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欺

　　进了7的房间，我并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但看她老实地坐在床边，一副顺从的模样，心里又不免起了些新奇的想法。
　　随便吧，最后一天的RE，她会原谅我的。
　　“叫我的名字。”我突然提出的要求，是她仅仅做过一次的事。
　　“……什么。”7好像在假装没听懂，房间安静，我说得清晰，她是无法装得过去的。
　　“……尹倾萱。”7的声音极小，一瞬我看到她竟侧了头，轻咬了嘴唇。
　　“很难叫吗。”
　　“没有，实验究竟是什么。”她微蹙细眉，似在抵抗。
　　我开始想她为什么叫我的名字如此艰难，难道是因为她所谓在我身上找到了意义，而将我看做一个能够以自己真实状态相处的人，这种对等就会让相处变得毫无遮掩，全无防备，所以平时表面功夫那一套就没了用武之地，于是无法自然处之，之类……？
　　“你又沉默。”7不悦道。
　　“抱歉。”我尴尬道。
　　所以到底什么样的要求她会拒绝。
　　与人相处到这一阶段对我来说是新奇又陌生的。按说，被拒绝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谁会按我的要求去刷碗，谁会按我的要求的洗桌布，谁会按我的要求来砍我的脖子。她会。
　　这一刻有点迷失感，我将这迷失感怪在被囚禁了两个多月这件事上，而后放任好奇心的驱使，让自己变得更大胆。
　　“腰带解开。”我开口。
　　7愣在那里，修长好看的手指搭在腰带上握紧，并不解下。我这才惊觉自己好像过分了，忙说：“……只是想，想试试什么样的要求，你会拒绝。”
　　7一听，立刻压低了眉。“比如解开腰带这件事。”
　　“抱歉……。”小声道歉，为自己刚刚的轻浮深深后悔。就算是同性朋友，就算是个‘将死之人’，也不该这么肆意妄为的。
　　片刻，她又开口：“我倒想知道，你要我解开腰带之后，下一个要求是什么。”7的语调听上去已经不似刚刚平静顺从，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那个开关就叫，‘她不会输给我，她会戏弄我’。
　　“没什么，我没想。”我真的没想，我想到的仅仅是，由于发生过参儿为她治疗而要她脱下衣服都不愿的事，她应该很不喜欢诸如此类，所以想要为难她一下才提出了这轻浮的要求。至于下一步是什么，天知道。
　　而现在想到解了腰带自然就想到脱下制服，一想到这脸上就热了，闷得我立刻起身，朝门口走去，可不想，这卧室的门竟然打不开！
　　“你还没回答。”
　　我回头向她，她神色一丝狡黠，手里拿了个小巧的遥控似的东西，难道她故意将门锁了。我自知不妙，又盯着门把手试了试，还是打不开！
　　“你要去哪，不是要我陪你的。”7那淡淡的陈述句，让我感到点点绝望。
　　我再回头时，她已经解了腰带，手正将制服外套拨开，露出已经解开两颗扣子的里件衬衫和白皙并形状姣好的锁骨。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理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过下一秒，我便看到她逐渐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形状各异的疤痕。
　　“你，你该叫参儿，为你除去疤痕。”我留在门口，一步都不敢靠近她。
　　“……你好奇怪。”7缓缓道，她的制服外套并没脱下，就那么敞开穿着。
　　“……哪里怪。”我窘迫地问。
　　7平日都穿戴整齐，一丝不苟，而现在制服松散，额前的发丝散乱，这个样子实在……妩媚非常。
　　“不过是解开腰带和外套，怎么你怕成这样。”她起身，朝我走来。
　　“我，我不习惯，与人这般接触。而且，你不是不喜欢被人看到。”我的脸对着门，希望它有么一丝可能让我脱离这紧迫的空间。
　　“你早已看过不止一次了。”
　　不止一次，我想起为她治伤，还有眼睛不受控制的透视了她的衣服，立刻觉得无处遁形。
　　“还是说，你不愿看。”7已经在我身后，手抚上我的手臂，将我扳了过来。她美好的样子尽数落在我的视线中，柔媚的目光，双眸如水，正映着我的影子。
　　“没有不愿。”我努力维持着平静。
　　女生朋友间，会问这样的问题吗。难道7比我更不懂如何与人相处。
　　不，她该是十分擅长，但她擅长的是表面社交，以本心相处的话，她好像很容易就偏离轨道了。
　　回答间，她已将我的手放在她的颈间，柔滑肌肤和锁骨的凸凹轮廓在我指尖划过，我的呼吸已然不再平稳。
　　“你的手真凉。”她淡淡地吐出了话语。
　　在她的动作下，触感再次刺激了我的神经，她的皮肤是这般滑嫩柔软，只觉得心脏要停掉了。而下一刻，我注意到手指勾下的里件衬衫后面，露出了一截伤疤，看着是延伸而下的。
　　“这处的疤痕，也叫参儿来除去。”她惯有的陈述，在我心中激起波澜。
　　“不要。”我下意识地坚决道。
　　她一丝浅笑：“那你来替我去除。”
　　“……我怎么会，我不会……。”手被她用力地按住，抽回失败。
　　隔着单薄的里件感受到她的体温，心里完全慌乱了。明明是我想戏弄她，现在却好像被逆转了。我好想一抬腕带回现实去，然而我已经没有腕带了。
　　“你，你想干什么。”急忙询问，然而被她困于门角，完全处于弱势。
　　“不是只有你能做实验。”她抬起另只手，出其不意地取走了我的眼镜，眼前瞬间模糊，心里大叫不好。
　　“看着我。”7冷声。
　　她想用我做什么实验，我再清楚不过了，若我有任何失态，她这实验得出的结论是‘我想看她的身体’之类，我该如何是好。
　　“看着我。”她又加强了语气。
　　无处可退，无奈我只得看她，心里一遍遍地重复，不想看，不想看，我不想看，就让我的眼前一直这般模糊就好。可眼睛却是不听话的，它擅自变得灼热，开始隐约刺痛。
　　不行不行不行，不要。
　　她的轮廓清晰了，余光已经捕捉到，她身上的衣服在变得透明，尤其那要命的里件也在变得透明，白皙健康的肤色无情般地越来越清晰……。
　　“你看见了。”她轻声：“理想之眼。”
　　理想之眼看到的，一定是自己想看的东西，而这时我才知道，它不会听从我的意志，只会遵循我真正的愿望，我根本无从抵赖。
　　7的脸靠过来，近在咫尺，如果上一次在D级关卡中是为了好玩，这一次又是何目的。她的香气就像是迷魂香，引我深陷，我的防御在一点点瓦解，很快就要落于她的陷阱之中。
　　“尹倾萱，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7低低地自言自语，仿佛根本不需要答案，只有那好看的脸，缓缓地，越来越近。
　　可我不明白，依然什么都搞不懂，在这样的情况下放任自流，她会拆去我仅剩的盾牌。
　　理性是我唯一的安全感。
　　抬起另只手推她的肩膀，这是强力的左手，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弄疼她，于是便没将她推出多少距离。极力抵挡着她浑然天成的勾魂摄魄，我开口：“……你是在，戏弄我吗……。”
　　她低垂眼帘，一丝迷离。
　　“可能。”
　　我压抑着混乱的呼吸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静了片刻，她说。
　　“我想看你总是沉默着的表情，崩溃的样子。”
　　我诧异，……这心情岂不是与我相同。
　　再一次，眼看她越靠越近，我希望我还能再次抵挡住这般诱惑。她一早就发现我对与人接触，以及肢体接触这些事十分为难，这就被她抓去了弱点，让她在几乎被黑暗所替代的人生中里找到了乐趣吗。
　　这不就是我刚才在做的事，我也一样抓了她的弱点，想要小小的惩治她一下，可我却敌不过她。
　　她快贴上来了，如此下去我便会陷入更深的不安，更加窘迫的境地。我咬了牙，把心一横，左手突然发力将她扯到一侧，继而转身立刻扭转了局势。
　　“啊！”7显然吃了一惊，背脊摔在门板上时大概是痛了。但我没有退离，仍以左手扣紧她的手臂。
　　“你也想知道被戏弄是什么感觉吗。”我的语气并不好，仿佛是把这段时间被她摆弄心情的怨都显露了出来。尽管我明白，也许她并不是故意的。
　　7雾蒙蒙的眼睛睁大着，眉心高挑嘴唇微张，这一副撩人的样子就在眼前，即使是同性的我也没办法不觉得极尽魅惑了。于是右手也不自觉的扣上了她的另一边手臂，将她整个人困在角落。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如她所愿不再平静，她一直那般愣愣地看着我并不回应。
　　我压着她的胳膊靠近了她好看的脸，想报复她的戏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让她也尝尝被摆布的滋味。
　　可是，可怕的是，驱使我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这些，而仅仅是她这副撩人的模样，或者也仅仅是她摔在门上时发出的轻声沉吟将我深深吸引，让我想去靠近。
　　凑近她的脸颊，她忽一侧头闪躲，嘴唇落到了她的侧颈。她的脖颈触感温软，细腻如膏，竟禁不住摩挲起来。这样的零距离下，嗅觉捕捉到的都是她的香气，我已然迷失。
　　忽一转念，我是要惩治她的，怎可让自己深陷。稍稍拉开些距离，学着她逗弄我的样子，道了一句：“粘着东西呢。”接着也故意在她的脖颈，耳际磨蹭，没多久竟感觉到她的皮肤温度比刚才上升了不少，脉搏似是加快，连耳朵都粉嫩起来。
　　“好玩吗。”我对着她的耳际轻声问。
　　“…不，嗯…。”7又发出轻吟，这种声音，果然是像极了在心脏上轻轻抓挠一般。她此时微微窘迫的样子，竟会给我这般别样的满足感，难道这就是她逗弄我的乐趣。
　　门边这片小小的角落，在此刻仿佛就是全世界。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从其他眼睛而来的视线，就连空气里都只有二人的气息，我更加沉迷在其中。于是不禁腾出右手去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对着我，就像在她的公寓时，她将我捏得生疼一样没有丝毫迟疑。她好看的脸部轮廓在我手中，就像握住了雕工精湛的玉器，精贵得不敢过于用力。可这片角落的昏暗，让我迷失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面前的人与自己有着怎样的地位与能力上的悬殊，甚至都忘了自己与她是同性。
　　“你刚才打算如何继续，是不是这样。”不顾她的神色，也不管我心中真正目的是什么，一心只想要贴近她。这种冲动，在心底已经翻腾得太久了。
　　……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靠近的一瞬，7一手忽然按在门把上，靠着的门突兀地开了，她灵巧地侧身，而我因为重心不稳就这么脸朝前栽了下去。
　　“啊！”砰地一声，我重重地摔在地上，瞬间身体多处部位传来痛楚，一时起不来了。
　　刚刚还是温香软玉，这一秒就撞上坚硬冰冷的地板，短时间内心中都是混乱和迷惑。
　　7好像微微松了口气，道：“没事吧。”说完伸手扶我，但我并不配合，自己撑着起了身。
　　这大厅的光亮照得晃眼，仿佛回到了平常的日子里，再经过这一摔，突然冷静了。
　　“没事。”我回。虽然7的面庞和耳朵还有留着些红晕，但在这样正常的社交距离下看着她下巴上未褪消的轻浅印痕，我诧异，自己怎么会敢对她做这种事。我忽然有些害怕自己，仿佛孱弱和怯弱中，隐藏着一个危险的灵魂，它时不时会出来控制我。
　　“你闹够了。”7淡然道。
　　我看到她手中握着刚才的遥控器，就知她果然也是不喜欢被戏弄的。而我的心情乱成一团，该报复的也报复了，为什么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
　　“你闹够了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说过不要再戏弄我了。”本就因为即将退出RE的事而焦心，加之刚才的事，我的语气十分糟糕。
　　“我也说过，我没有戏弄你。”
　　“不是戏弄是什么，不要再无端碰我，我不习惯，也不喜欢。”话一出，我瞬间觉得说得过了。不习惯是真，不喜欢……会是真吗。
　　7的脸上一瞬神色复杂，“……好。”接着立刻回归了平静。
　　“这是什么。”她侧头望向我戴着蓝色耳坠的耳朵。
　　我一惊，立刻抽离开去。“没什么。”
　　这耳坠平时都被头发遮挡，没想到一摔之后头发散乱，露了出来。
　　“很特别的设计，是功能芯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只，只是像功能芯片的装饰。”我的谎话说得心虚，不管怎样那丑陋的手臂是不想给她看到的。
　　“这样。”7淡淡地，分明是看出了我在说谎，却不揭穿。也许她已经听8描述过这丑陋的手臂，知道我介意，才一直没有问起。一下子无端戏弄，一下子又善解人意，真不知道该不该生她的气。
　　正想着，我注意到这门外走道，就是参儿掐着7的脖子时的位置，不禁又在意了起来。
　　“那时……参儿为什么掐着你，你们发生了什么。”我虽然问了出来，却也没期望得到回答，毕竟她之前就不愿讲，而现在才刚刚发生了不愉快，时机真糟糕。
　　“你想知道。”她微微失神，肩膀松了力气，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话会很长，进来坐。”
　　我惊讶地抬头看她，她已经走进房间。难道这是给‘将死之人’最后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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