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途奈何

作者:西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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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六】欢萼楼


      重离不懂琴,但却很喜欢听曲。

      傅云疏有一架松风鸣涧琴,为修罗座奇珍昆山玉所雕,宝贝得不得了,每年只会在六月初六那日拿出来弹一曲。问及有何特殊含义时,他只说那是他得到此琴的日子。

      他的琴弹得极好,不在于技法多么花里胡哨,而同他笔下的山水画一般,在于意境,一曲可弹到天穹灵鹤悲泣,满院红叶飘零。

      重离一开始只知道乐曲好听,悠扬又舒婉,与他刚躁的性子完全不同。但后来略懂了些乐理,才听出了他琴声之中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大概是一种有伯牙却无钟子期的惋惜,也只有这时重离才会感觉到傅云疏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连弹琴都没有一个合格的听众。

      欢萼楼的琴师弹出来的曲调与傅云疏有异曲同工之妙,素手起落间,长音寂寥。满座喧闹寂静下来,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那一道红枫似的色彩。

      轻颤的尾音结束,曲调陡然一转,突然变得急切而奔腾。琴师一手划弦,一手拢起琼浆玉壶,清澈的酒液倾洒满琴身。琼珠因弦颤激荡而出,骤风穿户,珠帘碰撞,琴声嘈嘈似急雨,恍若大河之水天上来。

      她衣袖沾湿,长发狂舞,水珠浮于半空,飞旋不止。满座宾客都听呆了,无一人想到看似柔弱的琴师竟有如此强劲之爆发。

      以酒祭琴,豪气而疏狂。

      曲终时,掌声似波涛浪涌一般,刹那之间淹没了整个欢萼楼。

      重离也跟着拍手,身边的姑娘道:“阿枫姑娘的琴技可以说是冠绝仙界,她一来,我等姐妹皆黯然失色了。”

      重离往阿枫的方向看去,阿枫正在向宾客颔首致意,起身抱起琴,走下台坐到了一位锦衣男子的身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阿枫略微抬眼,落到了临窗而坐的重离身上。只是一瞥,她复垂下头去,给身边的男子斟了一杯酒,男子勾起她的下巴摸了一下。

      “那人是谁?”重离指了指那男子。

      “那便是我们欢萼楼的老东家了,沉瑛仙君。听说枫姑娘琴技卓然,他特地来听的。”姑娘转头看着他,“他也是有幸,能成枫姑娘的入幕之宾。”

      “什么意思?”

      “枫姑娘自己定的规矩,每日会抛一次绣球,或是她看上谁了便会把绣球直接给出去。谁拿到绣球,便可与她独处一个时辰。”姑娘颇有些艳羡,“昨日好巧不巧砸到了沉瑛,也不知今日会是谁。”

      重离剥开一颗坚果放进嘴里:“与她独处都能做什么呢?弹琴么。”

      姑娘笑道:“弹琴,谈情,自然都可以。”

      桃叶戳了戳重离的胳膊:“阿离,说不定你也能有机会一进芳泽呢。”

      “我才不要。”重离道。

      “不要?”姑娘疑惑,“她难道不好看么,这样的容貌还入不了你的眼?”

      阿枫与此处面容艳丽的女仙颇有不同,有种清脱出尘的气质。重离道:“漂亮归漂亮,但我也不行。”

      “不行?”姑娘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往他身下瞟了一眼。

      重离点点头:“有人告诉我若非两心相知,与之亲密就是不尊重。”

      “奇了,来此处若不是寻花问柳也是找乐子来的,你既这般洁身自好,何必要来这里。”

      “这里不是吃饭听曲的吗?”重离迷茫道。

      姑娘扑哧一声掩唇笑道:“那你是走错地方了。想不到小仙君一表人材的,却还是个不通人事的雏儿。”

      仙界在世人眼中乃是圣洁之地,实则民风很开放。溯月城三教九流汇聚,多得是这般秦楼楚馆,且不仅有接男客如欢萼楼一般的,还有专接女客的龟公馆。

      重离涨红了脸,不停地给桃叶使眼色。桃叶喝了口茶道:“看我干什么,是你自己要进来的。”

      这个侍女简直不合格。

      姑娘叹息着走开了。阿枫从沉瑛身边站起来,右手一抬,一个坠着流苏的红绣球出现在了掌心。满座沸腾,纷纷伸出胳膊跃跃欲试。

      “这里这里!”桃叶忽然站起来疯狂摆着手,吸引了她的目光后,指了指旁边一脸迷茫的重离,“给他!”

      “你干什么!”重离后知后觉地蹦起来,把她高高抬起的胳膊摆了回去,“你有病啊,忘吃药了是不是?”

      “你还不知道吧,尊上之前吩咐我要多锻炼锻炼你的胆量,我还正愁不知如何锻炼呢,机会来了。”桃叶笑道,“你就先学学如何跟姑娘说话昂首挺胸,不要总缩在后面。”

      “你……”重离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不可理喻!”

      桃叶小声道:“说句真话,你的模样在这群仙君里都算是清秀的,就算枫姑娘对你无意,你也可以看看别的姑娘。”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站在中央的阿枫,阿枫正巧也在看他,眼睛冲着他弯了一弯。

      重离背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阿枫掂了掂绣球,轻轻抛起,御气将其往宾客堆里推了出去。

      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绣球蹭过无数人的指尖,在厅堂中转了一大圈,速度极快,想捉根本就捉不住。

      有一二性急的用起了仙法,什么金盾水墙,为了拦截一个绣球满天乱飞。阿枫则抱着双臂,悠哉悠哉地看着一群人争来躲去,唇角一直微微向上扬着。

      绣球飘过重离面前时,桃叶眼疾手快,没有去正面拦截,而是从袖中飞出两根藤蔓,对着绣球一抽。绣球在半空滚了两滚,落在了重离的怀里。

      艳羡的声音四处响起,重离一愣,抱着绣球立刻跟拿了个烫手的山芋似的往前扔了出去。

      谁知绣球跟有了生命似的,在空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重离的手里,且粘住了他的手掌,怎么扯都扯不下来了。

      “桃叶,你干什么,快帮我拿下来啊!”重离甩着手急道。

      桃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怪我,我也是听命行事。你稳住,我先撤了。”说罢,她推开窗户,迅速翻出去,消失在了街道的人潮里。

      重离一句话没说完便硬生生噎了回去,他没听明白桃叶临走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听命,听谁的命?

      阿枫朝着他款步走来,他听见人群中有不少唏嘘声:“真道晦气,怎么选中了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你瞧他那腰,比女子还细,一拳下去还不得给他砸折了。”

      “枫姑娘气质清雅,怎得喜欢这个调调的男人。”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凤凰配乌鸦,游龙配青蛙。”

      重离听得火冒三丈,拼命想把绣球扔出去,绣球却粘在手指上纹丝不动。

      阿枫往议论纷纷的人堆里扫了一眼,手指在空中一点,大放厥词的人便捂着喉咙说不出话了。

      “多、多谢。”重离贴在墙根磕磕绊绊冲她说了句话。

      阿枫轻轻笑道:“仙君既接了我的绣球,便随我来吧。”

      “我不是……”

      话没说完,她抬起食指放在唇边:“嘘,这么多人看着,你若不给我这个面子,我以后恐怕也难做人。”

      重离纠结了一阵,泄气道:“好吧,往哪里去?”

      “随我来。”阿枫勾住他的腰带往前拽去,路过那些亲进芳泽而不得之人身旁时,感觉自己快被他们刀子一般的眼神戳成漏斗了。

      阿枫袖子一挥,满地红叶卷积成一道漩涡,洞开了一扇不知道通向何处的门。她慢步走了进去,重离也被她拉着扑了进去。

      耳畔的嘈杂声一瞬消失,走进了一座红梅点缀的卧房,浮动着十分熟悉的暗香。

      阿枫松开了他的腰带,走到琉璃桌边坐下,抬眼看着他:“你是在罚站么。”

      重离贴在门上站得笔直,心如擂鼓。他不是很敢和她对视,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感。再加上这满室梅香一烘,更是让人产生了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你很怕我吗?”阿枫走上前,气息拂过近在咫尺处。

      重离退无可退,阿枫却并未做什么,伸手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指,在烛火下看到了一片水泽:“紧张得都出汗了。”

      重离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这位…姐姐,你想做什么啊?”

      阿枫坐下,翘起二郎腿,一条雪白纤长的腿露了出来,脚上是一双翘头短靴:“既来了欢萼楼,你说呢?”

      “你琴技这么好,为何待在这里。就算待在这里,外面想跟你独处的人多的是,又何必找我呢。”

      “他们,我不喜欢。”阿枫撑着下巴,“我本是想开个琴房的,只可惜溯月寸土寸金,置不起地,故而选择了这里。”

      重离道:“你和沉瑛仙君关系不是挺好么,他管着星月天的商业,你可向他求求情呀。”

      阿枫道:“钱场上的事何来这么容易,若不付出些什么,自是也得不到回报。”

      重离仿佛明白了她才情卓绝却跑到妓馆来做琴师的原因:“你不会是想色诱他吧。”

      “话糙理不糙,算是吧。”阿枫道。

      “这大可不必。”重离把钱包摸出来,放在了她手边,“这些钱虽然不多,但置地大概是够用了,你拿去吧,别干这种恶心自己的事儿了。”

      阿枫一愣,拿起钱袋看了看:“我为何要你的钱?”

      重离不在意地挥挥手:“无妨,我不缺这点钱。”

      阿枫笑道:“看你年纪不大,是做什么营生的?还是说你是拿着父母家人的钱借花献佛?”

      重离窘迫地摸了摸头,这钱的确不是他的,虽然傅云疏对他自己有多少钱根本没数,也不在乎钱多钱少,但打着自己的旗号花他的钱似乎还是有些不地道,于是说道:“这是我…师父,不是,兄长,也不是,义父?更不是。反正是我一个家里人的钱,他不在乎我花不花钱的。”

      “慷他人之慨,你倒真是挺大方。”阿枫勾了勾嘴角,“那他可在意他的徒弟,弟弟,义子跑到妓院来眠花卧柳?”

      重离语塞,按傅云疏的性格,不管他是去了哪里,但凡是不认真练功贪玩,那是一定会生气的。

      “你既然心地如此善良,不如帮我个忙。”阿枫把钱袋还给他,“这若不是你的钱,我不能收。”
      重离觉得有些道理,便把钱收了回来:“你说,我能帮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阿枫道:“沉瑛晚上要在府中宴客,邀我弹奏,顺便陪酒,只是我家中尚有弟妹照顾,实在脱不开身。若是回绝,又怕惹恼了他。所以,我想请你易容成我,代为赴宴。”

      重离的下巴跌到了地上,隐隐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狼窝:“可我是男子,也并不会弹琴,如何代你赴宴?”

      阿枫道:“你和我身量差不多,易容不会有破绽。至于奏琴,我会与你心脉相连,你只需将手放在弦上即可,弹奏之事便由我来。”

      “这……”重离犹豫不决。

      “你方才不是答应我了么,要反悔吗?”阿枫眨了眨眼。

      重离是很想反悔,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君子一诺重于千斤,他明白了为何古人从不轻易承诺,原是有被坑的风险。

      他挣扎了许久,看到阿枫带着温和希冀的眼睛时,妥协道:“好吧,我帮你这一遭,就当我给白浪费了你这一个时辰赔罪。”

      “如此多谢你了。”阿枫点头致意,“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叫我阿离就好。”重离为难道,“我去了要说些什么?不会被他认出来吧?”

      “不会。”阿枫的声音很柔软,却有种不容反驳的坚定,“你只需顶着我的皮囊坐着便好,至于要说的话,如何表现,皆由我来。”

      见她说得如此胸有成竹,重离便糊里糊涂应下了这桩离谱的差事。

      阿枫在他身上下了一道连心咒。重离化形作她的模样后,站在落地镜前转了好几圈。像是真的像,美也是真的美,但冥冥之中他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入夜后,他抱着琴装模作样地去了沉瑛仙君府上,宾客盈门,皆是各路在傅云疏座下当差的仙君,只是都不怎么认识。

      他站在沉瑛身边脸上挂着笑,没多久脸就僵得失去了知觉。

      待宾客皆入座后,沉瑛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枫姑娘,春寒犹在,还是赶快进去吧。”

      油腻而做作的关怀让他鸡皮疙瘩从头起到了脚,却不得不尬笑道:“有劳仙君关怀,不妨碍的。”

      被拉着手进了府中落座,正有一群仙娥在丝竹笙箫,便只能先把琴放一边,坐在沉瑛身边。

      沉瑛很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肩,手依次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来回摸。

      沉瑛是土系仙族的仙君,肤色如黄土大地一般,长相偏粗犷,偏偏就是这样一张脸对着自己色眯眯。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甚至摸到了他的大腿上,重离的身体被阿枫控制着,没办法把他的膀子卸了。感受着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咸猪手,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晕过去。

      金栊玉帘,明火花烛,交错的觥筹和高扬的笑声,全部化作了两个大写的字。

      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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