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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前夜
将军府内院的小窗中灯影摇曳,屋里不时传来女孩子的欢笑声。梅竹青轻手轻脚地从房中退出,小心翼翼地为郡主阖上了门。
“听说今晚邵娘子也来了?”秋婆婆端着果盘,笑盈盈地走来。
梅竹青挑了挑眉,答道:“在屋里和郡主还有姑娘们玩得正高兴呢。”
秋婆婆点点头,颔首道:“有邵娘子在这里,想必郡主也不会太跳脱。”
梅竹青想起方才屋中的景象,无奈地笑了笑:“阿婆您先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屋里的李司南好似是在外面架了只耳朵,梅竹青的这话刚说完,她便像阵风似地冲了出来,拦在梅竹青的面前。
“梅先生不许走,还没守完岁呢,小心一会走出府门,被年兽叼走!”李司南喊道。
屋里的姑娘、夫人们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梅竹青投降道:“郡主,您饶了我吧,这一屋子的大姑娘围着我,我可受不了。”
李司南不乐意道:“梅先生您答应我的,今晚留在府里守岁,原将军不会来,你难道也要离开吗?”
这话说得梅竹青颇有点过意不去了,他本想去刺史府,看看那帮鞑克人安不安生,千金线的机关牢不牢靠,可当着李司南的面,他又不能这么说。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府外匆匆跑来。
“郡主,郡主!”这小厮东张西望道,“郡主在哪里?”
这小厮看着面生,不是将军府的人,但他的手上却拿了一张长鹰将军的鹰符。
“你有何事?”梅竹青心下一惊。
这小厮越过梅竹青,看到了他身后那满眼都是好奇的小姑娘,当即撩衣跪地道:“郡主,我家将军在刺史府中被鞑克人安排的刺客重伤,如今特地差遣我来请郡主您去一趟。”
听到这话,李司南登时一懵。
“什么?”小姑娘失声叫道,“将军他伤到哪里了?他怎么样?怎么会有刺客?”
说罢,她便要推开梅竹青,自己冲出去。
可谁知这位教书先生的手劲极大,他按着李司南的肩膀,将女孩定在原地。
随后,梅竹青沉声问道:“你是哪个军的?”
“回禀先生,属下乃是广宁府校尉营的人。”这小厮回道。
梅竹青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小厮,伸手接过了他呈来的鹰符。鹰符通体漆黑,边角磨损得厉害,看上去有些陈旧,这确实是原奉随身带着的那块。
“他原奉遇上了刺客,来找郡主做什么?”梅竹青掂着鹰符,瞥向那小厮。
小厮神情自若:“将军怕郡主有危险,便令属下来护送郡主离开将军府。”
“有危险?”梅竹青长眉一扬,他抬腿一脚踹翻这小厮,“那你可知我是谁?”
这话还没说完,陡然间,内院四面风声鹤唳。墙头瞬间越出蛰伏已久的数十名刺客,他们皆手拿匕首,蒙面套头,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郡主小心!”梅竹青旋身挡至李司南身前,袖中甩出一记暗标,正打在那想要腾空跳起的小厮喉间。
随即,他喝道:“还不快进屋。”
李司南来不及思索,便被秋婆婆推进内屋。可下一刻,内屋的窗棱轰然破裂,又有三个打扮得截然不同的刺客鱼贯而入。
“梅先生!”李司南惊呼道。
屋内的陆惠香和邵娘子被吓得缩作一团,守在门口侍茶的仆妇慌不择路,撞到了刺客的刀尖上,瞬间呜呼毙命。
李司南的尖叫声卡在了嗓子眼,因为直冲而来的刺客已将她单手扛起。
“不要!”李司南猛地挣扎起来。
梅竹青呼吸一顿,他没能细想,冲上前便要拦下这人。
可四面跃下的刺客当即收拢,围挡在他的面前。梅竹青手腕一抖,露出了袖口藏着的千金线。
劫持李司南的刺客眼神一暗,扭身就要逃。可千金线却在下一秒飞出,金钩直打在他的后肩胛中。
这人闷哼一声,他一手抛下李司南,另一手反去抓那金钩。
梅竹青手一发力,整个人凌空跃起。只见他白衣一扫,躲过了身后刺客的偷袭,随后便使劲一拉那千金线,将正要跳窗的人拉向自己。
“蠢货!”那人用鞑语低声骂道。
而就在这时,四面围拢的刺客同时甩出手中匕首,径直刺向梅竹青一人。
梅竹青头皮一炸,不得已松开千金线,俯身躲避。而对面那人好似不知疼一般,将嵌入肉中勾住肩胛骨的金钩狠命拽出,连带着模糊的血肉,就这么又甩向梅竹青。
梅竹青根本没有时间闪躲,他只来得及侧身后仰,那金钩便擦着前胸打过,在他的白衣上留下了一片血迹。
“梅先生!”李司南哭喊道。
那刺客终于有了空当来捉起她,余下随从见此,即刻撤退,翻上梁墙,不见了踪迹。
梅竹青愕然,他晃了两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胸被那金钩划破,鲜血正从创口中汩汩流出。
广宁夜色渐浓,深空不时落下几片雪花。凄厉北风狂卷而起,呜咽咆哮着窜入城中。
李司南绝望地睁大了双眼,觉得有一片冰凉的雪粒落在了自己的眼角。
“求求你,放了我吧……”李司南啜泣道。
劫持她的刺客一言不发,那双冰冷的眼睛不携丝毫感情。
“放了我,我不是郡主,不是你想要的人。”李司南在心中呐喊道。
她伏在这人的背上,被浓重的血腥气熏得头脑昏沉。
是鞑克人吗?是柘木儿王的武士吗?难道他们又来了?难道我此生便无法逃开他们吗?
李司南艰难回头,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骥北门。
谁知就在这时,一阵凌厉的风从众人背后袭来。一支铁箭从劫持郡主的刺客头顶飞过,直钉在了不远处的骥北门闸口上。
刺客惊诧回头,就见一道黑影从一匹快马上凌空跃起,他轻巧一翻,落在了众人之中。
随后,脚步声、马蹄声渐起,无数人影从四面八方奔来。长鹰军的将士们好似是早有准备,从那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小巷子中钻出,挡住了刺客的去路。
似有寒风刮过,卷起一地雪沙,长鹰军士兵沉默伫立,此间声响唯有城门口那嘶吼着的阵阵北风。
“放下郡主,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原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蒙面者眼神阴鸷,将李司南挡在自己身前,用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住了小姑娘的喉头。
“倘若尔等冥顽不灵,我的属下绝不会心慈手软。”原奉上前两步,提声说道。
那刺客戒备地看着原奉,双方僵持不下。
李司南早已哭红了双眼,她两腿打着颤,嘴唇不停地哆嗦。
“将军……”小姑娘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原奉神色微动。
而那挟持着李司南的刺客在瞬间捕捉到了这一点变化,没有任何预兆,他一抬手,将李司南就地推出。
原奉心头一滞,他刚要冲上前,接住李司南,便见刺客手中寒光一闪,一道匕首飞向了李司南的后背。与此同时,另一刺客飞身而上,抽出腰间短刀刺向李司南的脖颈。
“郡主!”原奉一把握住李司南的肩膀,猛地旋身一转。
匕首擦着原奉的鹰首肩甲掠过,发出了令人脊骨发麻的刺耳声音。紧接着,原奉觉得肋下一凉,那把短刀已然没入大半。
原奉咬牙回头,对上了这人的双眼。
这人的眼神波澜不惊,眉宇间杀气腾腾,好似顷刻便能化作尖刀取人性命。
“乌赤金?”原奉一愣,脱口而出。
他认出来了,这是鞑克第一将军、柘木儿王座下的第一武士乌赤金,那个本应被灭口在白凉城行宫后的人。
被原奉认出的鞑克将军浑身一震,只觉手指触碰到了一股温热。他不觉低头,看到了原奉那滚烫的鲜血顺着刀柄滑落在地。
当啷一声,原奉拔剑出鞘,他推开李司南,反手握剑划向乌赤金的双眼。
乌赤金呼吸一凛,就要后退。可剑锋已至,根本无从闪躲。他只能手腕狠命一旋,将卡着原奉肋骨的短刀拔出一半。
原奉疼得左半边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但他却一把扣住乌赤金持刀的手,向内又深三分。随后,长剑一扫,剑刃刺破了乌赤金的左眼。
乌赤金怒吼一声,一手挡住原奉的剑,一手狠狠一拉,将那短刀霍然拽出。
鲜血四溅,洒在雪地上的暗红如同妖冶的花般缓缓蔓延,瞬间,冷铁裹着的血腥味在冰冷中逐渐弥漫。
“走!”乌赤金瞪着仅剩的右眼看向原奉,曲肘用衣袖擦干刀刃上的血迹。
不知何时四周响起了杀敌的嘶吼,一只苍鹰俯冲而落,长鹰军的士兵们扑向企图逃窜的蒙面刺客,一时间,杀声震天,兵甲交错。
“原奉?”李司南被腥红的血溅了一脸,她失魂地抬手一擦,摸到了那片粘腻。
原奉一低头,呛出口血来。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竟看着李司南露出了笑。
“郡主,”原奉的声音似要淹没在混乱之中,他身形轻轻一晃,低声道,“不要害怕。”
是夜,上离城柘木儿氏王庭。
阵阵凉风吹过,拂动殿中帷幔。一个须发皆白的鞑克老人正闭目坐于大殿中央,他的神情虔诚肃穆,似乎在向面前的神像祈求什么。
“父王,”莫干立王子在门外徘徊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踏入神殿,他低声叫道,“广宁来消息了。”
柘木儿王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缓缓抬头,招了招手:“过来说话。”
莫干立垂首上前,先是向那神像拜了又拜,随后才开口道:“大将未能带出郡主。”
柘木儿王的双眼陡然明亮起来,宛如一道利剑射向莫干立:“为何未能带出郡主?”
莫干立皱眉道:“大将被长鹰军拦下,三人皆重伤,原奉救下郡主,但没能抓到大将。”
“算了,”柘木儿王摆了摆手,“大祭司是否有消息?”
莫干立立刻答道:“奇怪得很,原奉设宴款待大祭司,席中竟遭刺客。那刺客不是大俞人,都长着鞑克面孔。而且他们不光偷袭了大祭司,甚至还往将军府去了,撞上了大将一行人。”
“什么?”柘木儿王眯了眯双眼,“有一伙来路不明的鞑克刺客?”
“没错,儿怀疑那是原奉的伎俩。”莫干立说道。
“不一定,”柘木儿王思忖道,“原奉不会轻易动来使,行刺者大概另有其人。”
“那……”
“令大祭司暗中调查,以他独有的方式向外传递信息,切忌不要打草惊蛇。”柘木儿王沉吟片刻,又说,“我怀疑,那些人是阿雅氏的旧部。”
“阿雅氏?”莫干立大惊。
“如今原奉是不是怀疑那伙刺客乃是大祭司等人所为?”柘木儿王问道。
莫干立一点头:“他现在已经软禁了大祭司。”
“既然如此,那我们正好可以顺势而为。不等了,即刻知会乌赤金,令他休整完毕后立马偷袭牧流。”柘木儿王点头道。
“可是……”莫干立王子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可是大将还在信中说,他在广宁见到了懿安皇帝的亲信。”
“什么?”柘木儿王倏然挺直了上身,望向莫干立,“何以见得?”
“大将说,他与影卫司的人交手了。并且,咱们的使者见到了原奉安插在宴会场外的千金线机关。”莫干立飞快说道,“千金线,可是只有懿安帝幼妹、端懋长公主麾下的影卫司才会用的暗器,而大将今日不光撞上了千金线的机关,属下还被千金线的金钩挂住了肩胛,差点命丧广宁府。父王,您说那穆王是不是要毁约?”
柘木儿王听完这话,一个字都没说,只静静地望着那座神像,表情若有所思。
“大俞的穆王一向予取予求,对父王您言听计从,生怕将那事泄露出去。可是,为什么偏偏眼下突然反悔?明明上个月还与咱们……”
“不必说了,”柘木儿王撑着膝盖,在莫干立的搀扶下缓慢起身,他眯了眯眼睛,平静道,“或许是那影卫司与长鹰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或许,是他原奉擅作主张,这都未可知。”
“那……”莫干立王子思索片刻,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父王?”
柘木儿王背着手,踱步至神像前:“计划照旧。”
莫干立王子一愣,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父王。越过柘木儿一世的肩膀,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台子上立着容貌姣好、身材曼妙的神女像玉座。
“救世的莫英,草原尽头的神女,河谷中的不败之花。”柘木儿王低声念道,“我将遣兵派将,踏平那片令人伤心的绝望之地。”
说罢,他转过身,脸上已尽然收起刚刚的悲悯神情,冷漠地吩咐道:“三万鞑克武士在上离城下候命,倘若原奉杀来,可随时听候大将乌赤金的调派。”
此时,京梁皇城。
端懋长公主的车驾刚在偏门停稳,车中的女子便匆匆钻出帘幔。
“怎么样?”李殷焦急地问向原怀宁。
原怀宁一身夜行衣,长发高束,袖口紧扎。她神色严肃,眉头紧蹙。
“殿下,这事怪我,没有事先留意。”原怀宁自责道。
“先不必说这些了,”李殷一摆手,“你可是知道了穆王给陛下的奏折中都写了什么内容?”
原怀宁一点头:“那封奏折刚送到陛下手中,陛下看完便令内侍孟福烧掉了。我买通了孟福的徒弟海顺,从他手里拼凑出了一点残片。”
“讲了什么?与广宁府有关?”李殷提声问道。
“是与广宁有关,只是……”原怀宁咬了咬牙,“只是此事无论是殿下您,还是我们影卫司都已无法插手。”
“为何?”李殷不解。
原怀宁的嘴唇轻轻一抖:“因为穆王要设法挑起两朝争端,与鞑克开战。”
“开战?”李殷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能,不可能!”
“我也觉得荒谬,可确是事实。”原怀宁垂下双目,低声道,“陛下是要以此除掉原奉,顺便保住自己的皇位。”
李殷一震,随即屏气沉默不语。
“穆王上书陛下,称应当迎鞑克来使入广宁,给鞑克人出兵北境的理由,并同时给予原奉直接迎敌、直捣上离的权力。这样一来可讨好柘木儿氏,二来又可借此机会,用鞑克之手,拿下原家的长鹰兵权,重创复苏中的长鹰军。”原怀宁深吸了一口气,“穆王还在奏折中写,若是柘木儿氏的军队能想方设法射下原奉从白凉城带回的那只苍鹰,来年陛下便会考虑削减鞑克岁贡。”
“为什么?这怎么可能?”李殷依旧不愿相信,“去年广宁府被屠、王妃被杀、郡主走失时,他并没有治罪原奉,如今却要以如此狠厉的手段害他……”
“大抵是这一年来,原奉对高隆贵见招拆招,强征民兵,寻回苍鹰等举动惊到了陛下,让他不敢再等了。还是说,陛下对当年的事……”原怀宁低声道。
“如今真的毫无办法了吗?”李殷的眼角有些许泛红。
“若是崇令愿意议和,或许这一战尚可避免,但是那位也料到了,这样只可保全一时,不能保全一世。只要崇令议和,那原家在北境就要彻底失信了。”原怀宁叹了口气,“殿下,这种时刻,你我尚不知该如何抉择,那崇令又该如何抉择?”
李殷低头不语。
“长鹰军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如当年的陈绍禾,不管怎么迈步,都会踏进贤淑太后的陷阱之中。”原怀宁苦笑道。
“这一战,原奉能否赢下?”过了许久,李殷这样问道。
“赢下?”原怀宁愣了愣。
她未曾设想原奉可以赢下这一战,若是赢下,长鹰军威更甚,但懿安帝却不敢更进一步,鞑克将被重创,北境可保一时安稳。
但是,赢下这一战也不过是说来简单。
原怀宁一双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她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北境的百姓都说,长鹰将军从未打过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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