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筹

　　祝云原本以为得快些回柳州，毕竟左公就在不远处的丰安，那大高个、书生甚至鬼童可能就在南边的绥阳城，她难免有些担忧，回柳州必定安全些。

　　不过既然他们不着急的话…祝云抱着大包小包从外头街市回来，心中思索：罢了，如今任务完成，她何必想那么多，回了柳州老鹰又得布置新任务，晚些回去也好。

　　...这大概就是混江湖的生存守则？

　　回到沈家院子，余然不知去向，琅玥在打扫客卧，而纪不天正在左厢院里除草，它们扎根在砖石泥地间很是顽固，好在他手劲大，徒手抓着一把茂盛草叶，手腕轻转，便将其连根拔起，满院子半人高的杂草已被除了大半。

　　祝云早就知道他生得俊朗，没想到连拔个草都这么让人移不开眼。

　　放下新购置的被褥衣服等杂物，她掏出仔细包好的琼酥酪，这是出门前沈琅玥请她买的，说是小丰安一绝。

　　乳白色的花朵形状精致可爱，她去得巧，正买上新鲜出炉的，祝云拿起一块走至他身旁蹲下：“琅玥说这个特别好吃，纪大哥要不要尝尝？”

　　纪不天抬头，便见她明艳笑颜喜容可掬，灵动伶俐的眼底灿若暖阳，微微弯起的眼睛却又似浸润在春水中的皎洁月牙儿，四目相对，距离咫尺。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纪不天已就着她的手咬下了一口琼酥酪，温热气息缠在她指间，祝云动作顿住，见他双手满是泥垢碎草，这才压下乱了节奏的心跳，问道：“怎么样，好吃么？”

　　琼酥酪香甜的牛乳内馅格外醇厚，叫人流连忘返...纪不天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浅声应道：“恩。”

　　心跳太快，祝云几乎要落荒而逃，但看着手中的半块糕点，想自己从小到大何时闹过害羞？

　　她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突上心头，于是将那半块送入了自己口中，琼酥酪的酥皮被烘烤得恰到好处，香脆可口乳香扑鼻，内里又是绵软细腻，令人惊艳。

　　“确实好吃，早知道我便多买一些...”她看着他沉如深海的眼瞳，不由颤了颤声音，距离太近，连他的墨色长睫都看得一清二楚，清浅的呼吸勾缠，话都忘了讲。

　　秋风和畅，吹散脸上潮红，祝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向他上眼睑：“你这里...有一颗痣...”

　　他的眼角确实有一颗痣，一直隐在眼睑里面，只有阖眼才会出现...这颗痣就像他常年古井无波的心，无人发现、无人在意。

　　直到此刻，他意识到心底泛起一丝慌张，那是不受自己掌控的陌生情愫，像夏日的藤蔓一般在角落里疯狂生长，待惊觉回头时，整颗心不知何时已被紧紧攀附缠绕，没了喘息的余地。

　　他没有挣扎，任由那心思滋长，便也任由自己闭上眼睛，低声问道：“很明显么？”

　　这是允许她靠近的信号，祝云原本虚悬的手指轻轻覆上，指腹与敏感眼睑相贴：“...就在...这里。”
　　他的睫毛因触碰而轻颤了下，扫过她指尖，令人心悸。

　　——“云姑娘，你回来了么？”

　　是琅玥的声音，她大概是看到了祝云放在外头的东西，祝云身子一顿，连忙站起身，往外跑去：“回了，琅玥，东西我都买来了。”

　　看着她慌忙远去的背影，纪不天眼眸深深，不知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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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将半个宅院都收拾了一遍，里里外外忙不停歇，祝云累得有些蔫，她忙里偷闲，坐在主厅前的门槛上稍作休息。

　　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己在孤儿院里也是负责每周两次的大扫除，很辛苦。

　　也不知当年照顾她的阿姨们现在过得如何，虽然成名后她给孤儿院投了一些钱，但从没有回去看过。

　　她一会儿想起过去、一会儿想到现代，思绪纷乱，仰起头，看见此刻正在屋顶上修整破败砖瓦的纪不天。

　　傍晚秋风正盛，吹走仅存的几丝闷热，他高束的墨发散在肩头垂下，眼角眉梢染上落日金色余晖，向来沉稳肃冷的面容也柔软了两分。

　　祝云默默瞧着，终于抵不住困意，抱着双膝低头埋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坐，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她心中定了神，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呢喃道：“纪大哥，我困了，睡一会...”

　　“会着凉。”

　　他的声音一如秋水，寒凉中透着流动的生命力，初初碰及自是不敢多留，可若是浸润得久些，便能从中触碰到少有的温暖。

　　她放任自己蜷缩身子依靠在他身侧：“你在这里...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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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然直到月上中天才从外头回来，一回来就跑到纪不天的屋内说事，连特地给他留的晚饭也只是囫囵咽了几口。

　　祝云便与沈琅玥留在厨房收拾，她见琅玥将那些琼酥酪放在碗碟中，问道：“你没有吃么？留到明天可能就不好吃了。”

　　琅玥温柔笑了笑：“不瞒云姑娘，我留它们打个样，晚上想试着做做看。那甜食铺子每日只做两屉，未免少了些。我很不喜欢他们这么欲擒故纵的。”

　　噗嗤，祝云笑出声，难怪她今日去买的时候店门口人头攒动，原来这店家是在搞饥饿营销啊。

　　“琅玥的手艺可不比他们差，不过是配料稀奇罕见了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出来的。”祝云夸赞道：“明日我刻几个更好看的模子给你。”

　　“云姑娘还会做这些？”

　　“不才不才，以前学过一些皮毛。”

　　.........

　　为了能复刻琼酥酪，沈琅玥邀请祝云和她一起去郊外采桂花，这完全是因为昨夜祝云提议，她们可以做许多不同口味的，比如桂花、绿豆、清茶什么的...

　　于是祝云和纪不天打了个招呼，便与琅玥出了门。

　　秋高气爽，很是怡人。

　　出了小丰安一路往南去，这里遍地是山，远方山嶂重叠、近处绿树蒙笼，有鸟鸣虫声清脆，大片翠绿望不到尽头，耳中隐约听得流水潺潺，信步前往，只见有一处低浅青丘，底下一方碧潭幽幽，树阴照水清源泛苔，美不胜收。

　　“这里果然未变。”沈琅玥感慨叹息：“时隔多年，没想到我还能来此。”

　　两人来到一片低洼处，这里有几棵野桂树，还未走近已闻到扑鼻馥郁的桂花香，这儿的桂花开得特别早，是金色的四瓣花，满树点点金星，很是小巧别致。

　　两人采了满满两袋子，琅玥喜上眉梢：“这么多，做完点心剩下的还能酿桂花酒。”

　　“你很喜欢桂花？”

　　琅玥牵着她于一处矮坡上席地而坐：“云姑娘，我本不是丰安人，不过是以前随我母亲来小丰安住过两年。”

　　祝云问道：“你父母不住在一起么？”

　　她摇头，唇边笑容苦涩：“我母亲...并不适合待在那里...但凡父亲还有其他女儿，嫁入左家这种光耀门楣的好事哪里轮得到我？”

　　原来...

　　祝云沉默，零碎言语已让她拼凑出了大概。

　　回忆的闸门打开，琅玥缓缓道来：“桂香浓郁，他常常陪我来此摘花...但花儿太香了，总会诱他鼻痒面红，我劝他不用来，可他却说这里人烟稀少，不放心我一个人，仍执意相伴，后来便远远站在这里等我。”

　　她低头看脚下一方草地：“对...就是这里，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在这矮坡之上冲我招手。”

　　风吹原野，吹皱她碧色的衣裙，吹来阵阵金桂花香。

　　“我用那些花儿做了糯桂糕送他，他便画了一幅秋日图作回礼，哪里是什么秋日图，他将我采花的身影画下来，分明是打趣我。”琅玥面上笑容深切：“那之后，他央了自己母亲来我家下聘...里头有一支银钗，钗头是一朵金桂花，很漂亮的钗...我特别喜欢...”

　　她渐渐没了声音，祝云知道，他们没有成婚，沈琅玥被迫嫁去了左府，那些糯桂糕那些金桂花，连同那个人都随着秋风消散在年岁中。

　　“后来，我从母亲信中得知，他高中了，去了健康娶妻生子。”琅玥一手托腮，浅浅笑道：“他一直都想过这样的生活，真好。”

　　秋日阳光温暖和煦，天高云淡，浅得看不出痕迹，风吹皱碧潭、吹浮野草、吹落红叶，如此景色着实宜人，可惜这么美的地方却藏着忧伤的故事，叫人心生惋惜。

　　“抱歉，云姑娘。”琅玥声音低浅落寞：“自顾自说了些陈年旧事。”

　　“不要道歉。”祝云宽慰道：“其实我在家乡时候，也有过一个前男友。”

　　“？”

　　“他长得很帅气哦，温温柔柔温润如玉，他名字叫温呈，还真挺如玉的，哈哈哈哈。”她忍不住笑道：“那时候我刚刚一个人从...家里出来，一个人闯江湖总会被人欺负的，常常有人克扣我月钱，抢走我功劳，把一些子虚乌有的不好的事扣在我头上，让我被众人辱骂。”

　　琅玥心疼道：“怎会如此？”

　　“人性凉薄呀。”祝云毫不在意地感慨：“那一次我记得，又被人造谣了，很难听的，我挺心灰意冷的，恨不能拿把剑自刎了。他忽然出现了，说要帮我，帮我换了律、额，帮我把那些谣言撇清并惩罚了造谣传播者，花了许多钱堵住悠悠之口，还一直帮我介绍工作，我很感谢他。”

　　“后来呢？”

　　“后来啊。”她仰望碧蓝天空：“后来我发现，那个谣言其实是他放出去的，只是为了和我抢一份很重要的工作，有很多钱的那种。”

　　琅玥弯眉紧蹙：“.....那你岂不是很伤心？”

　　“其实伤心过一阵就好了。”祝云拉过她的手：“我们还有大好的日子要好好筹划好好过，所以...你也不要伤心太久，好不好？”

　　琅玥心底满是温暖感动，轻轻拥住她：“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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