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

　　那天一会下雨一会烈阳，生活就是这样，前一秒还在活蹦乱跳，说想和哥哥嫂子一起去江南
　　的人，下一秒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她也想问为什么这么突然，就算是生病也好，至少能好好道个别，如今什么都没有，
　　只有靳牧子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到达地点，周围好像被蒙了层黑布。

　　没有人说话，只有低泣声。

　　韩慧哭晕了过去，被人移到休息室。

　　靳宏红着眼眶，招待悼念者，尽管内心海啸越过，依然要强撑着顾全大局。

　　牧子躺在床上，脸蛋惨白，唇角上扬，像是安睡的娃娃。

　　靳司郁就这样坐在旁边看着他，人影晃动，都与他无关，他只是看着牧子。

　　李烟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叫了声他的名字。

　　半响，男人眸光终于动了一下。

　　原本清冷的黑眸布满血丝，喉咙如被枯叶卷过，“烟烟。”

　　李烟坐到身边，“我在。”

　　靳司郁垂下眼，昨夜韩慧庆功宴前，牧子还跟他开心的说陪妈妈出来吃饭。

　　那时候他开了一天会，打算休息，也难得问吃了什么。

　　他以为时间很长，可永远不知道意外何时扑咬过来。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是说好听话就带出去玩，为什么还是不听话。

　　不听话的一声不响离开。

　　扯了扯唇角，低声呢喃，“我对他不好。”

　　她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试图传递过去一些温度，“你对他很好，牧子很喜欢你。”

　　如果对他不好，就不会在他被人辱骂，大打出手，也不会明知道是个拖油瓶，还是找理由带
　　他去玩。

　　长久静默。

　　“我是不是没弟弟了。”他突然问。

　　李烟呼吸一滞，酸涩涌上眼睛，眼泪顷刻间流了下来。

　　安葬那天，唐宋江越都来了，朝他们点了点头，走到墓碑前献上花。

　　天空下起了磅礴大雨。

　　很难过吧，还没去过心心念念的江南呢，牧子估计在哭鼻子了。

　　李烟偏着黑伞，抬眸望向阴沉的天空。

　　如果有下辈子，她不想当牧子的伴读老师，她想做他的同学，学姐，甚至同桌。

　　下辈子。

　　我们牧子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中午，回到靳家，房间依然没变，床上躺着她送的那只卡通玩偶。

　　李烟缓缓坐到床边，拿起玩偶戳了戳他的脸。

　　看着看着眸子又热又疼，房门打开。

　　靳司郁穿着黑色西装，五官依旧俊朗，眼睫下是淡淡的阴抑。

　　李烟想说什么，放在腿面上的玩偶被他拿走抱在怀里，随后侧身躺到她的腿上。

　　就像曾经一样，这个男人压力大亦或太累，都会这样躺在她的腿上。

　　外界眼中沉默冷硬，甚至刚刚在墓地都面无表情的人，此刻如同无助的孩子，眼角泛出湿润，
　　只有在她面前，情绪倾泻。

　　两人谁都没说话。

　　书桌上照片，拼图都放在原位，好像牧子正坐在书桌前，因为积木倒了独自生闷气，转头又
　　扬起笑脸。

　　这一次，他口齿清晰，说，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和嫂子去玩呀。

　　-

　　一连几天阴云密布。

　　后来的那段时间，韩慧结束手里的电影工作，渐渐隐退娱乐圈，听说总在家里望着一个点发
　　呆，李烟得空就去陪陪她。

　　初秋了，冷风刺骨。

　　李烟拿了条毯子给她，女人似乎老了十岁。

　　相对无言，看了眼时间，她快到上班时间了，道完别，打算离开。

　　韩慧突然出声，“注意安全。”

　　人在命运面前，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李烟无声点头，“您保重身体。”她能理解韩慧的行尸走肉，收紧指尖，轻声，“阿姨，这不是你的错。”

　　韩慧看向她，本就微肿的眼睛露出水光，别开视线，“你俩好好的就行。”

　　生活还在继续，只要活着就得往前看。

　　重新回到工作岗位，靳宏身体不如以前了，靳司郁除了灿晟如今半接手靳氏集团。

　　谈判应酬塞的日子忙碌，靳牧子这个名字，不会轻易再被提起，好像都淡忘了，又好像记的
　　更深刻。

　　每个人都有那么点隐晦。

　　十二月末，那天是靳司郁生日，她想送个礼物，男人却拒绝了，说陪他吃顿饭就行。

　　牧子快走半年了，李烟知道他心里有道坎，其实大家心里都有道坎，只是谁都不说。

　　加了会班，下楼看见靳司郁的车停在斜对面。

　　他一个小时前就到了。

　　开门进去，男人递过来一个保温杯，“肚子还疼？”

　　她今天姨妈第一天，浓浓的红糖生姜味弥漫开来，“不疼了。”抿了口差点辣到嗓子，合上盖
　　子悄悄放到旁边。

　　“喝掉。”他握着方向盘，抬只手又将杯子递给她，“明天疼了，还得我哄。”

　　李烟给了他一击软拳，倒也接过杯子，“谁要你哄了。”

　　靳司郁嘴角扬了个弧度，看着后视镜，方向盘打了半圈转弯，随意道，“今天谁闹着不起床，
　　我不哄谁哄？”

　　这话也对，她在他面前性子总是柔软的，皱着眉将红糖姜茶一饮而尽。

　　靳司郁订的餐厅在江边，吃完饭俩人散散步。

　　时间慢了下来，还有几天跨年了，天空冒出几朵烟花。

　　满空星辰，不知多少可爱的人住在上面。

　　这条街是市区繁华地段之一，不少奢侈品牌坐落于此。

　　唯独路过一家装修偏民国风的商店，李烟停下了脚步。

　　靳司郁知道她最喜欢这些小玩意，进去前帮她收紧外套，“人多，慢点走。”

　　动作温柔，语气更温柔，李烟掌心暖乎乎的，“我们一起进去。”

　　她有选择困难症，还是靳司郁帮她下了决定，挑了两个平安香囊，一大一小。

　　店主很热情，说这平安香囊是开过光的，李烟凑到靳司郁耳边，“都拿出来卖了，怎么可能
　　开过光。”

　　靳司郁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尖，“小点声，万一是真的。”

　　说着将大的那只放进她包里。

　　李烟不解，“女孩子小巧一点就好了，这个给你。”

　　靳司郁按着她的手，挑眉道，“你不懂，大的效果更好。”

　　语气一本正经，低磁的好听，幼稚的可爱。

　　李烟忍着笑，“你真信啦。”

　　男人牵着她离开，轻声，“信啊。”

　　不管真假还是迷信，他总是想把好的东西给她，这样，她就能比他活的久一点。

　　人声鼎沸，李烟抬眼看他，也拿着那只小香囊放到他的口袋，“靳司郁，生日快乐。”

　　每一年，都要平安。

　　-

　　天气转入深冬，具体忘记是哪一个时间点，靳司郁说想正式拜访她姑父一家。

　　也是那一刻才明白这人已经知道她没有父母的事。

　　本来都习惯了的，眼眶温热，她感谢姑姑把她抚养长大，但心里总有遗憾和缺失。

　　靳司郁注意到姑娘的不对劲，靠着沙发把她拉过来抱到怀里，闲散开了句玩笑，“已经开始
　　怕了。”

　　李烟嘟囔道，“怕什么，姑姑以前就说过要喊你来家里吃饭。”

　　靳司郁摩擦着她的无名指，侧头咬了下她的唇瓣，“怕你哭。”他说，“烟烟，我不会再
　　让你受委屈。”

　　命运这东西很无常，有时候让你难受，有时候让你绝望，有时候让你知足。

　　人终究会成为一堆骨灰，所以在这短短几十年光阴里，他想和李烟在一起。

　　耳朵贴着他的心口，有力心跳声伴随说话发出轻微震颤。

　　儿时伙伴的嘲笑，街坊邻居的闲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了不让他们看不起，她总装作不
　　在乎。

　　可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就像这么多年平凡的流浪，身边突然站了个人，说不会让她受委
　　屈。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尘埃落定，归宿将至。

　　拜访当天，靳司郁穿了西装，见到她，靠着车身也没着急开车门，勾唇一如学生时代那股痞
　　劲，“怎么样？”

　　李烟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看着这张脸，五官偏冷，清隽立体，倒也理解为什么追这人的女
　　孩子那么多，“靳老板帅啊。”

　　他啧了声，“就这样被你勾走了，可惜了。”

　　李烟顺着他的话打趣，“顶多算把你骗走了。”

　　靳司郁打开车门，手肘搭在车门上，俯身习惯性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骗到最后，也行。”

　　“...”

　　下午店里还没到营业时间，陆临在外地公司里实习，快一年没回来了，李春红客气开门，“来
　　了啊。”

　　就像见老朋友一样，姑父摆弄着茶具，“都谈五年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靳司郁在她离开那两年经常过来探望，在姑父眼中，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男人把东西放下，接过茶，“最近忙，上次茶叶喝的还行？”

　　“不错的，我都舍不得喝。”姑父就喜欢品茶，柜子里摆满名贵的茶叶酒水，有客人识货会
　　问，他就讲这是侄女男朋友送的。

　　李烟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坐下来聊几句，李春红忽然叹了口气，有些事一直顾虑，望向靳司郁道，“烟烟爹妈走的早，
　　从小到大性子一直很安静，感觉你的圈子接受的诱惑也多，如今又走在一起，凡事多沟通沟
　　通。”

　　司郁给她倒茶，眉目疏朗，“您放心，我这辈子只会是她。”

　　如果一生，会路过无数庄园，他也只思念一朵玫瑰。

　　语气诚恳，李春红没说话，像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荡。

　　靳司郁觉得不够，总要有些实质性的东西，放下茶杯，抬眼，“姑姑，我以靳家名义担保，
　　不会做任何个人财产公证。”

　　直到离开，李烟在回公司的路上，才反应过来，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袖，“怎么就说财产公证了，还这么严肃。”

　　正好到GN的门口，靳司郁偏头看她，耐心解释，“这是对你负责，往后钱和人，都是你的。”

　　他给她铺好满满的退路，在他的认知里，钱和爱分不开，不是势利，是现实，也是安全感。

　　双目对视，波澜不惊，认真谴锩。

　　她在后来才知道，靳司郁拟了份签好字的保证书寄到姑姑家。

　　这个人一直是靠谱负责的，就算没有这个东西，她也相信他。

　　眼下李烟怔愣一瞬，眸光悄无声息流转，低下头，“谢谢。”

　　“怎么谢？”

　　她知道是故意问的，吻了下他的嘴角，“够不够？”

　　靳司郁抿唇笑了，倾身过去，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松开她，嗓音沉沉，“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姑姑。”

　　“东西落那了？”

　　“不是，告诉她你今晚住同事家。”

　　“...”

　　李烟骂她嘴贫，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消息，问，“听说音院下个月校庆，邀请你了吗？”

　　他嗯了声，玩着姑娘的手，“没什么意思。”

　　“可我好久没看你站在舞台上了。”

　　25

　　这一年冷空气长存，冬天都过的缓慢，顾阮生了个七斤重的小姑娘。

　　那段时间李烟太忙，匆匆去医院探望一会，又恰逢牧子的事，想起来时，顾阮出了月子陪老
　　公去法国住一段时间。

　　如今终于回来，孩子都五个月了。

　　叫上云诗简单聚了一下，顾阮到底是做妈妈了，一心想着回家陪宝宝。

　　最后饭桌上只剩下她和云诗，说实话，到现在李烟还是羡慕她和周锦的感情。

　　“你俩婚期还没定？”

　　“明年初。”云诗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你和靳司郁和好，一点都不意外。”

　　只要两情相悦，就算灯船覆灭，就算分手陌路，到最后还是分不开的。

　　李烟抿了口果汁，挑眉，“你也被他收买了？”

　　云诗摇头，目光狡黠，“不是我夸他啊，大学里还是出社会，谁人不爱靳司郁。”

　　“当然也不全是那种爱，也有多看两眼的那种欣赏。”

　　“对了，我最近想单独出来开工作室，正好相中丽菱一家商铺，你帮我问问靳大股东能不能
　　给个友情价。”

　　说了一堆彩虹屁，原来在这等她呢。

　　李烟放下水杯，轻笑，“知道了，帮你问问。”

　　又谈了许多学生时代的趣事，电话突然响起。

　　...

　　靳司郁挂断电话，手机随意往旁边一扔。

　　靠着沙发，领带松散，身体的燥热在体内不断发酵，抬手点了根烟，火光衬的侧颜邪肆。

　　烟雾吸入肺腑，压着涌出的燥意，终于撩起眼皮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女孩，吐了口烟，嗓音
　　低到嘶哑，“多大了？”

　　背景灯红酒绿，女孩肤白腿长，含着股娇羞，“二十三了，刚来灿晟实习。”

　　靳司郁慢条斯理收回视线，晃了晃酒杯，“胆子倒不小。”

　　嗤然的声音与音乐融合，性感低沉。

　　女孩心头一跳，扫了眼他只剩一半的酒，缓缓坐到身边，轻轻磨蹭了瞬他的手臂，“靳总，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陌生的香水，浓郁刺鼻，靳司郁皱眉拿开手臂，也不拐弯抹角，语气很轻，却压迫感十足，

　　“主动辞职还是我报警，自己选。”

　　-

　　李烟到的时候，看见男人在走廊上抽烟，肩膀微沉，火光忽明忽暗，黑色衬衫，宽松又自然
　　的包裹着肩颈线条。

　　对面忽然来了个女人搭讪，不知说了什么，男人偏头看到她，夹烟的手抬了抬。

　　随着走近，她听见他说，“我女朋友来了。”

　　坦然，直接，李烟看见男人眼中的坚定，以及急切。

　　接到靳司郁要她过来一趟的电话，一路上心一直悬在那。

　　当手触及到掌心的温度，炙热灼人，李烟有了猜测，试探问，“要不要去医院？”

　　已经走到车边，门口没停车位了，她又懒得去地下，直接把车停在后面巷子里。

　　路灯昏黄，男人眼皮低低垂着，停下脚步把她压在车身上，眼角微红，像是隐忍到极限，看
　　着她的黑眸匿着丝丝情.欲，在夜色中弥漫。

　　突然的动作，李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吻便落了下来，也给了他直驱而入的机会。

　　双手被扣在车窗玻璃上，强势，热烈，几乎将她吞并。

　　她腿快站不住，还好腰被他托着，大概是被冷风吹得，肌肤掀起些颤栗。

　　再理智的思绪，在他面前，总能被打的意乱情迷，知道这人现在的情况，李烟戏谑逗他，掌
　　心用了些力，撑在他的心口，“刚刚那女人挺漂亮的，你怎么忍的？”

　　男人松开着她的唇，哑声，“只想上你。”同时打开车门，把人推进去。

　　从脖颈到耳垂，他吻在上面，鼻尖相触，靳司郁停下动作，“烟烟，做一次，好吗。”

　　李烟被他抱坐在身上，心跳相贴，小声开口， “我怕...”

　　迷人，埋怨，又似娇嗔。

　　正常情况下，靳司郁根本吃不消，如今更是直接开始解她衣服。

　　她想挣扎，只是指尖无力。

　　大概是疯了。

　　巷子里这个时间几乎没人，庆幸车窗是单向的。

　　长发落在他有力的手臂上，脸红心跳呼吸糅杂在一起。

　　她看见路灯的光圈起伏的不断晃动。

　　下巴磕在他的肩头，感受到他薄薄的汗水从脖颈流到锁骨。

　　气音微喘，对话模模糊糊。

　　“朋友想在丽菱开店，跟你要友情价。”

　　“给。”他几乎没思考。

　　因为分心，靳司郁握着她的腰，重重往下压了几次。

　　她皱眉，指甲陷进皮肤，在男人肩头留下细细抓痕。

　　她嘤咛着慢点，轻点，靳司郁一一应着，只是动作不变。

　　汗相粘连，沉沉浮浮。

　　...

　　就近找了个酒店，最后姑娘喊疼，靳司郁到底没舍得再弄她。

　　洗了两遍冷水澡，只穿了件裤子，上身没擦干，拎着冰水仰头灌两口，水滴顺着下颚线滑落，途径滚动的喉结，属于男性的气息和张力格外浓重。

　　李烟腿有些麻，刚刚被男人抱到洗手台上，后背贴着冰冷镜子，不看都知道画面多暧昧。

　　趴在枕头上，动都不愿意动。

　　靳司郁把她抱起来，拿起吹风机将她半湿的头发重新吹干。

　　指尖温柔，热风引的脸颊发痒。

　　吹风机声音忽然停下，男人接了个电话。

　　距离很近，李烟顺势靠到他怀里，听见电话里唐宋的声音，问他今晚怎么回事。

　　靳司郁随意勾着她的长发，声音低沉，“搞人搞到我身上了。”

　　【卧槽，怪不得连夜递辞呈呢。】

　　聊了几句，李烟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

　　心里有股气，敢情她帮了个大忙，也想不通，一个实习生心思怎么歪成这样。

　　想挣脱，又被男人拉到怀里。

　　靳司郁含了下她的唇，电话里声音继续，【裤腰带没松吧，不然李烟弄不死你。】

　　被提到名字，她抬头瞪他一眼，男人也垂眸，嘴角笑意痞里痞气，“勒的紧呢，放心。”

　　“...”

　　李烟实在看不下去俩人对骚。

　　趁他谈话，起身去客厅。

　　半个小时前叫的意面冷的差不多了。

　　她想将就一下，身后靳司郁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热一下再吃。”他端起餐盘去厨房。

　　李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上去。

　　男人套了件白T，弯腰调试加热时间。

　　她安静看着，明明是商务酒店里，却觉得安心。

　　深夜，靳司郁侧身帮她揉了揉膝盖和腿，弄疼她，又心疼她。

　　“很酸？”他问。

　　李烟点头，“明明可以去医院，偏要...”

　　她没说的下去，靳司郁低笑一瞬，“烟烟，你不想么？”

　　“...”清晰可见脸蛋红了，这人又开始不要脸了，“下次不准再这样了。”

　　“嗯，下次注意。”

　　“我说的是不准再喝不在眼皮子低下的酒。”

　　“错了，那时候人多。”他环上她的腰，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我们烟烟辛苦了，让你休息几天。”

　　周身暖意融融，李烟闷声，“我要，以后都休息。”

　　“可以啊，以后都不要你动。”

　　“...”

　　-

　　初春，万物回暖。

　　音院校庆演出那天是周五。

　　李烟临时改个画稿，耽误一点时间。

　　赶到学校后台，靳司郁今天穿了件黑色卫衣，明明过去这么久，好像只是昨天发生的事。

　　造型师在劝问要不要喷个发胶，男人依然摇头说不。

　　即使最后还是低下头，李烟帮他搞的发型。

　　唐宋临时有事来不了，身边站着几个在国外发展的乐队成员。

　　男生们笑着喊了声嫂子。

　　声音不大不小，惹来身边人侧目。

　　有个鼓手当年车祸手臂断了，今天也到场了。

　　李烟忽视目光，也可以说习惯了，“你手没事吧。”

　　男生转了转手腕，“没事，一场演出而已，能打。”他话锋突然一转，“我还单身啊，嫂子，到时候扔捧花能不能内幕我。”

　　这么就谈到扔捧花了，李烟看了眼靳司郁，男人靠着门框听笑了，附和一句，“能不能啊，嫂子？”

　　李烟气的想扑过去揍他，可惜用力过头，直接栽到怀里。

　　靳司郁恰好抬手扶住她的腰，唇角牵着，随意的欲感，耳边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哄笑。

　　为了拍照角度好，她想去观众席。

　　离开前，靳司郁在走廊黏了她一会，舌尖融进她的唇瓣，微凉。

　　这里时常有人路过，他没停留多久，松开她，轻声，“别乱跑，我结束去门口找你。”

　　“放心吧。”李烟帮他理了理衣帽。

　　靳司郁点头，刮了下她的鼻尖，“记得站在显眼的地方。”

　　大厅嘈杂，位置都被坐满，连走廊都是学生。

　　李烟作为在第三排最中间，却已经被别人占了。

　　沟通几次无果，原因是人太多，大家都没按照自己的座位号坐。

　　随便吧，她也待得时间不长。

　　尽可能往前面站，可男生个高直接将她挡住。

　　她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孙晴晴，她好几年不见的大学室友。

　　听说辞去了编制，正在创业。

　　女孩还是那般坦率大嗓门，笑着揽住她的手臂，“我最后悔的就是听我妈的话考一个和自己专业完全不搭边的编制，还说轻松呢，钱没赚几个，头发都快被薅没了，我这么年轻，不想一辈子都这样。”

　　“现在嘛，签公司拍画画短视频，虽然也累，但真的好开心。”

　　时代不同，互联网高速发展，每个人选择不一样，只要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便再累，即便不是父母眼中稳定的工作，也是开心的。

　　她们都在各自的圈子里，认真的活着。

　　李烟刚想说什么，一阵高昂的尖叫声，响彻报告厅。

　　她踮起脚尖，看到了久违的白夜乐队。

　　主唱，贝斯手，鼓手，吉他手，立于舞台中央。

　　很酷，也帅。

　　靳司郁单手搭在立麦上，姿态矜贵，意气风发，阔别七八年，他依然是舞台的光。

　　各自介绍完，轮到靳司郁，男人掀起眼皮，声音在哗然中，清晰入耳。

　　“好久不见，我是靳司郁。”

　　话落，又翻起尖叫声澎湃。

　　男人肩宽体直，沉声，“最近过的好么。”

　　台下积极配合喊着好，还有胆大的女生直接道，好想你！

　　喧嚣过后，短暂的安静。

　　靳司郁目光扫过，像是在寻找什么，“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跑没了。”

　　低磁的，轻松的，像是现场闲聊。

　　台下更是沸腾，不管男生女生尖叫着，没跑！我在这！

　　他在最火热的时候解散乐队，多少人心中的意难平。

　　如今特邀回归，靳司郁再一次杀疯了。

　　前面荧光棒晃眼，李烟快叫的嗓子冒烟了。

　　最后还是孙晴晴借来把凳子，让李烟站上去，替她喊，“他妈的！你老婆在这！”

　　“...”

　　或许是太过释放自我，喊破音了，一下子众人都朝这看过来。

　　李烟站在高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瞬就社恐了，尴尬的挥了挥手。

　　她看见靳司郁勾唇笑了，周身起哄声变的模糊，对视上，就像命运的过堂风，很凉，很热。

　　鼓手敲起前奏的节拍。

　　摇滚，跳动，将气氛推向高潮。

　　男人摘下麦，桀骜恣意，身上光芒更盛，声线沙哑又温柔。

　　这是他的成名曲《沉迷》。

　　举步对望，失火燎原。

　　人潮熙攘，沉迷月光。

　　李烟一瞬不瞬盯着舞台，现场听这首歌的感觉如同独自开车在西部的高速公路上。

　　戈壁星点的灌木，夕阳余晖都落在星镜。

　　他像是一匹难训的野马，却带着落日时无上的忠诚。

　　她再也不怕火焰永不熄灭，狂风飞扬跋扈。

　　闭上眼睛，也能看见月亮。

　　最后一个音符停息，耳边是热浪般的尖叫。

　　白夜乐队在校园开始，今天在校园彻彻底底的落下帷幕。

　　身边孙晴晴直接红了眼睛，哭喊着，这是我的青春啊。

　　门口冷风吹来，李烟眼圈有些热，手机弹出条消息，靳司郁临时接受了个采访。

　　她乖巧的回了个好。

　　靳司郁收到消息，耐心关掉手机，其实都他妈快急死了。

　　想好了唱完去找李烟，面前突然架了台摄像机。

　　学生记者还有些紧张，目光躲闪，“学长，请问您现在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

　　“创立灿晟。”他玩着手机，淡声回。

　　记者明显顿住了，这里是音院，好歹说些关于音乐的鸡汤，眼下想圆场，“那私人一点的骄傲呢？”

　　沉默片刻，靳司郁缓缓抬眼，“李烟。”

　　过去这么久，很多新生学妹不知道这人是谁。

　　“这位是？”

　　“美院民谣女神，我的。”

　　26

　　靳司郁来接她的时候，孙晴晴已经走了。

　　车内，李烟有些心不在焉，大抵真的被影响到了，叹气嘀咕一句，“我的青春结束了。”

　　男人扶着方向盘，牵起她的手，“人是你的不就行了。”

　　也对。

　　“但我还想听歌。”

　　“以后只给你唱。”

　　孙晴晴知道了，得羡慕哭，好偏心，但她挺喜欢这种偏心的。

　　晚上，住在市区的别墅，墙壁挂着那会她没怎么上心关照的装饰画。

　　靳司郁洗完澡出来看见她盯着画愣神，“这画，老子可废了不少力气。”

　　李烟笑道，“感觉颜色有点暗了，当时没注意。”

　　男人揽着她的肩，闻言声线轻柔，“工作不认真啊，李组长。”

　　她不可置否，手指着中间一个黑色记号笔加上去的小人，“这不会是设计师画的吧？”

　　靳司郁眸底微滞，移开视线，“牧子弄的。”

　　“...”

　　安静下来，李烟缓慢的眨眼，悄无声息转过话题。

　　估计真是像让她养养身子，靳司郁没碰她，睡得也还安稳。

　　她浅眠，凌晨感觉到身边人起来倒水，喝完躺到床上也没立刻睡。

　　李烟揉了揉眼睛，“做梦了？”

　　靳司郁垂着眸，低嗯了声，“这么久了，你说牧子过的好么。”

　　她困意渐渐消散，指尖捏了捏他的腰，“他估计在江南玩的很开心吧。”

　　自从牧子离开，他们也没去成江南，总有些不敢面对。

　　“现在吗。”

　　“去吗。”

　　几乎同时出声。

　　目光相撞，李烟弯了嘴角，“去，就现在。”

　　那一夜，凌晨两点，简单收拾几件衣服。

　　踏着深黑，他们开车去往江南，带着无尽思念和期待。

　　一路上，李烟既困又不困。

　　隐在内心的浪漫因子不断跳动，是的，浪漫的，热烈的，无畏的，青春。

　　到达地点，刚好天边朝霞光晕弥漫。

　　青瓦白墙，晨露沾衣，水岸人家，像是水墨画一般，沉淀时光的倒影，生活缓缓展开。

　　早晨的时间很快，没几分钟，天又亮了一度，湖面上已经有摇橹船经过。

　　靳司郁刚接完电话回来，脱下外套给她披上，“等会陪你吃个早茶。”

　　李烟点头，路边有刚摆摊的卖糖人小铺。

　　她走过去，“爷爷，你会画哈利波特吗？”

　　老人明显没听说过，笑的爽朗说有特征我就能画。

　　最后，李烟看着手里带着副标志性圆框眼镜的笑脸糖人，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靳司郁站在远处抽烟，眸光漆黑深邃，见她转身，忍笑道，“牧子看见得哭。”

　　李烟不搭理他，依然看着风景，视线一撇看见桥下陆陆续续路过十几条船，船上装满了粉色玫瑰花，给水乡添了艳丽的一笔。

　　她纳闷转头，“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靳司郁灭掉烟，走到她身边，“不是。”

　　李烟咬了口糖人，眼睛一亮，“不会是谁要求婚吧。”说着拉过男人的衣袖，“我们去看看。”

　　靳司这次真的笑了，“我求婚，你在这看就行。”

　　风声停了，甜味在舌尖蔓延，甜的齁人，“什么？”

　　他侧头，指尖收紧一瞬，半响低声，“烟烟，嫁我吗。”

　　目光认真虔诚。

　　眉目干净，他依然是少年模样。

　　笑起来很坏，对她无赖又细心，爱耍流氓但温柔，不轻易袒露感情却比谁都有责任感，

　　在思念的人最想来的地方，他对她求婚了，像是一个见证，一个永恒。

　　李烟眼睛蒙上水雾。

　　以前不懂为什么短视频里女生被求婚会哭，觉得多少有点演绎。

　　现在她懂了，世界上不是每份爱都能水到渠成，有的爱就像开盲盒，中奖那一刻，除了哭，没有其他想法。

　　情绪涌起到最高点，只听男人低骂了句操。

　　李烟眨眨眼，睫毛湿润，“哪有求婚还骂人的，不嫁了！”

　　靳司郁有些慌乱，低下头耳尖红红的，“不是，戒指在你身上外套口袋里。”

　　“...”

　　果然，她摸到了个棱角分明的四方盒，泪从眼角落下，哽着嗓子，“笨蛋。”

　　缓缓打开，一枚钻戒趟在里面，晨光下闪着光泽。

　　姑娘在犹豫似的，靳司郁喉结微动，抿了抿唇，“认真的，想和你有个家。”

　　李烟看着钻戒，脸上挂着泪，赌气般笑，“等什么，我自己带？”

　　有点凶，他喜欢。

　　松了口气，靳司郁单膝下跪，冰凉的指环套上，刺的心头一跳。

　　动作引来稀疏路人驻足，纷纷笑着鼓掌。

　　靳司郁起身抱住她，气息温热，“盖章了，这次跑不掉了。”

　　李烟眼泪断断续续，头埋在他心口，整个人都有些飘然，“你怎么知道我无名指尺寸。”

　　“你什么尺寸我不知道。”

　　“...”

　　流氓！

　　这座桥好像度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黎明黄昏交相缠绕，湖光卷起朝霞洒下金光涌向他们。

　　没有人见过真心，不想被发现的真心。

　　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一个瞬间，不要躲避，不要忽视。

　　缱绻翻涌，注定纠缠。

　　---这一生。
　　敲谁的钟，做谁的佛。
　　你慈悲，我便罪过。
　　等你渡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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