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

　　那馒头若在平时，并不十分诱人。
　　此刻，腹中饥饿，路籍却恍如看到山珍海味，口水直溢。
　　蹲身拿了那水果及馒头，路籍想吃上一口，却又想到昏迷不醒的燕淮凌，便兀自作罢。
　　他叹了口气，重新将那食物放下，小心翼翼地坐到燕淮凌身侧，认真替对方换了一遍身上医布。

　　就这么硬挺着又过了几个时辰，路籍已然饿得开始腹痛。
　　他无意识捂着肚子，脸上浮现苦楚表情。

　　【为何不吃？】

　　正当他感到饥饿难耐，目不转睛地盯着馒头时，一张字帖落在他眼前。
　　晃了晃脑袋，路籍拿起那字帖仔细读了一遍，陡然触电般抬头望向天际。

　　当即起身，他目露凶光，厉声道：“谁？”

　　四下一片死寂。

　　“哪位侠士欲助我二人？请快快现身，在下路籍也好当面呈谢！”路籍对空拱手，郑重出声。
　　林间叶随风动，树影婆娑，却无一鬼魅之影。
　　路籍等了一阵，见无应答，正准备回燕淮凌身边做些查看，却见又一张字条从天而降。

　　当即伸手接住，路籍飞身上树，警惕地查看一圈，依然觉察不到任何气息，随即展字条而观：

　　【小子，你不想让你朋友活着么？】

　　路籍斟酌一番，再次对空拱手：“不知哪位侠士，可否现身？”

　　【臭小子，老夫都愿帮你们了，还要求这么多，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字体若盘龙舞凤，笔力千钧，似是颇有些情绪。
　　路籍怔了一怔，忙自枝头跃下，跪立地面：“不知哪位前辈愿助我二人，路籍必当谨遵教诲！还请前辈息怒！”言毕，抢头于地，再不起身。

　　那林中高人等了一阵子，见路籍真挚诚恳，便又发了一道条。

　　【你这朋友，元气大伤，真气枯竭，怕是要修养好一阵子才能彻底复原。】

　　“不知前辈可有办法医治？”路籍看完字条，忙道，“晚辈不才，曾斗胆替我师兄接面……不知前辈可否做些补救？”

　　【老夫已给他喂了补元丹，应能暂时缓解他体内乱脉之相。但他体内余毒未拔，若不早些处理，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请前辈指点！”

　　【若老夫没猜错，他应是中了绝派之毒‘梦魂蚀心’，此毒颇为凶险，若是不得解药，怕是会日渐羸弱，终至不治。】

　　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路籍忙道：“前辈可有此解药？”

　　这回，林间之人再未发条。
　　路籍等了一会儿，心急如焚，连磕数头：“前辈！”

　　【你对你这师兄如此上心，是何故？】

　　终于听得那前辈再发话，路籍读完字条忙道：“燕师兄于我有大恩，他曾救过家母，晚辈今生感恩戴德，愿以命相救！”

　　【小子，你倒是个忠义之人。只是你可知道，此人正是那太雁名盗黑雁？】

　　路籍讶然。
　　他本以为这林间之人愿意搭救便是不知他二人背景，谁知对方竟一清二楚。
　　心下有疑虑，他还是诚实道：“知道。”

　　【那还愿意舍命搭救？】

　　“晚辈师兄确有不赦之罪，但已金盆洗手多年，早已改邪归正。若前辈是指近日江湖重现的黑雁之盗，那便与我师兄无干！”

　　【哦？与你师兄无干？】

　　“正是！”

　　【此话怎讲？他杀害陈凌君夺取那华医簿太雁之卷，也是可赦之罪？】

　　“前辈，晚辈以性命担保，我师兄是被陷害——他被我那假冒黑雁之名的柳下师兄剥面，酷刑加身，才落得如此下场，请前辈明鉴！”

　　这番话落下后，山间忽起一阵阴风。
　　路籍尚未反应，便见身前出现一破衫灰须的老者。
　　对方负手端详着路籍，面带浅笑。

　　立刻便反应过来此人便是先前的隐秘高人，路籍忙冲身上前，连磕数头：“前辈！”
　　“免礼。”老人将路籍扶起，道，“年轻人，你倒是有些胆量，孤身带这盗人逃至此处。”
　　“前辈……若前辈能有法救我师兄，晚辈感激不尽！”

　　“法子倒是有，不过眼下老夫却也无能为力。”
　　路籍：“前辈此话怎讲？”

　　“你师兄体质尚佳，元气之事，待些时日总是能慢慢恢复。只是他体内余毒，若要彻底拔除，怕需另辟蹊径。”
　　“请前辈明示。”

　　老头转身走到燕淮凌身边蹲下，直直盯着对方面容。
　　指尖滑过路籍替燕淮凌接面时留下的缝纫痕迹，他微微笑了笑。

　　见状，路籍道：“晚辈不才，医术不济，无法替师兄完好接面。”
　　“这倒不难。”老者道，“不过是神似却灵缺，稍作调整，也并非不能补救。”

　　路籍心下松了口气：“多谢前辈。”

　　“至于他体内余毒——”老人捋了捋胡须，“你可知华医簿万寿卷中的益寿丸？”
　　路籍回想一番，道：“晚辈略有耳闻。”
　　“那益寿丸可解百毒，若能拿到此物，自是不必担忧。”

　　路籍道：“前辈有那益寿丸？！”

　　老者转头看了眼路籍，道：“若是如此，你那师兄便不至于现在还昏迷不醒。”
　　路籍面色暗淡了些，道：“那……前辈是否知道那益寿丸下落？”

　　老者这回却不再说话，只是又从袖间掏出一粒药丸，将燕淮凌头颅扶起，令他服下。
　　指尖落在燕淮凌面容接缝处，老者闭了眼。

　　路籍在旁观看，忽见一股青雾自老者指尖窜出，而先前还苍白不堪的燕淮凌面皮开始逐渐有了些血色。
　　指尖一挑，路籍费劲缝纫的粗线若游蛇般自伤口钻出，老者并指一点，那线竟凭空化作齑粉。
　　自袖间掏出一只小口瓷瓶，老者沾了些气息清新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燕淮凌接面伤口之上，随后替对方缠上路籍随身而带的医带。

　　办完此事，路籍正要叩谢，老者却道：“慧颜草，鬼蛇眼，龙涯花。叫你师兄亲自去寻这三样药材，等收集齐整后，叫他来找我。”

　　路籍一头雾水。
　　此刻燕淮凌还在昏迷，断不可能自行前去寻药，于是他问道：“前辈，可否让晚辈替师兄——”

　　“不可。”老者严肃地打断了路籍的话，“若想活命，他需得亲自去完成。”
　　想到先前老人提到的益寿丸，路籍沉思片刻，倏然恍然；“前辈，这三样药材莫不是……”

　　那老者微微一笑，缓缓起身，背手不答。

　　路籍震惊地看着老者，见他不仅知晓华医簿益寿丸之事，甚至连益寿丸药方都清楚，免不得道：“前辈——不知您是何方高人？”
　　他心下猜测对方大抵是那五华医中一人，只是实在不知是哪一位。

　　老者依旧不答。

　　“前辈！”

　　才低了头，眼前又飘下一张字条。

　　愕然抬首，那老者竟已没了踪迹，路籍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字条，只见上书：

　　【叫你那师兄自寻药材再来见我。】

　　这话说得颇有命令，却又让人无法拒绝。
　　关于那三味药材，他只听说过慧颜草——据说那慧颜草可化腐朽为神奇，纵是七旬老者服用此草，也可身轻如燕，身强体壮，如还青春。
　　只是，此草异常珍奇，生长之地不祥，还极其短寿，若昙花一现。
　　就算采得此草，也需奇法保存，方可入药。

　　回头看了眼昏迷于地的燕淮凌，路籍不禁着急。
　　自己这师兄虽蒙那神秘高人搭救，却依然需时日恢复，绝不可能一夜之间恢复体质，独自一人前去寻药。
　　然而自知若是替燕淮凌前去，那老者定不买账，彼时还可能被斥信口雌黄，无视诺言。

　　长长叹了口气，路籍随即将老者带来的馒头掰碎，等待燕淮凌苏醒好喂食。
　　这一等便又入了夜。

　　路籍饥渴难忍，却见周边又多出几壶清水与干粮，免不得对那老者满怀感激。
　　虽不理解对方全心搭救的初衷，他却也不再疑惑，冲虚空连磕数头后便大方地抱着一面饼大嚼特嚼起来。

　　待吃得满嘴碎屑，他侧颜随意一望，却看到燕淮凌已徐徐睁眼，虚弱地望向自己。
　　全身一震，路籍赶忙凑到燕淮凌身侧，急促道：“师兄！”忘了自己满嘴是干粮，立时喷了燕淮凌一脸。

　　眉梢舒展，燕淮凌微微一笑：“别慌……”

　　目瞪口呆地看着燕淮凌那舒展自如的面孔，路籍惊得下巴差点掉上地面。
　　他忍不住探手上前抚上燕淮凌面容，感受着那正常热度，惊喜道：“师兄！你的脸……前辈接好血脉了！”

　　“前辈？”燕淮凌不解。

　　禁不住将与老人相逢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诉了燕淮凌，路籍道：“那前辈说，待你有力气了，定要你亲自寻药，将药材带予他。”
　　燕淮凌沉吟片刻，道：“那前辈姓甚名谁？”
　　路籍：“路籍不知。那前辈并未透露姓名，不过路籍猜测，很可能是五华医其中一位。”

　　燕淮凌随即询问了路籍那老者模样，然而听了对方描述后，又道：“我与那藏金卫已见过五华医其中三位医者，既然陈凌君已死，剩下一人便是云游之人楚旭君。”

　　路籍：“所以前辈是楚旭君？”
　　燕淮凌道：“也并不一定。白狼君曾说那万寿卷已被人盗走，若是有人读了那万寿卷内容，早已知晓药方配法，便也不足为奇。”

　　路籍忍不住挠头：“师兄——不管那前辈是何人，他确实替你修了面。路籍从未见过什么人医治效果如此之快。若是寻常医者，少说半月，多则数载，才能勉强将那面容血脉接起——偏偏你这面孔竟一夜之间……”

　　“既是高人，手法自不必怀疑。”燕淮凌道，“我这一路，说不幸，却也是万幸。”
　　“万幸？”路籍叫苦连天，“师兄，你脸都让人剥了，怎能是万幸？！”
　　“山穷水复之处，总见柳暗花明，此不为万幸？”燕淮凌微笑。

　　路籍道：“好啦师兄，你若真如此受高人青睐，便好好养起来，免得总让人操心。”
　　燕淮凌忍不住慢慢撑身而起，幽幽道：“你倒是愿意说教。”

　　见燕淮凌起身竟无障碍，路籍忍不住一惊：“诶？师兄——你四肢可有气力？”
　　这才注意到胳膊痛觉已减弱不少，燕淮凌忍不住道：“确是有所改进。”
　　“这么说，那补元丹当真管用！”路籍又惊又喜。

　　燕淮凌依然只能在小范围内活动手腕手掌，他垂头望着伤痕累累的躯体，道：“无论如何，我需在那释鬼节期间，赶去七步城。”
　　“师兄，何不借此机会在山中好好静养数日？待你体力恢复如初，再下山不迟？”

　　燕淮凌摇头，却不再解释。

　　就算不是为寻找那益寿丸配方，他也不想再耽搁时日。
　　毕竟知晓柳下铭很可能在七步城落脚，他便血脉汹涌无法自持。

　　此人与他不共戴天，他又如何忍受这恶魔存留于世？

　　另外，出于私心……自打知晓藏烨落脚此处，他心下便也有了某种异样召唤。

　　——若能见上此人一面，并告知实情，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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