直是欲加之罪，却无法出言反击。
　　郑禾恩更是自责万分，但怎么都无法理出头绪。谁会这样做呢？能换来什么好处？是应普公司的竞争对手还是仅仅针对他呢？他自认工作一贯严谨，态度端正，鲜少与人结仇，何况项目是中心分配的，并不牵涉内部竞争。
　　会后丁澎湃叫郑禾恩立刻到办公室，关上门后脸色依旧难看。此时他不再想给予郑禾恩一点点帮助，没连本带利向他讨回损失已是手下留情。
　　“此次管理中心各个方面都受到严重影响，你们研究所下个季度的经费得减一减。”丁澎湃语气严厉，“你看为了这一份产品，前前后后投入了多少财力物力，结果呢？管理中心是出于对你们研究所的信任，才将这么大的单子交给你们，最后连基本的审核都过不了，还想之后上市？”
　　郑禾恩现在是没有实权的副主任，被一通训斥也只能强忍着气，“是我的错。”
　　丁澎湃阴沉沉的盯了他几秒，复又缓和些许，“不过，我向上面争取了，半个月后可以再次提交复审。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这是最终期限。”
　　丁澎湃分明是故意让郑禾恩在大会上难堪，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郑禾恩深谙他的套路，恼怒异常又无可奈何。默了片刻，他沉声问，“主任，我不知道原因。”
　　丁澎湃绷着脸，心下叹了一口气。尽管自己以前和他争主任的位置，但郑禾恩心里并没多少在意，否则也不会说放弃就放弃，果断去了t国。因为他知道郑禾恩除了科研，一向对其他事情不敏感。如今自己如愿在地位上压了他一头，可对于这个项目，可而因研究所确实有些冤。
　　他沉思良久，实在想不明白这位清高淡漠的博士到底得罪质检那边的哪一位，“具体也我不清楚。不过你应该知道局长姓孔，副局姓张...”他随口说几个名字，“如果你能想办法跟那几位搭上线，事情会好办很多。否则重做一次意义也不大。”他提点的是一句所有人都知道的潜规则。
　　郑禾恩微一蹙眉，而后猛的僵在原地，“孔？”他好像突然想起这回事，一个可怕却极有可能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他急忙追问，“孔局长他有孩子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丁澎湃奇怪地看他一眼，想了想道，“我印象当中好像有一个吧，是个男孩，现在应该二十多岁了，好像是alpha还是omega？总之不是beta。”
　　...
　　郑禾恩离开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他从来没有仔细探究过孔知的身份，如今这么多巧合叠加，他更原意相信这次也是孔知在背后指使。想想哪一个本科生能拜在吕良教授这样的行业领袖门下，又和俞温混的一个圈子，身份地位怎么可能低呢？
　　孔知的目的显而易见，但郑禾恩又怎么可能拉下脸去求孔知，否则岂不是让他得逞？
　　可他同样不愿意让整个研究所一个多月的心血打水漂，砸了招牌，还在整个管理中心面前丢脸。
　　他目前有这样一个机会也许可以尝试挽回，但他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放不下自尊。
　　回办公室后，同事一个个蔫头耷脑围到郑禾恩身边，说的却是安慰的话。
　　他们说其实这是常事，搞研究的谁没碰到过几个不讲理的质检员呢，丁澎湃的尿性大家也都清楚，让郑禾恩不要太难过，首先把身体照顾好...
　　由此郑和恩内心更加愧疚煎熬，他没有告诉这些同事，或者说他这么久以来一直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次的失误，真的很可能并不是因为大家做的不好不够努力，而是因为他自己。
　　郑禾恩终是没能说出口，只道半个月之后还有机会复审，又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加油鼓劲的话，今天就按时让大家回去休息调整状态，养足精神继续奋斗。
　　浑浑噩噩回到家以后，他一头扎进卧室，趴在床上好一阵才去洗澡。他觉得近段时间的这些事实在烦透了，周末也没能休息，心力交瘁。脑中杂音嗡嗡作响，他干脆被子一卷，闭上眼睛。
　　...
　　翌日傍晚疲惫的回到家，郑禾恩惊讶的发现玄关处开着灯，本以为是俞温回来了，一低头只看见一双老式保守的干净女皮鞋，整整齐齐的摆放。
　　他进到房里，和在桌边坐的周阿姨对上视线。
　　周阿姨年逾五十，头发在脑后盘一个光溜的发髻，衣着朴素，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干练。她站起来，朝郑禾恩和善的笑了笑道，“郑先生回来了。”
　　“周阿姨，您好。”郑禾恩向她打招呼，洗完手回来发现她还在，便试探着问，“请问有什么事需要交代吗？”
　　周阿姨抿了抿唇，“不是的...唔，因为我看您昨天晚上没有吃东西，想问问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或者郑先生您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今天准备的这些不知道您是否中意...”和往常一样，盘子上覆着保鲜膜，周阿姨利落的一一打开。
　　郑禾恩不挑食，而且周阿姨厨艺非常出色，他直接道，“没有不合口味，非常好吃。不好意思昨天是我没胃口，让您担心了...”
　　“那就好。”周阿姨径自去厨房盛了饭放在郑禾恩面前，又递上餐具，而后退到一边静静站着。
　　郑禾恩这回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看周阿姨，有些赧然道，“您...吃了吗？要不一起吃点吧？”
　　周阿姨摇摇头，微笑不语。
　　“那您这样看着我...”郑禾恩实在尴尬，放下筷子道，“要不，您有什么话直说吧。”
　　周阿姨呵呵笑了两声，顿了顿道，“也没什么，俞先生交代了，让我务必看着您吃完，才能回去。”
　　【ps：文中所述均与现实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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