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轮到谁倒霉

　　徐某第一次来林家看望这对母子，结果还没上楼，就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像个挨了锯的木头桩子，不敢看林周，但是鞋底又在地上生了根，他走不了，不上不下地僵在原地，仿佛在等良心自己给出一个交代。

　　可是天底下的悲苦命运那么多，要是单单只落在他一个人头上，也不至于让人产生这么深的愧疚。

　　林周见他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勉强，径自绕开这座木头桩子，回家安顿好母亲，然后换上衣服出来打工。

　　等他再次下楼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以后，徐某又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次，每次都不敢进门，而是将买来的牛奶水果放在门口，企图进行一点微不足道的弥补。
　　只可惜林周丝毫不领这份情，他将那些东西分给了周围的邻居，自己一丁点都没剩下，好像就是要较着这股劲才舒服，才对得起这么多年来的坚持。

　　即使他知道这位肇事者当年的处境，即使他知道这世上每个人都不容易。

　　但有些关系，注定是这辈子都无法改变的。

　　他站在火锅店的洗手间里，背靠着俞晋，只能通过沾满水的镜子看到这人脸上略带悲伤的表情。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对方是个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少爷，是最不能理解他的那类人，但他偏偏将这些话告诉了对方。

　　也许，最不能理解，才意味着没有负担。

　　林周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这种恨来恨去的故事，应该很没有意思吧。”

　　俞晋没有回答这个自嘲一般的问题，他缓缓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你有过快乐的记忆吗？”

　　这句话听着像在刺激人，但是俞晋的神色很认真，认真到林周真的开始在脑海中试图搜寻。

　　“我……”

　　林周的人生都在痛苦与执着中奔波着，有时候来不及体会快乐，就被迫切的生活督促前进。

　　这么一想，他似乎没有感受快乐的基因。

　　“普通人很难在困境中自得其乐，因为消极是人类对痛苦的本能反应。”

　　俞晋牵了牵嘴角，像是想通过自己的表情让对方感到一点轻松：“你总觉得自己身上担子太重，就下意识和别人划清界限，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对自我的压迫吗？”

　　林周微微一怔，似乎对这话感到不可置信。

　　“消极不可怕，疲惫也不可怕，没有人会因为这个就嘲笑你，你也不用为自己产生怯懦的想法而感到自卑。”

　　“因为我们都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不是吗？”

　　俞晋说着说着就笑了，他背靠在洗手池上，反手撑着台面，正好和林周挨在一起。

　　“你看我缺点就挺多的，有的人说我缺心眼，有的人觉得我脾气不好，这些话有真有假，他们只是想看到一个完美的Alpha。”

　　“可是这世界上，真的有人是完美无瑕的吗？我不信。”

　　林周转过头，对上了大少爷盈盈的笑眼。

　　“当然了，这些和你的经历比起来不值一提，对我来说也一样。”

　　俞晋冲他眨眨眼，颇有点不正经的意思：“你要是碰见他不高兴，那我就带你走，你要是想解决陈年旧疾，那就找个机会，和他面对面谈谈。”

　　其实林周在今天之前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个人了，他只是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受到了一点冲击，而对方也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他们没有爆发惊天动地的争吵，甚至不像普通仇人那样，见了面分外眼红。

　　也许这么多年过去，对方无声无息的赎罪行为真的已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吧。

　　林周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可能是受到了俞晋这种乐观思维的影响，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比刚才冷静多了：

　　“我确实是很讨厌他，但这种讨厌还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走。你说得对，人不可能是完美的，我有讨厌他的权力，不用藏着掖着。”

　　林周一把将自己从洗手台上撑起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掀开帘子：“赶紧走吧，在厕所待这么长时间，不怕腌入味吗？”

　　明明腌入味的是他自己，非要把这锅推到俞晋头上。

　　俞晋失笑一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块儿回到了课题小组那张饭桌上。

　　由于他俩离席的时间实在令人担忧，在座几人先是看了眼这二位的脸色，没有发现争吵的痕迹，这才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

　　“俞哥，你们刚刚去哪儿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的话咱们就走吧。”

　　这是来自同学之间的善意，对几乎没跟他们说过话的林周而言，这种善意是令人新奇的。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幸好俞晋算是个体贴的人，闻言立马伸手打断他们七嘴八舌的追问：“哎呀，没什么事，大伙儿继续吃，时间还早着呢。”

　　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这句话基本是说这件事跟他们没关系。
　　几个人知趣地转移话题，又继续对班里发生的事侃侃而谈。

　　林周几乎是下意识松了口气，他一抬眼，正好对上俞晋温柔的笑意。

　　林周：“……”

　　虽然对方的确有多管闲事之嫌，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种好意。

　　林周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跟着这帮起哄的同学一起，吵吵嚷嚷地将筷子伸进了沸腾的汤锅里。

　　课题小组的首次聚餐终于在火锅店临近关门的时候宣告结束，除了林周之外，几个人一块儿坐上返回学校的地铁，并于接下来度过了一个悠闲的周末。

　　至于那位突然杀出来的徐某，俞晋至今也不知道他和林周那天到底发生过什么。

　　不过系统说这算是一次霉运，可能他不去洗手间找人的话，林周真的会在大家毫不知情的时候默不作声地离开。

　　无聊的周末就这么风卷残云般的过去了，转眼到了星期一，所有课题小组的作业上交完毕，该到老师公布成绩的时候了。

　　作为一名经常被人嫌弃的Alpha，其实俞晋的成绩非常突出——如果不是他接地气的程度让人忽略了本身的智商，这人专业第一的录取分数的确非常亮眼。

　　毕竟作为一名学生，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

　　俞晋交作业的时候，就对他们这次课题有了个大概的预估——从小学开始，每一个评分点都有迹可循，这点上了大学之后依然没变，甚至还变本加厉。

　　俞晋这两天吃得好睡得香，一点都没有把成绩放在心上，倒是杜辰遥手心流着汗，心里紧张得要命。

　　这是他们第一次纳入综合评价的成绩，四舍五入下来，和最后的绩点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联系！

　　可怜的杜辰遥还没有真正领悟到大学生的精髓，把成绩看得跟模拟考一样重要。他时不时抖两下腿，浑身肉眼可见地泛着焦虑。

　　“行了，别抖了，等会儿桌子都给你晃塌了。”

　　俞晋正趴在桌面上补觉，那种如同地震般细微的颤抖时不时骚扰一下他的睡眠。
　　他艰难地睁开眼，不怎么有诚意地宽慰道：“放心吧，成绩不会很糟糕的，相信自己的能力。”

　　可能是他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杜辰遥觉得这人百分之八十的放松都来源于心大：“俞哥，说句实在话，你最后交上去的作业真的没问题吗？”

　　“这能有什么问题，我可没有关键时刻掉过链子啊。”

　　老师在上面大概简评了一下这次的作业提交情况，然后环视着在座的各位同学，将目光落在了俞晋身上：

　　“这次咱们班课题得分最高的小组，不但提交了实验报告，还提交了一份正式的论文，希望各组同学向他们学习。”

　　报告是大伙合力写出来的，论文是俞晋单独交的，但他在作者一栏标注了全组同学的名字，并且丝毫没有跟人透露过。

　　杜辰遥在听到“论文”两字时，心里一咯噔，吃惊地说道：“卧槽，哪个组这么牛逼！”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挑起眉，意味深长地看向杜辰遥：“不就是你们吗？”

　　杜辰遥脑袋上的问号至少摞到了珠穆朗玛那么高，他左右看了看自己的组员，最后将头转向身边的俞晋：

　　“俞哥，做好事不留名啊？”

　　俞晋掀起眼皮，半困不困地回答道：“都说了成绩不会太差，没事别瞎晃桌子了啊。”

　　杜辰遥一时兴奋得不能自已，顿时将晃桌子变成了晃俞晋，拽着他的胳膊一顿乱摇，差点把今天吃的早饭摇出来。

　　俞晋立马拒绝了这番热情，搓搓脑袋，小声说：“大家难得在一起做次课题，谁都想要高分，我也不例外，知道吗？”

　　他一边在嘴里胡说八道，一边通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向杜辰遥斜前方的位置——

　　林周就坐在那儿，听见老师的话以后，忽然回头，看到了一张困倦疲惫的脸。

　　他蹙起眉，几经犹豫之后，还是冲俞晋的方向点了点头。

　　杜辰遥余光瞥见这两个人不太明显的互动，不怀好意地怼了怼俞晋的胳膊肘：

　　“哎，俞哥，你能不能跟兄弟交个底，你和林周到底……”

　　“哎，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啊，我俩啥都没有。”

　　俞晋嘴里的“没有”是确确实实的真话，无奈杜辰遥铁了心给他俩安排一段私情，笑着说：

　　“哎呀，俞哥，你对林周好不好，这大家还能看不出来吗？行，就算你俩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你喜欢人家么？”

　　两个人在课上讨论儿女情长的问题着实有点不尊重课堂纪律，站在上面的老师忍无可忍，严肃地说：“两位同学，不要因为你们得了高分就开始得意忘形，都给我闭上嘴好好听课！”

　　杜辰遥表面上挨了批，转头就掏出手机，给俞晋来了段连翻轰炸：

　　“俞哥，快给兄弟说说，你到底对林周什么感觉啊？你看看人家，要特殊就特殊到底，除了你谁都不搭理，这你也能无动于衷？”

　　俞晋眼皮一跳，大拇指在座位底下噼啪乱点，回复道：“真没你想的那么多，A和O之间就不能产生友谊吗？我俩的友谊是建立在困难之上的，但是谈恋爱那种感情……”

　　谈恋爱那种感情，难道真的不存在吗？

　　俞晋扪心自问，他对林周的关照来自于这种不平凡的经历，或许因为他们俩生活的环境差距太大，导致他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同情，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这种诞生于苦难之中，却依然顽强求生的人。

　　可无论好奇还是同情，都会无可避免地将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

　　“谈恋爱啊……”

　　俞晋嘀咕了几句，似乎打开了一扇曾经完全没有意识到的门，门里种着花花草草，如同一片新天地，但是又充满了无穷的未知。

　　他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良久之后，删了前面那几个字，改口道：“谈恋爱的事以后再说吧。”

　　林周早就把脑袋转过去了，俞晋对着他的后脑勺，又想起前两天在火锅店发生的一幕。

　　“徐某……”

　　他心里怀揣着这位肇事者的简称，无端勾起了一抹冷笑：

　　“我还真想知道，这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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