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陛下他造反啦

　　燕侠和那锦衣卫小旗口头上有了约定，只要把杨涟有冤的布条教给专案组，并且重审案件，就当他的武师父。

　　当日下午，当他悄摸回到十王府附近，远远便看到门口石狮子旁围了一群人。被围着的那人手中举着铜锣，镗镗镗敲了三下，接着说了一段什么话。燕侠隔得太远，没有听清。

　　等围观的人略微散开些，他才凑上前去。

　　就在石狮子旁，新立了个木架。即使是以燕侠的眼光看起来，也是做得颇为粗糙那类。他不知道这是在皇帝亲自“建议”下，匆忙赶工而制成。

　　木架上用浆糊贴了两大张纸，他识字不多，但是“杨涟”二字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在一众不懂的字当中，那两个字尤为凸显。

　　燕侠压抑下心中激动，拉住旁边一人询问这两张告示说了什么。

　　那人见他不识字，又是一身短打，便解释道，“上面说，天启五年魏党主持审理的封疆通贿案，如今要重审。因被告皆亡于诏狱，现寻求知情者提供线索内情。”说罢还摇头感慨，“你怕是不知道封疆通贿案是说的哪桩吧？”

　　刚要解释下去，燕侠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脸上横肉抽动，身上肌筋鼓起。那人见他气势骇人，有些害怕，向后退了两步，“我还有事，你去问其他人罢。”

　　燕侠岂不知封疆通贿案正是害死他恩公的那桩，不过是激动难抑。也顾不上那人，自己急急回了慈云寺给杨之易报信。

　　杨之易激动得站起来，打翻桌上墨汁，溅了衣裳下摆也不在乎。为了确认消息是否属实，杨之易便这般狼狈地前往十王府门口，亲眼将告示看了数遍，这才真正相信。

　　“多亏了燕侠，多次相救杨家数十口人于危难之中，助我于急需之时，请受我一拜。”说着，躬身行大礼。

　　他知道魏党清算事情只要进行，就终有一日能审到汪文言的案子。不过燕侠今日上午出来，下午便让专案组出了告示，着实是快得惊人。

　　“相公休要这般，折杀我了。”杨之易动作没能完成，被燕侠扶住。“此事于我而言也是意外。”

　　和杨之易一同回了慈云寺住所后，将遇到锦衣卫小旗一事细细说来。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杨之易心道。燕侠说他落魄勋贵，恐怕未必。能把专案组说动，至少影响到的人，不容小觑。不过杨涟向来与这些勋贵之家没有往来，杨之易更不知道和英国公有通家之好的袁家是哪一户公伯侯爵，如今是否还有爵位传袭。

　　“燕侠可愿践行约定，去给那少年做武师父？”杨之易这般问法，提到了约定，避开了锦衣卫的身份，显然是不反对燕侠与那锦衣卫小旗有关系，至少他是乐见其成。

　　燕侠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也知晓重审案件只是第一步，后面或许还有许多阻碍横生，有这样一个有身份的人居中活动帮忙，再好不过。于是便应下这事。

　　他也不拖延，第二日便前往与朱元元约定的地方等待。

　　偏那两日朱元元找完史可法约稿后，一直忙于刊发报纸的事情，不得空出宫去私宅逗留，便安排高起潜替自己安顿燕侠。

　　认师父时她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学武不同于学文，要有身体接触和碰撞。人家知道皇帝的身份，哪里敢真的拳头砸下去，手掌劈下来。就好比康熙化身小玄子，天天要找桂公公韦小宝比试。燕侠以为她是个落魄勋贵子弟，领个锦衣卫小旗的职位，敢答应此事，才敢真的按照师父的要求摔打她。

　　再者燕侠嫉恶如仇，和六君子之一的杨涟有旧，是潜在的证人。和他保持联络，有助于从另一个角度了解专案组的工作。

　　她在宫外，扮作骆养性的表弟，领了锦衣卫小旗一职的事情，骆养性本人和高起潜都知道。以袁珠的身份和史可法、管绍宁来往，只有高起潜才知道的。所以涉及到袁珠身份认识的人，让高起潜安排最合适不过。

　　临出宫前，她是这么跟高起潜说的，“朕日后出宫次数只有更多，没有变少的可能。带着锦衣卫也好，大汉将军也好，都要大大惊动旁人。有缘认了这位师父，你一定要替我招待好，侍奉周到。真有了几分自保的本事，你们跟着朕出去的，也不至于太惊忧。” 又叮嘱万不可让对方看出自己这边是从宫里出来的，才放高起潜离开。

　　对于自家皇爷的性子，高起潜也算是摸清了几分。越是皇爷认为重要的事情，越会解释清楚，不让办差事的底下人瞎猜，或者自作主张拿别的主意。他刚进宫时认的干爹就讲过，做皇爷身边侍奉的，办差的，一定得学会辨认皇帝的喜好。他干爹原是世宗皇帝时进的宫，私下里说了许多世宗皇帝最爱出字谜，让底下人揣测他的心意。后来干爹这个不算靠山的靠山老死，他在宫里宫外沉浮几年，见魏忠贤确实将先帝的脉摸透了，才有了那样的荣华富贵，一手遮天。等到他自己侍奉皇爷，又发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高起潜和皇帝出宫几回，受过不少惊吓，想起出宫前皇爷和他说的话，心知此时该自己代替皇爷侍奉师父，但到底有几分不以为然。只因史可法和管绍宁都是待考举子，日后会考必不会落榜，殿试后便是官身。如今这个武师父，籍籍无名的平民百姓，难道也要向对待史相公和管相公一样吗？待看到燕侠其人后，倒是略收了几分轻视之心。他曾经跟随刘应坤前往辽东，面前这平民装束的普通汉子，莫名和那些久经沙场见过血的军户有些类似。

　　他不敢轻慢，燕侠这个急脾气则不耐至极。自己下了决心要收徒，结果徒弟不来，莫不是给自己这师父下马威啊？

　　“我家少爷说了，只要师父愿意，尽管在此住下。给师父的束脩是一个月十五两银子，外加在此居住的一应花销，四时衣裳鞋袜等都由少爷包了。”

　　这时候科举延请名师的费用，大约就在一个月二十至四十两不等。朱元元打听过行情，知道给武师父十五两银已经是较高的水准，又不至于高得离谱吓人。

　　燕侠进了这小三进的宅院，四处溜达一圈，最后回到给自己安排的偏院内，大马金刀坐下，眉头一皱问高起潜，“这是你家少爷自己的宅子？”看着不小，既没有家仆下人，也没有亲眷，像是私宅。

　　高起潜琢磨着回答道，“少爷也才得到这宅子不久，故而未能及时添置下人。等燕师父住进来，自然什么人都有了。”

　　没错，这宅子是骆养性才预备的，他定是知道皇爷不想别人知晓，是以没通过骆家添置仆婢。

　　“哼，把老子诓进来，自己不知跑哪去了。”燕侠走南闯北，自诩侠义，什么达官显贵他根本不在乎。当初因为杨涟的救母恩情，甘愿舍了自己性命报恩。此番同意当袁珠的武师父，不过因为人家完成了约定，自己践诺而已。两者相比，前者重，后者轻。

　　高起潜耳朵尖，已经听到燕侠说完这句后面还骂了一声，登时就要发作，勉强忍下来，自然态度上就没有先前那么恭谨。

　　燕侠有心想替杨之易探探袁珠背后关系的虚实，又问了好些问题。

　　这高起潜如何能说？

　　少爷家在哪里？

　　在皇宫啊！不能说，含糊过去。西便门进来宜北坊刚过，东北角就是。呵呵，皇宫就在宜北坊的东北方向。

　　你家少爷既然和英国公通家之好，为何进了锦衣卫？

　　因为、因为锦衣卫新提的佥事便是我家少爷姨表亲的表兄。对，他可是亲耳听到皇爷这么跟史相公、管相公解释的。

　　燕侠恍然大悟，看来这些勋贵世家数代通婚，随便一个官老爷都有些姻亲关系。

　　少爷家还有什么人？

　　还有，还有祖母、长嫂、正妻，弟弟和妹妹。

　　燕侠又了悟了，原来非老即幼，大都是女眷，看来袁珠生活重任在肩，也不容易啊。

　　既然有家眷要养，为何过段日子就不当锦衣卫，反而要跑去京营？

　　啊，这题皇爷没说过啊。

　　“这……我家少爷未曾和小的提过。”扮作锦衣卫只是一时兴起，好端端的皇帝不当，当劳什子锦衣卫？还只是小旗。

　　燕侠直觉敏锐，觉得问这随从几个问题，看似全回答了，又全都语焉不详。再看随从，总感到他恭谨态度中流露出高人一等，心中更加不愉。他向来心气高，不然也不会离乡做了游侠。此刻又把方才觉得袁珠不容易的情绪抛到脑后，着脑道，“ 哼，瞧不起人，何必让老子过来，自己遮遮掩掩的不见人，教你这么个货色应付老子？”

　　别看他在杨之易前守礼恭谦，说话也文绉绉的。那全是因为他是恩公杨涟之子。杨涟为官清廉，最受他们平民百姓尊爱。杨之易身负功名，是读书人，到底不好唐突。到了袁珠这边，他可不受任何约束。袁珠勋贵世家子弟，纵使有钱，想必也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他年纪轻轻，不是靠着投胎进了户好人家，怕是现在还在街上乞讨吧。

　　他越想越偏激，看这宅子地段又好，里面家私用具精致，仆役暂时没有，马上说买就买。相比于自己见到杨相公时，他只能靠每日乞讨才能养活住在城门的母亲妻子和生病的弟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中更加不平，道，“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把老子买下来了，老子闯荡天下，哪里去不得？”说着转身抬腿要走。

　　燕侠想法转得快，时间上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高起潜愕然，不知自己好端端地回答，怎么惹恼了此人。

　　见燕侠要走，高起潜心中只怕办砸了皇爷特地吩咐的差事，心中着急，伸手就拦。

　　高起潜进宫时认的干爹是河北沧州人，有些功夫底子在身，尽数传给他了。许是练武的缘故，他长得也比寻常太监魁梧些，这才进的御马监。最开始时王承恩安排他跟随皇帝出宫，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不过他身负些武功路数，却无甚实战经验。情急之下忘了燕侠是皇帝认的“武”师父。

　　武人间说话打交道，间隔远些，不伸手动脚。这些习惯是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误会造成拳脚冲突。比如武人们通常力大而不自知，有那些说话爱打手势的，若是离得近了，一手挥过去，旁人得不得躲避？武人练武都有套路，往往于躲闪间带着攻击招式，这一来二去便要打起来。

　　所以当他一伸手拦到燕侠肩膀上时，燕侠立即一抖肩膀转身，同时左手捏腕，右手成爪状，反掏高起潜腋下。

　　手腕和腋下都有要穴，学武之人历来知晓周身要穴如何攻击别人，自己如何躲闪。

　　高起潜借势跃起，躲开燕侠右手攻击。他只慌乱了一瞬，便自然使出了干爹教的招式。他被捏住的右手反抓，肘部弯曲攻向燕侠后脑。左手成拳收拢，只待肘击不中即打出。

　　燕侠“咦”了一声。

　　如果说先前的反应和他初见朱元元时一样，是本能动作，随时收势，现在算是激起了武人性子，实打实的要和高起潜过招，动作登时凌厉迅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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