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

　　关于大陆目前的情况，奈哲尔整理了得到的信息，挑着简单易懂的跟巴塔大致介绍了。
　　现在的信息收集十分方便，以前还需要他专门去教会搜集羊皮卷，从一堆宗教文字的只言片语中提炼出需要的历史信息和大陆现状；如今依靠新发明的书写工具——纸和墨水笔，知识流通迅速而广泛，几乎人人都能认识几个字。
　　人员流动性的增强，也使得往来信息交流更加方便。只要坐在一个人声鼎沸的小酒馆，待上半个钟头就能知道大路上现在发生的新鲜事。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比较好咩？”
　　小山羊驮着缩小版的天使，在大街上慢悠悠走着，街上似从相识又新鲜变化的景色让它目不暇接。
　　奈哲尔尚在考虑中，却见小山羊已经有目的性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怎么了？”
　　他们来到一堵墙的后面，听着墙后传来的声音，奈哲尔顿时明白了。
　　“嘿，臭小鬼，把你的脏手拿开！”
　　“放不放开？”
　　“不放！这是我妈妈的东西！我不会让你们夺走的！”
　　“你妈妈？笑话！在伯爵府，这就是属于未来的伯爵大人，伯爵府的继承人莱尔少爷的所有物。你妈妈算什么？你又算什么？”
　　“你们！”
　　墙后传来几个少年的尖锐的嘲讽声，随后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看来这几个少年想要从另一个少年抢走什么东西，最后也没有成功，他们愤愤啐了一口，补了几脚转身离开了。
　　巴塔轻轻一跃翻过围墙，看到昏倒在地上的小少年。他身材干瘦，面黄肌瘦，手上有很多伤痕和茧子，四肢有些粗大，看得出来是个从小经常干活却吃不饱饭的人。
　　他此刻露在外面的皮肤有很多淤青和伤痕，有些流着血，脸上肿了一大片，头皮甚至都秃了一块，看着可怖。可见刚才的少年们对他有多不留情。
　　巴塔好奇的嗅嗅他，发觉这小孩气息微弱，似乎是刚刚缓过来，由几不可闻逐渐增强，缓慢而飘忽的气息也变得紊乱，但是比刚才要有力许多。
　　无论什么状况，小孩都始终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丝毫不肯放开。
　　淡淡的白光笼罩着这个小少年，一些光明系的治愈力量被输进他的体内，虽然不能立刻治愈伤口，却可以增强他自身体质，加速身体的自我愈合。
　　天使是不可以干涉其他种族的生命轨迹，但是面对一个垂死的小孩，在他即将倒下前支撑一下，也没有关系。
　　只有神明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面前逝去。
　　奈哲尔和巴塔本想这就离开，没想到少年生命力还挺顽强，很快就醒过来，一抬眼看到奈哲尔还下意识护着怀里的东西一下子跳开，却因为身体没力气，跌倒在半途，往后蹭了蹭，靠着土墙，警惕得像一只小狼犬。
　　奈哲尔不打算澄清这个误会，牵着羊转身就走。
　　少年见他一言不发就离开，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明明是被打昏，却很快醒来，还看到眼前这个人。
　　也许是他救了自己。
　　少年忙开口：“喂，你别走，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
　　奈哲尔没有停顿。
　　那少年想了想，一咬牙，也跟上去。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有没有遇到一群人……挺凶的一群家伙。”
　　“你跟他们打架了吗？”
　　“你是怎么救的我，你是不是会魔法？”
　　被救下来的少年像个黏皮糖，跟在奈哲尔左右一句句问着，看他没什么反应，既不排斥也不回答，就这么厚着脸皮继续跟着。
　　渐渐的，他发现周围的环境越发冷清，奈哲尔好像是在往郊外走。
　　“这是你的宠物吗？挺可爱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一直对他不理不睬的黑发独眼的小孩终于停下来，未被发丝遮住的墨瞳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深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任何小心思都一览无余。
　　喋喋不休的少年讷讷住了嘴。
　　“不是宠物，是伙伴。”他听见黑发黑眼的小孩清脆冷静的声音，“到这里就可以了。”
　　少年对他忽然的回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突然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两个问题——宠物的那个就是他随口找的搭讪的借口，没想到得到了小孩颇为正式的回答。
　　看来他很喜欢这只黄毛小山羊。
　　心思敏锐的少年一下子理解到了吸引这个小孩的话题。
　　没想到对方先发制人，“我救了你，这是事实；你也做出了感谢，这也是事实。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继续跟着我的理由是什么？”
　　少年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愣了多少次。这个小孩一板一眼的阐述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倒是让他产生一点好笑的情绪。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很强大，所以想跟着你，引起你的注意。”
　　少年的回答同样让奈哲尔不能理解。
　　也许是看出小孩的疑惑，少年搔搔头，嘿嘿笑了几声，“不知道你听到多少……总之，我现在被原来的住所的主人赶出来，无家可归；城里好多人都认识我，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欺负我的机会。你救了我，我觉得你很强大也很善良，也许跟着你我会遇到什么好事也说不定啊……之类的想法吧，直接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啊。”
　　眼前的黑发小孩却是皱皱眉头，说道：“逻辑不通。你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果然瞒不过啊！”少年苦笑一声，“我只是在想，你也许会去圣米内雅思魔法学院学习魔法，想看看你有没有意愿让我也搭个便车。我，我可以当你的侍从，为你工作，在路上照顾你，你身边应该没有随行人员吧？我猜你应该是某个家族中出来单独进行试炼的小孩，而且我母亲说过‘有恩必还’，还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是简单一句‘谢谢’就可以的那种！”
　　少年一鼓作气全部说了出来。
　　也许是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这么坚定的口气向别人发出请求，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的话，对自己的未来还是一片茫然，只是凭着直觉莽上去。
　　少年紧紧闭着双眼，抿着嘴唇，静静等待面前这个“贵族小孩”的判决。
　　他以不易察觉的动作，隔着衣服，小心摸了摸怀里的东西。
　　半晌，小孩平淡的语气道：“……你要去圣米内雅思魔法学院，学习魔法？”
　　“啊？啊，嗯。”少年磕磕巴巴地回答。
　　“我也要去。”
　　不是，要去的难道不是你吗？少年没想到会是这个回复。
　　“你刚才说，我也可以去魔法学院上学，对吧。”
　　少年点点头，“您愿意带我去吗？”
　　小孩摸摸羊背，双手一发力，轻松翻上去坐下，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当然，你负责带路。”
　　少年秒懂，这一定是傲娇小少爷独自出门，不巧迷了路，随便救下一个人打算让他做指路工具人的意思！
　　小山羊巴塔全程默默围观了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奈哲尔一如既往只从谈话对象的话语中提取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其余的一概忽略；至于那个惨兮兮又有点傻的少年，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像只大型金毛犬一样咧着嘴，就差摇尾巴了。
　　总之，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一起去也没什么。巴塔大概能够理解奈哲尔的想法，去魔法学院一方面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可以对这个种族有更深入的了解；另一方面，也有机会光明正大接触人类研究的魔咒。
　　它还没忘，当初回到天界的时候，奈哲尔带回去的部分人类研究出来的魔咒，吸引了多少天使的围观，以往最没“天使缘”的奈哲尔身边围着不肯走的天使，多得都把巴塔挤走了。
　　在其他物种还在用传承记忆教授祖传魔咒的时候，人类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全民通用的魔咒和魔法道具，奈哲尔想必对此很有兴趣吧。
　　好在魔法世界黄金也是硬通货，他们以前攒下的珠宝、贵金属还很值钱，但是那些魔兽晶核和皮毛就成为了烂大街的东西。
　　现在的人类尽管魔法实力没比过去高多少（在天使看来顶多从蚂蚁进步到螳螂），各种工具的开发和使用倒是得心应手，捕捉一些大型魔兽也不在话下。以前他们需要一个小队甚至会牺牲一两个人才能获得的魔兽晶核、兽骨兽皮，已经可以作为日用品，步入平民百姓的生活。
　　奈哲尔找了几家商行，把过去积存的已经贬值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处理掉。虽然廉价，但是赞了很多，倒也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添置了一些日用品放在储物袋里。在这之后又用其他财宝买了一辆魔动力马车，作为代步工具。
　　说是马车，其实已经没有马拉着走了，全部都由魔兽晶核转化为魔力驱动行驶。售卖的商铺见他眼睛都不眨的付了全款，更加热情的向他们推荐了经验丰富的驾驶员，却被奈哲尔拒绝了——他更想自己上手试试。
　　驾驶这种东西虽说不耗费魔力，但是要求驾驶员对于魔力的掌控十分精准，因此魔力不高的人也没办法让它动起来，毕竟他们没有天赋也没机会让自己去锻炼魔力的细微操作。
　　魔动力马车也因此成为有钱人的专属座驾，主要是因为它必须要配备一名有一定实力的魔法师。可是这样的人又为什么要来开马车呢？那些有钱有势的家族一般可以雇佣或是豢养这样的专业人员，其他人可不好找到一位魔法师为他心甘情愿开马车。
　　至于学生，噢，他们确实会魔法，也很精准，开个车不在话下。但那种掉价的事只有那些平民穷学生才会干，贵族学生不屑于这种工作，甚至于一般的平民学生也不会从事这样的工作。谁不是抱着一腔热血、满怀激情去学魔法的？辛辛苦苦七八年，就为了毕业以后开马车吗？
　　这些人类世界的潜规则奈哲尔一个天使是不会理解的，巴塔一只初来乍到的小山羊更不懂魔动力马车驾驶员的稀有，所以当他们拒绝了商铺免费提供驾驶员的服务，轻描淡写的表示“自己试试”，不说商铺有多震惊，就连阿兰，那个磨着跟上来的少年，下巴都要掉下来，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奈哲尔牵着小山羊健步如飞走出去，直奔魔动力马车。
　　等到他们的身影快消失在眼前，阿兰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跟上去。这位小少爷的性子还真冷淡，他要是不紧紧跟住，对方完全不会停下来等他。
　　不过，总比那些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的贵族少爷好多了。对方看起来不好接触，冷的像一块冰，握也握不住，但是完全没让他感觉到歧视或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不，应该是……
　　无所谓。他的存在本身对于那位小少爷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他就像是俯瞰众生的云朵，看似对每一个人平等对待，事实上每个人对他而言都是没有差别的，和路边的小草一样没有差别。
　　这种高高在上让人讨厌不起来。
　　好像这个人生来就该这样。谁会怨恨头顶飘过的云朵不为自己驻足呢？
　　这个小少爷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的样子，也许真的会开马车呢？阿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对方可是个身高还不到腰部的奶娃娃，再怎么天才也不应该有如此纯属的魔力使用能力吧？要不还是拦下他，防止他胡乱操作……
　　满脑子胡思乱想，阿兰一口气跑到马车那里，看见马车还停在原地，门开着一道缝，连忙大喊：“小少爷等等我！”
　　奈哲尔没分给他半点注意，专心研究着面前的操作台，只有小山羊给了他一个“你怎么这么磨蹭”的嫌弃的眼神，不过阿兰大概是没办法从一只羊脸上读出什么含义的。
　　他刚上车，魔动力马车立刻腾空而起，向着圣米内雅思前进。
　　车身除了最开始的摇晃，之后都很平稳。阿兰好不容易稳定身形，对奈哲尔的劝说还未脱口，视线已经被车窗外的景色深深吸引。
　　看不到蓝天，淡淡的云仿佛触手可及，城市的布局一览无余，密密麻麻的建筑如同蚂蚁一样，远处就是层峦起伏的山川，一条银带一样的河横跨过这座自由之都、失落天使之城，在这座城里艰难挣扎的生活如云烟接连浮现在他眼前，一闪而散。
　　他转过身，目光所及是这辆他一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登上的马车，轻松操控着马车腾飞的黑发小少爷，和他养的兴致勃勃到处转的黄毛小山羊。
　　阿兰放松身子，呼出一口气，依靠在窗栏杆上，高空的风从他背后吹拂着衣服和头发，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把手伸到怀里，轻轻摩挲着母亲留下的一枚戒指。
　　嘴唇微动，“妈妈，你看到了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