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沈沐净？”戒百鬼回过头去，看见沈沐净落与一片荷叶之上，暗绿色的荷叶，像是凭空出现的，十分蹊跷。

　　戒百鬼心想，她真是雾女，而雾女拥有永生，是不死之身。

　　“为何救我？”沈沐净揪住胸口衣衫，呜咽出声，她不忍回想，她不愿相信，她趴在荷叶之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戒百鬼令船上前，船头靠在坚固荷叶边，戒百鬼蹲下身来，一手搭在沈沐净的背上，“或许苏恙这样做，只是为了。”

　　“他的私欲。”沈沐净抢过了他的话。

　　送完沈沐净后，戒百鬼驱船来到顾家门前，脚下这条河流宽大而清透，戒百鬼的视线从游鱼转移到站在门口的男子身上。

　　这男子是苏恙，月光的清辉与灯火的闪耀同时聚在他身上，有种不伦不类的美感。

　　苏恙眯眼一看，那小船上，仅有戒百鬼一人，待船近了，他问正在下船的戒百鬼，“沈沐净人呢？”

　　“死了。”戒百鬼说。

　　苏恙眼皮一跳，盯着戒百鬼的脸，“你再说一遍。”

　　戒百鬼没好气地说，“你杀了她，还指望她能活着？”

　　两人站在门口互瞪了片刻。

　　希望自己能跟黑暗融为一体的幻灵忍不住开口，“百鬼大人，天色晚了，还不回去休息么？”

　　戒百鬼方才没看见角落里有幻灵在，他冲幻灵笑了笑，经过苏恙身边时，用力地撞了下苏恙的肩。

　　苏恙转过身盯着他的背影，他回头，低声说，“如果你想跟她道歉，那你就自己找到她。”

　　“找到她还不容易？”

　　“苏恙你到底在拽什么？”戒百鬼上前，逼近苏恙，苏恙微微后仰着头，两人距离很近，鼻尖快对上鼻尖了，戒百鬼眼神郁结，微红瞳孔里透出他对苏恙的强烈不满，“你自己去想，沈沐净对你如何，而你又是怎么对待她的？”

　　苏恙一副闲适的模样，他抬起手来，即刻，手心处聚集滚滚灵力。

　　“行。”戒百鬼扯起一边的嘴角，嘲讽道，“幻陆人皆知你苏恙灵力强大，谁都不敢惹你，但你灵力强大又如何？你能保护好你身边的人吗？”

　　苏恙动了下嘴皮，“保护谁？”
　　“沈沐净啊。”

　　“她不是我身边的人。”

　　“沈沐净还不算你身边的人？”戒百鬼做了个深呼吸，他微微垂着眼，看见苏恙素色衣衫上沾染了一些血迹，点点滴滴的，有的血迹还未干，凝着鲜红的血珠。

　　“这是什么？”戒百鬼指着苏恙膝盖以下的地方，裤管上似乎有半个手掌印，是手覆满鲜血的时候留下的。

　　苏恙不语，转身要走，戒百鬼跟在他后边，犹疑道，“苏恙，你不会把腥红果区里的人全杀了吧？”

　　“是。”
　　“苏恙，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百鬼。”苏恙停下脚步，惯常冷漠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找到沈沐净后，我们离开顾家。”

　　戒百鬼还停留在苏恙叫他那声“百鬼”的震惊里出不来，他愣愣地眨了下眼，“回到花落市？那儿可有赏金猎人。”

　　“不回那儿。”

　　“你的意思是。”话说到一半，戒百鬼闭上了唇，他微微低着头，锁住了如山脉般铺开的眉。

　　在戒百鬼想东想西的时候，苏恙看向他身后，茶室里似乎还亮着灯，苏恙笑一声，“不过离开前，还有几个人要解决。”

　　*

　　被戒百鬼送到莲馆时，姐姐们还在忙着整理衣物，窄小的木廊上有姐姐们经过，暖色的光被烟雾包裹，从水底腾腾而上的雾气，飘过沈沐净的脸颊，回到这儿，仿佛是回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见沈沐净来了，她们很是欣喜，沈沐净在进门前，独自待了好一会儿，她不愿让姐姐们看见她悲哀的脸。

　　深夜，待在自己房里的沈沐净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她从床上爬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离开自己房间，来到了大姐姐的门前。

　　沈沐净敲门，大姐姐很快给她开了门。

　　“姐姐，你还没休息呢。”沈沐净轻声说。

　　见沈沐净穿着单薄，大姐姐拉过她的手，“外边风大，你快进来。”大姐姐将她拉进了温暖的屋子里。

　　铜镜里映出沈沐净的小半张脸，她趴在床上，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大姐姐看她一眼，放下木梳，笑问，“你一个人想啥呢，做了噩梦睡不着？”

　　“噩梦，也差不多。”沈沐净点了点头。

　　“那你就在我这儿睡。”大姐姐吹灭了灯，摸着黑来到床边，她来时，带来沐浴的香气，看她拐来拐去找不准位置，沈沐净牵过她的手，两人均是笑了出声。

　　大姐姐躺在她身侧，道“现在倒是能看清了，在灭灯那会儿，可是什么都看不清。”

　　“嗯。”沈沐净阖上眼，苏恙的脸很快浮现，她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搞不懂苏恙的心思，她侧过身子，做蜷缩状。

　　察觉她动作轻轻，呼吸不太流畅，大姐姐问，“怎么了？”

　　“没事的。”沈沐净答，“只是又想起那个噩梦了。”

　　“你这次回来莲馆，准备待多久？”

　　侧过脸去，大姐姐看着沈沐净的背影，听见沈沐净小声地做了个深呼吸，她说，“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也好，快睡吧。”

　　随着姐姐温柔的声音，那只轻柔落在后背的手让沈沐净安下心来，姐姐的手轻拍着她的背，她鼻子一酸，竟又想起苏恙来，某种程度上，她希望在苏恙那儿得到的，便是这充满安全感的陪伴。

　　她渐渐地睡了过去，还以为明天醒来，她便会恢复成之前在莲馆生活的样子。

　　*

　　清晨的雾还未消散，去往莲馆的这条河流很安静，苏恙坐在船头上，闭目养神，男子肩部宽大有力，欲被风吹起的衣衫也只是做了些徒劳功。

　　到达莲馆门前，苏恙睁开眼，看着里边默了会儿。

　　面前是敞开的莲馆，姑娘们清洗衣物的流程一目了然，这些女子中，没有沈沐净的身影。

　　“是他？”有位姑娘瞧见了苏恙，她笑几声，“我还以为是被派来查看我们工作的人呢，他不是沈沐净的郎君么？”

　　“是啊！”另一个姑娘将抱在怀里的衣服拢了拢，笑道，“快去喊沐净来！她是不是还在睡啊！”

　　还在睡？苏恙笑了一声，他起身，踏下船，走到莲馆内，嗅到一股芬芳的味道，这味道怕是来自于那些被洗干净的衣物上，他抬眼望过去，见廊下有个女子正在整理衣衫，女子看见苏恙后顿了一下，接着，女子跑到房里去了。

　　等了会儿，苏恙看见那帘后，多了几个人。

　　白色的若薄雾般的帘，被方才那整理衣衫的女子掀开，沈沐净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小小一张脸，垂着目，眉头也蹙着，眼尾的纤长与尖俏的下巴总是在安静的时候显出一些纯洁的媚态。

　　“沈沐净。”苏恙走上前，看见她身边还有位女子在陪着。

　　沈沐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走到身前前，用命令的语气说，“跟我回去。”

　　“我不想跟你回去。”沈沐净说。

　　不知情由的两位姐姐面面相看。

　　“不行。”苏恙去握她的腕，却被她铆足了劲甩开。

　　空气有瞬间的凝结，可以看到苏恙的脸一下就黑了，二姐姐忙对大姐姐说，“那边好像有点事情，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大姐姐看了沈沐净一眼，道，“也好。”

　　她们走后，沈沐净也想走，苏恙固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前，沈沐净回头，瞪着他，“松开我！我不想跟你回去。”

　　“我说了不行。”他绷着脸，眼神是浓烈的不容抗拒。

　　“苏恙，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我搞不懂你，也搞不懂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沈沐净回过头去，略长的指甲掐在他的手背上。

　　苏恙气笑一声，“不能分开，就算你死了，也得是我亲手杀死的。”

　　沈沐净扯开他的手，面对他，质问他，“你不是已经杀过我一次了吗？”

　　暗色的眸盯着沈沐净，他又不言语，沈沐净皱起眉来，“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你就这么想待在这儿？”

　　苏恙的语气里带着怒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成了拳，沈沐净看着他，心中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刹那，从苏恙手心聚起的灵力，砸向屋檐的一角，惊呼声中，沈沐净握住了苏恙的手，“你做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你就这么想待在这儿。”看着沈沐净有些惊慌的眼神，苏恙唇边露出得逞的冷笑。

　　沈沐净转过身去，跑了几步，看那破碎了的屋檐，烟尘生起，她咳嗽几声，接着砖瓦块纷纷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闻声赶来的大姐姐跑了过去，踮脚望着那被毁掉一角的檐，她道，“许是浸了水汽的缘故？”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沐净回头，看见苏恙一边走一边扬起了手，他面色冷淡，眼底却有一股浓浓的侵略之意，沈沐净盯住他的眼，脸色一厉，“住手。”

　　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苏恙垂眸，专注聚集着灵力，越来越浓郁的灵气在他手心中旋转，沈沐净说，“走吧。”

　　“你呢。”苏恙抬眸看向她，她一句话都不说，铁青着脸往外走。

　　苏恙淡笑一声，跟在她身后走。

　　因为屋檐破了一角，莲馆里十分热闹，他们脱离热闹，走到僻静处来，苏恙侧首望着她，她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别看了？”

　　苏恙不听，依旧盯着她看。

　　“你到底在看什么？”沈沐净气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苏恙道，“没有。”

　　沈沐净闭上唇，快步踏上了大船，走到舱里之前，沈沐净说，“苏恙，下回你要捅我还是什么，提前告诉我，好让我做个准备，谢谢。”

　　看她匆匆的背影，看她那随意摆动的衣裙仿佛也沾染了些怨气，苏恙跟上她，在她回眸的时候，苏恙扼住她的肩，“摆什么脸色？”

　　沈沐净烦心地看了他一眼，他将沈沐净的身子转过来，“你不没死吗？”

　　“还不是戒百鬼救了我，你呢？”沈沐净扒开他的手，走了进去。

　　苏恙想跟上，却被沈沐净故意甩来的帘子拍了一下，他绷着脸，恶狠狠瞧着帘那边的沈沐净，“沈沐净，你说是戒百鬼救了你？”

　　“不然是你？”

　　沈沐净冲他一笑，笑里全是挑衅，苏恙掀开帘子，抓住她，一口咬在她的耳垂上。

　　“苏恙——”

　　松开沈沐净后，看见她的耳垂被血红充满了，苏恙转眸看向她那双生起水意的眼，心中一跳，苏恙俯身，吻住她脖间露出的肌肤。

　　“怎么？”沈沐净推开他，语气低沉，“我对你来说，就只有这么一点利用价值了吗？”

　　苏恙伸手，掐住她的下颚，那双满含水意的眼变得冰冷了些，她倔强重复，“是吗？”

　　“是的。”苏恙收手，她伤心地垂下头去，脸颊上多了几道红印。

　　看着她的表情，苏恙哂笑道，“不过，说不定以后还会多出些其他的利用价值。”

　　回到顾家之后安稳度过了一日，这天一大早，顾家上下鸡飞狗跳。

　　据说是因为顾唯收到了一份信，而这份信让顾唯看了之后生了大气，所以一大早，他就派顾家的所有家仆在里里外外打扫着。

　　早饭后，沈沐净准备回房，半路遇上了戒百鬼，他从学堂那边过来，他冲沈沐净打了个招呼，“苏恙跟你道歉没？”

　　提到苏恙，沈沐净有些不开心，“你觉得他能道歉么？”

　　“也是。”戒百鬼“啧”一声，无奈道，“他到现在都还没跟我道歉呢，那他是怎么好意思口口声声说每天晚上都能看见我眼睛的。”

　　沈沐净问，“你跟苏恙之前到底是何过节？”

　　“跟你的差不多。”

　　沈沐净郁闷地闭上唇，看向翩翩而至的幻灵，幻灵来到他们面前，道，“舞小姐与明零的婚礼将至，顾大人让我来邀请你们明日一同去参加婚礼。”

　　“这婚礼怎么还是要办？”沈沐净不解，上回去到舞家的时候，顾唯分明将明零的真面目给揭开了。

　　戒百鬼狐疑地挠了挠后脑，问幻灵，“我们三人么？”

　　幻灵点点头，继而对沈沐净说，“顾大人收到信之后，十分生气，觉得这信的到来都是一种晦气。”

　　“怪不得呢。”戒百鬼侧首看向院里，许多家仆正拿着工具勤勤恳恳地清扫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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