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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庆功宴如期举行，歌舞喧闹的间歇，我仔细打量了下镇宁城的宫殿，它还远没有统万城的恢宏壮伟，是以挤满了人之后竟会有些憋仄的窒息感。
而我依旧被安排在拓跋宁的侧首，斜眼瞥去，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而冷凝的眸中隐隐透着寒意，专注地盯着高坐前殿的拓跋焘。
而另一道，带着炙热、迫切、渴望的目光则深深地胶着在我的身上，明明知道，明明想要回应，却只能狠狠咬住唇瓣，终不敢回望。
垫场的歌舞之后，气氛已经放松了不少，群臣之间觥筹交错响成一片，我隐隐望见哥哥递给我一个温软的微笑，便也举杯相迎，只是泯在唇间的酒味，苦苦的在舌尖蔓延。
“众位爱卿！”台前殿上，拓跋焘长身卓立，虎目灼灼，睥睨扫视着台下众臣，声线高昂却不失气度。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俱是放下酒杯，齐齐跪伏于地，我也盈盈拜落，偷眼却觑见拓跋焘僵硬的微笑与眉间浓郁的阴霾。
连灭大夏柔然两国，他居然还会有扰心之事吗？我压下心中的不安，随着他的平身之声又缓缓站起坐下。
他皱了皱眉，却是爽朗笑道，“朕，挥兵数万挟雷霆之势横扫漠南，终大破柔然！鼠辈怖成北窜，我大魏雄军沿弱水而逐之，亦未能歼敌军众部！现各位爱将齐聚一堂，朕请教各位高见！”语气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殿下，长孙翰只待话音稍落就已越众而出，拱拳道，“末将以为，漠南草原一战，柔然势力大损，此时该当一鼓作气扫灭柔然全部！以报我大魏长期被扰之仇！”
拓跋焘眉宇微蹙，缓缓道，“长孙将军所言极是，但并不排除柔然余部尚有殊死一搏的实力，如若我大军陷落茫茫草原，柔然前剿我军难免伤亡——”
我听他语气犹豫，心里微微一动间，另一人已是打袍而出，长揖道，“臣以为陛下所虑甚是！柔然十数年来靠着掳掠我边防诸阵，后备势力雄厚，那大檀可汗又甚是狡猾，难不保会使诈诱我军深入！”
那长孙翰眉峰一耸，正待接话，木兰却已长身而立，夭夭风华，眸聚寒星，“末将以为柔然经此大败，早已元气大伤，如若此时不乘胜追击斩草除根，恐怕会留得心腹大患！”
“末将赞成长孙将军与花将军所言！柔然人兵败如山倒，早没了抵抗的余力！如果再给他们喘息之机，此等悍匪，难保他们不会东山再起！”这时站起来的男子，浓眉倒竖，双目炯炯，正是侯方。
殿下众将全部目光灼灼对准拓跋焘，眼中无不喷涌着一片肃杀的请战欲望。
我转眸望来，却见拓跋焘依旧是一番犹疑不决的样子，心中奇怪，他向来以用兵果决著称，此次怎会在追击柔然一事上如此优柔寡断。
而殿下众臣见他始终未能决断，似是更加嚣闹起来，只见又有一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起身道，“想那柔然附属高车诸部早已归降于我大魏，只余那大檀可汗，他可成的什么气候！”
“高车诸部本就是见风使舵之辈，如此归降只不过瞧我大魏锐不可当，如果给柔然喘息之机，那那些部落就算再度倒戈也并不是不可理解！”木兰争到激烈处，已经双目赤红，唇泛青白。
“想那柔然已经被我们驱逐至极北之地，还能成什么气候！我看花将军多虑了。”
木兰正要开口争辩，长孙翰冷笑一声率先接道，“我等与柔然交战数十场，自知柔然人凶蛮彪悍，他们狼子野心，就算逃到哪里都断断不会死心！”
“哼！我看是你们这些将军只顾争功，却罔顾陛下安危！”一儒袍男子跳了出来指着木兰和长孙翰鼻子就是一顿大骂，直气得俩人俱俱脸色煞白，周身颤抖。
木兰冷哼一声，眼中已然杀气毕现，“我看是你们这帮胆小鼠辈贪生怕死！罔顾我大魏霸业！”
长孙翰盛怒之下更是嗙琅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厉声吼道，“上战场的又不是你们！在这里推三阻四做个什么！我看是你们这帮人被柔然人收买了才是！”
那帮儒士哪见过这种场面，突见长孙翰拔剑相向，顿时吓得倒成一片，嘴上却还不忘叫着，“大胆大胆！你们莫要造反了不成！”
我在旁边直看得哭笑不得，目瞪口呆，再看殿上拓跋焘已然脸色铁青，双拳紧握的两手骨节都已泛白，只见他猛然一声怒吼道，“翰儿莫要胡闹！木兰也给我退下！几位大人也不过是各抒己见，都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木兰和长孙翰见拓跋焘回护那些人，虽是满脸不甘，也只得默然退席。我偷偷望去，见她孩子一般把双唇抿的青白，一双瞳眸气狠狠的溢满了愁怒。
拓跋焘也愤愤的深喘了两口气才道，“朕不过指问你们点意见就闹成这样！这么冲动以后朕还怎么放心让你们接受朝廷事务！”
“陛下息怒！”殿下顿时一片喧响，众人又都是齐齐叩首。
我坐在旁边，宛若看戏一般，不由就莞尔一笑，却又只觉手上一暖，侧身望去，却正对上一双秋水泓眸，拓跋宁微笑以对，一双温热的手掌却是覆在我的手上丝毫不动。我心下一惊，恍惚下竟漏了拓跋焘又是几句的怒语。
“姐姐，你可知皇兄为何在这件事上犹豫再三？”拓跋宁侧身过来附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我微微一怔，飘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她随即抿唇一笑，才回道，“十一月初三正是平城巫卜为陛下与姐姐算的良辰吉日，如若继续讨伐柔然下去，难免会误了吉时，所以皇兄恐怕现在心里是挣扎的要死了。”
听的此话，我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茫茫然的就是一痛，却只觉拓跋宁又是偷偷吹了几口气在耳垂上，“姐姐你又可知，无论继续征伐与否，花将军都必将留守黑山——”
我手掌猛地用力一握，长长的指甲就扎入了拓跋宁手心的肉里，她压抑着痛呼了一声，望向我的眼神却并未有怒意，“姐姐，我知道你心痛，可是天道不可违，你看赫连国主，现在不也是甘心情愿臣服于皇兄了吗？”
我抬头望去，却见哥哥一脸苍凉，乌黑的瞳仁里拧着一抹清凛。谁知偏头扫过，余光却又不争气的捉到那个人的身影，似是一阵狂风穿堂而过，我的身子，摇摇欲坠。
“始平公主！”突兀地一声高唤生生扯回了我的思绪，我错愕非凡的望向深凝于我的拓跋焘，早已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见他一脸盈然笑意，淡淡说道，“这宴说是庆功宴，其实朕还是有着私心——”
我微微一愣，脑中猛地就飘过木兰那夹着隐忍的黯然，胸中一阵扯痛，下意识的就说道，“陛下莫要为了臣妾失了大局！此战攻破柔然，众将都是立了大功的，还望陛下——”
谁知我话尚未说完，拓跋焘已经一挥手止了我话头道，“哎，晓月你跟我谦个作甚！朕说这次你有功你就是有功！”
我见殿下群臣齐齐射向我的目光中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不由只得苦笑道，“陛下，臣妾一切所为都是心甘情愿，不求有赏。”
拓跋焘浓眉一竖，奇道，“你一路受苦，难道也都是心甘情愿？”
我柳眉一颦，挽起嘴角展颜笑道，“臣妾心甘情愿，至死不悔！”
覆在掌上的力度陡然加大起来，压的我生痛，我却巍然不动，只是直直的看向拓跋焘，见他的神色由惊转疑，再是一片温柔。
“晓月——”他情不自禁冲口而出，语气竟是一片温润，我也是一呆，心里只剩苦笑。
这句话，终还是被他误会了。
“晓月！”他似是从迷梦中惊醒，神色一缓，又朗声道，“晓月此情，朕绝不辜负！这件礼物，你也是不得不收了！”
说着一拍手向着台下侍立卫士道，“带上来吧！”
我心中骤紧，莫测的未知揪着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望了望拓跋宁，见她也是一脸疑色，更是奇怪。
正惊疑不定间，一阵清亮悠扬的弦竹拨动婉转着从殿外传来，那声音曼妙空灵如夜莺喧唱，虽只轻捻慢拢，但已是神韵非凡。
抬头看去，只见几个卫士环绕下，婉妙着踱来一个窈窕少女，她手抱一把胡琴，白纱敷面，但一双灵动的大眼眸光流转，端的顾盼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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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