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战状态

　　*

　　夏醒言进屋十分钟，去储物间都挑选了一大堆新零食，叼着根奶酪棒三进三出，发现时曜才刚刚进门的样子。

　　“嗯！你刚刚没进来吗？！”

　　夏醒言有些吃惊。

　　时曜轻叹了口气：“小言同志，你可以再不关心我一点。”

　　夏醒言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趣，跟着默念了一遍，笑得很深：“嘿嘿，我喜欢，以后就这样叫我——哎！！”

　　她目瞪口呆，空着的右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两下：“你刚刚，是在撒娇吗？”

　　时曜把手臂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抬手松了松领口，神色高深莫测，一直没说话。

　　等夏醒言放下零食，扑到他身上的时候，男人才‘勉强’承认，但眼里柔和的笑意却泄露了些东西。

　　“你这么想也可以。”

　　“什么叫我这么想也可以，敷衍！”

　　夏醒言不满地皱眉，仍然像只树袋熊一样攀着他肩：“你看，你说话都这么敷衍了，吃饭我们就别太敷衍了吧？”

　　时曜嗯了声，带着树袋熊照常做事，走到壁炉旁边的书架上，行动自如地取东西：“报名字吧，吃什么？”

　　夏醒言：“火锅。”

　　时曜下意识看了眼表，心里快速计算出了去最近的超市时间，刚想说食材可能不会那么全：“可以，但丸子……”

　　“我买啦！”夏醒言拍了下他的肩，示意他看向厨房方向：“鱼丸贡丸龙虾丸应有尽有，雪花肥牛小肥羊都买了哟！火锅底料也有，我们一起打就行了。”

　　时曜扭头看了她一眼，挑眉：“不错啊，动作这么快？”

　　夏醒言谦虚了一下：“没有没有，昨晚跟你学的嘛。”

　　时曜都难得反应了一秒，看见他的表情，夏醒言笑眯眯地从他身上跳下来，刚想百米冲刺离开，被人一把拎了回来。

　　夏醒言低头俯身，躲过了他，整个人扑在沙发上，一副你想怎么办吧的耍赖样：“口误嘛，谁都有一点的。你……可以了，很不错！”

　　她低声自言自语：“反正别人那我也没对照样本。”

　　时曜被她气得不怒反笑：“夏醒言，我听见了。”

　　夏醒言眨巴两下眼睛，看起来倒有几分这个年纪的古灵精怪：“嘿嘿，听见了就听见了呗。我们老家古话怎么说来着，男子肚里能撑船，你有点肚量，啊，乖。”

　　时曜拿她没办法，眼下又确实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摇了摇头，往厨房的流理台走去，她买的原料是挺齐全的，但还是得仔细清洗干净才行。

　　他把袖子挽高了些，拨开袋子一看，买的还都是质量挺好的东西。

　　夏醒言本来想来帮忙，但时曜不喜欢厨房有人干扰的感觉，把她赶回了沙发上。

　　她也乐得清闲，绑了个丸子头，开了投影，准备放个电影当背景音，摸鱼吃会儿薯片。

　　“噢对了！你们今天谈那个什么盛，到底结果怎么样啊？”

　　时曜：“嗯，还行，价格就是预期以内。”

　　夏醒言拖长声音：“这样——”

　　他抬眸扫了她一眼，笑意漫至唇边：“想问你能不能分到奖金？”

　　夏醒言也没想到心思这么快被看穿，清咳了声。

　　时曜不想在这事上逗她：“会有你们的，奖金有奖金的发法，赔偿金应该有五倍左右，你个人会多一点。”

　　夏醒言眼睛腾地亮了，缓缓竖起食指和中指比了个2：“或许，会有这么多吗？ ”

　　时曜：“你猜的是多少？”

　　夏醒言有点不好意思：“2万吧。”

　　时曜笑了笑：“比这个多——很多。”

　　夏醒言很满意，转过头继续吃起薯片来。

　　过了会儿，面前有道阴影。

　　夏醒言：“怎么了？”

　　他递过来一张卡，塞到她手里：“划这个。”

　　也不等她回应，时曜转身又进了厨房。

　　夏醒言每个月的补助是固定的，她生活上确实花不了多少，但是在自己的爱好领域，她随便买个配件都要上千，现在忽然问起这个，大概也是去超市买了一趟，才发现到月底了。

　　夏醒言低头盯着卡看了会儿，刚想说什么，时曜那边手机正好响了。

　　他滑开接听放免提，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有道兴奋的尖叫声。

　　“啊啊啊哥——！！你知道今年年会在哪办吗？华洛蒙！！加文哥跟我说，包了三天！而且他们还要搞什么新活动，你知道内容吗？我探不出来哎，但是好多好多你们公司的姐姐来加我，好像都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还有总秘办的人呢！超级大美女！那也会有帅哥吗？”

　　时曜也没想到她无聊到这个地步：“没别的事我挂了。”

　　时思然‘哎哎哎’了半天，语气有些委屈：“哥，你听不出来我……我什么意思吗？”

　　时曜笑了笑：“想去？”

　　时思然：“嗯！”

　　时曜：“不可能。”

　　虽然语气偏淡，但话里斩钉截铁的意味，时思然还是听得出来的，随之气哼哼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时曜抬眸，撞进一双渴求知识的眼睛。

　　“什么年会？”

　　“很无聊的东西。”

　　时曜想起这个事头就疼，也没跟她多解释。

　　GU3的年会跟其它公司不太一样，并非冰天雪地的冬天，一二月是GU3最忙的时候，客户的需求也会随之增长，所以一般到了春天，三月四月左右，GU3才会开始办办年会。

　　无非就是一些自吹自擂，加上内部业绩大比拼。

　　时曜前两年没回来，自然不用参加，但再早一些的少年时代，他对这项活动的无聊程度，有着深刻的认识。

　　事实上，今年提前一个月，他就收到了很多相关消息，都是旁敲侧击问他准备中午去还是晚上去，就没给他不去的选择。

　　时曜当然门清，无非就是时骁快从国外回来了，让周边的老友、助理过来打探一下，看看他能几点过去晃一圈，露个脸，也算借个机会，正式介绍给底下员工。

　　夏醒言若有所思地翻了会儿手机，从热心网友路克那知道了年会的性质。

　　就是吃吃喝喝大party嘛！

　　路克：那你准备来吗？今年好像赚了不少钱，他们在华洛蒙酒店包了三层，提前申请，可以玩三天呢。

　　夏醒言：去啊！又不要钱。

　　路克：哦哦，也是。不过队长和副队好像都不喜欢，我听这边前辈说，队长以前能来都不来。

　　夏醒言刚想打字，就见一条信息跳出来。

　　路克：但是今年增加了个联谊环节，应该挺好玩的吧。

　　联谊。

　　这个陌生字眼冒出来，夏醒言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就是相亲，换个表达方式而已。

　　夏醒言从沙发背面翻身跳下来，身手敏捷，没几秒就蹦到了楼梯附近，最后上去前，扭头冲时曜道：“哎，记得我们保密的事！我回房间躺一会儿，你吃饭的时候叫我!”

　　休假期，她的想法也很简单，能看热闹干嘛不去呢？

　　但如果知道被看热闹的人是自己，她是绝对不会去的。

　　[2]

　　年会的场面很大。

　　她跟时曜打过招呼，说要跟他分头行动后，便提前半天来踩点，而且也申请了一晚住宿，因为看到这里还有温泉，泡累了总不能再开两小时的车回去。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GU3的大手笔还是让她有种……

　　进城的感觉。

　　华洛蒙是D·V酒店集团旗下的顶级品牌，全球只在八个城市有分号，本市这家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年历史了，占地在最幽静、风景绝佳的位置，大堂一进去，施华洛世奇水晶吊灯照得空间里都是金钱的味道。

　　整间酒店的装修风格，还是以新古典为主，但是GU3这次也没给着装要求，毕竟来参加的几百人里，有四分之一都是行动队的成员，用麦克吐槽的话来说，一部分人没有买正装的概念，一部分人压根买不到合适的正装，看上去要把西服撑爆了——

　　说这话的他自己，当然也是后者的一员。

　　所以只要能穿休闲装，GU3也不会压着穿正装。

　　夏醒言就没挑裙子穿，她不太习惯。

　　但为了表示尊重，她也穿了平时不会穿的衣服。

　　普鲁士蓝的印花针织衫，还有舒服的浅色阔腿裤。夏醒言虽然看脸还年轻，但也实打实169——最新出的体检报告，已经到169.4了，身材比例也突出，看起来就更高一些。

　　她以为自己算早来的，毕竟年会要到晚上八点半才开始，但在签到处，才发现前面已经有三页名字了。

　　夏醒言走进前厅，攒动的人影里，她没有搜寻到任何一个熟人。

　　都是些陌生面孔，而且跟她每天打交道的B组组员，完完全全是不同风格。精致优雅的穿着打扮也好，经过她身边时若有若无的香气也好，都让人切身体会到，衣香鬓影的聚会是什么样的。

　　她乐于观察，怎么说都是视觉盛宴，就算看热闹的时候，有中年男人顺手将喝完的酒杯塞她手里，又继续转过头跟在场其他女性高谈阔论，夏醒言也不太在乎，更没有半分想要换掉衣服的心思。

　　周围很多员工并不熟悉行动组的成员，这很正常。

　　而且总部年会，本来也是给优秀员工，或是中高级别的员工有选择地发邀请卡，夏醒言手里那张邀请卡，还是从时曜那薅来的。

　　——本来路克说好有给她留一份，但是他不知道拿去给谁了，夏醒言只能在某一天晨练结束后，跟时曜提出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你是哪个部门的啊？”

　　一个甜美的金发美人突然出现，递给她一杯饮料，冲夏醒言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肯定是GU3的，刚刚那个男的是装备部的，最近刚升职，很没礼貌，离他远点。”

　　夏醒言没想到会被叫住，在考虑怎么报组别的时候，先用做过的职位充了充字数：“啊，我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是做前台的，后……”

　　“前台吗？那你认识艾玛吗？我只认识她，她经常给我留糖果，你知道是在哪买的吗？非常好吃！”

　　对方显出超量的惊讶和喜悦来，一种非常典型的本国热情文化。

　　这种热情特色就是只要他们想夸，没有夸不了的，通常是为了打破尴尬。

　　夏醒言曾经穿着白T恤，被夸“哇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我喜欢这个图案——”

　　夸完对方才具体看到她穿的是什么，于是大家一起陷入比之前更尴尬的沉默。

　　有了足够的经验，夏醒言非常自然地接上话：“我知道那个牌子，我跟她一起共事过，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发给你。”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她今天没来吗？”

　　夏醒言耸耸肩：“这个我真的不清楚，或许你可以问一下签到处的人，去看看她的名字有没有在上面。”

　　“啊……好，我等会儿去。”金发美女笑吟吟地伸出手：“我叫贝蒂，你呢？”

　　夏醒言轻握了握：“叫我Yan就好。”

　　“记得领铭牌哦，每个人都有的，是我参与设计的。等会儿见！”

　　贝蒂冲她眨了眨眼，转身衣裙翩然地重新钻入了人群。

　　晚上的主场地设在了三楼的宴会厅，现在还没有对外开放。

　　夏醒言决定去其他地方先逛逛，走上电梯的时候，顺便给路克发了个消息。

　　夏醒言：你准备几点来？

　　刚要收回手机，消息又响起了。

　　路克：我看到你了，穿了一身拾荒装，很有特色！但我在忙哎，你去楼上了吗？

　　夏醒言：……

　　她懒得理路克，直男的眼光果然很差。

　　她要去四楼，此时电梯在三楼停靠，新进来了一个人。夏醒言本来是靠在栏杆中央的，电梯停下开门前，她就抱臂往角落挪了挪。

　　一般来说，夏醒言虽然会观察周围人的状态，但只要没异样、没危险，她是没兴趣多看的。

　　现在也是一样，但夏醒言看了他好几眼。

　　平心而论，这个人不算高，一米七五上下，连帽外套上，还加戴了顶鸭舌帽，耳后有一丝挂染，轮廓瘦削，看不太出年龄，夏醒言最多只能看到他大半张侧脸，穿着飞行服和黑色牛仔裤，身材高挑偏瘦。

　　夏醒言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是张陌生的面孔。

　　但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几乎忍不住向这个人投去视线，对方身上有一种致命的熟悉感。

　　——我以前见过你吗？

　　夏醒言甚至要扔出那一句经典搭讪语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毕竟今天不是真来晃荡玩一玩的。

　　她从师傅Lora最好的朋友萨拉阿姨那里，得到了一个秘密信息。萨拉阿姨原先是做检察官的，后来退下来了，不知道被哪个公司返聘，跟Lora联系很密切，很多次提醒她们避开了最危险的战区。

　　这次，据说那个晦气金发要发疯了，估计会在跟GU3相关的地方投放□□，这次用的人是尤里斯最贴身的手下，从精锐中选的精锐，人和物品都很难被发现。

　　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地点。

　　甚至……传过来的信息本身，也许是他设局的一部分。

　　可信好过不信。

　　好在这酒店一共也就五层，夏醒言估计了一下时间，仔细排查的话，从上到下也就六个小时。如果路克能早来帮忙的话，效果会更好些。

　　她本来也在犹豫，这种事，自己干是最方便的。

　　“去几楼？”

　　来人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夏醒言抬眼，才发现自己的楼层过了：“……五楼吧，谢谢。”

　　本来要从三楼开始，但过都过了，从上往下也行。五楼是酒店客人的娱乐区域，据说有着五星酒店中最豪华的影音区域。

　　“这么巧，我也五楼。”

　　那个人说。

　　夏醒言没说话，狭小的电梯空间重新陷入沉默。

　　叮——

　　没多久，五楼到了。

　　对方站在前面，比她先一步离开。

　　但脚步刚踏到厚重的地毯上，袖口便被人拽住了。

　　“我是不是认识你？”

　　夏醒言最终还是没忍住，歪头想仔细地看看他。

　　视线还没投过去，一记凌厉的拳风已经袭至面上——

　　速度快的她根本无从躲开，只能偏头先接下再说。她闭上眼，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夏醒言垂眸，看见这一拳停在离她零点几公分的位置。

　　“不该管的，就不要管了吧。”

　　对方的声线低沉沙哑，语气冷到带了一丝嘲讽：“GU3的人，都这么多事吗？”

　　他的手腕猛地向上用力，轻轻松松挣脱了夏醒言的桎梏。

　　转身离开时，又轻飘飘丢下一句：“蠢货就是别人说什么都信。”

　　夏醒言站在原地，看着他从安全出口离开。

　　有很短的瞬间，她心里有一块变得空落落的，带着不可名状的哀伤，轻烟一样。

　　到底……为什么。

　　她好像就是能确定，这个人不会伤害她。是身体告诉她的，第一反应。

　　但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夏醒言去了洗手间，关在单间里，心事重重地组装探测仪。

　　——蠢货就是别人说什么都信。

　　别人？最近有谁跟她说什么了吗？

　　夏醒言手上动作忽然一停，视线慢慢下移，落在手里的仪器上。

　　听了别人的话，要来做的事……

　　不就是手上这一件？

　　但知道这事的人只有萨拉阿姨——

　　另一个选项浮出水面时，夏醒言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记忆中打捞出画面片段，刚刚在电梯上时，出于礼节考虑，她并没有多看那个陌生人。

　　一米七五上下。脸型偏瘦。有点像混血。眉眼看不清。脊背微弯。

　　夏醒言实在无法从体貌特征上证明她的想法。

　　师傅Lora早年就会简单的易容，骗过一些守卫都绰绰有余。

　　无法被证明的事，就不能当做事实。

　　这也是Lora教过她的。

　　夏醒言额头抵着门，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不停地平复呼吸，告诫自己，别走火入魔了，把谁都当作自己想见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帮她摁下电梯的那只手。

　　手指细长，小拇指的长度尤其惊人，第一第二指节收得很窄。

　　最重要的是……

　　那个人摁键时，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用指腹，他的发力点是指甲，微微屈起食指，轻轻一点。

　　脸和身材都有可能改变，但手形很难变，习惯也很难。

　　夏醒言三两下把仪器收尾，冲到了走廊上。

　　这里离尽头的安全通道要四五百米，她跑过去的速度太快，安全门几乎是被巨大的惯性撞开的。

　　抓着栏杆往下望，能看到通往一楼层层叠叠的圆。

　　走楼梯太慢了，她没法再等。

　　夏醒言撑着栏杆翻上，顺着一跃而下。借着每一层的栏杆，手腕牢牢地扣握、松开、再扣住，身子在空中飞荡，但脚又能灵活地踩在下一层的借力点上，像灵活的猫科动物一样层层穿梭。

　　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证明那个想法。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

　　她不想再被折磨下去了。

　　这好像是……离她最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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