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量

　　檀远铭吻得凶，是一场夏日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楼落时被猛烈地拍打着，沉浮不定。她伸手攀上檀远铭的脖颈，他是这场暴风雨里中唯一的依附。

　　檀远铭胸膛猛烈起伏，他是一个要人命的劫匪，贪婪地攫夺着楼落时的空气，楼落时觉得自己就要在这场暴风雨中窒息而死。她将身子往后仰，想要逃离，可那劫匪不让。她呜咽着说：“檀，檀，远铭，”话还没说完，便被檀远铭以一种更粗暴的方式碾压，那未说出口的话语被斩得支离破碎，只听得见几声微弱嘤咛。

　　终于，在她以为自己要昏过去的那一刻，檀远铭放开了她。经一场骤雨，两人皆有些狼狈。檀远铭松开了扣住她的手，双手放在她脸侧，拇指和食指细细摩梭着她的耳垂，两人微微喘息，额头相抵，鼻尖轻碰，呼吸交缠，近在咫尺。

　　“那日，我在你房前蹲了一宿。”檀远铭嗓子有点沙哑。

　　“我知道。”楼落时轻轻说。那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推开窗户时，便看见了对面屋顶上披着月华的那人。

　　“楼大人，你好狠的心。”檀远铭胸膛中发出闷闷的笑，这不是是气话，是爱人耳鬓厮磨时的情话。

　　楼落时没有说话，关于那场误会，二人都没有再多过问，也无需再多言语解释。楼落时以一种更直白的方式回应着他。她慢慢往前凑，贴住了檀远铭温热的唇。檀远铭轻轻回应着她，在她唇边流连，这次，不比上回，是春日里的柔风细雨，没有深入，浅尝辄止。

　　若不是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这场春雨不知将在何时结束。

　　“王爷，沈琅已拿下了。”历英将檀远铭吩咐下来的事处理妥当后，便想一心着要回禀他家王爷。于是，刚办完事便乐颠颠地跑来邀赏。

　　他在外头候了一阵，没听得里头响，正要推门而入时，却与他家王爷打了个照面，“王，王爷。”历英见他家王爷神色不对，那股兴冲冲的劲儿马上便蔫了下去，垂下头时，好巧不巧，又侧眼偷看到里头坐着的那人，心下顿时了然，暗叫不妙，只匆匆撂下句：“沈琅已经拿下，那姓孙的受了伤，时杰已将他送到医馆救治。”便拔腿往外跑。

　　待跑远了，他气急败坏地逮住刚刚同他说檀远铭在厢房里的那名亲卫，将他一顿暴揍，边揍边骂：“王爷是抱了个人进去的，这么要紧的事，你刚刚怎么不同我说，哈，怎么不同我说？！”

　　“历副将，历副将，”亲卫护住脑袋，左右躲闪着，委屈道，“我是正要说的，谁知您只听了前半句，就兴冲冲往里头奔，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怪我咯怪我咯！”历英揍得更狠了，前院一阵鸡飞狗跳。

　　*

　　“孙大人如何？”楼落时坐在床侧问。

　　“说是受了伤，正在往医馆里送。”檀远铭目光下移，落在楼落时手掌上，“时杰在一旁候着，应该没什么大碍。”说完，他圈住她的手腕，看着掌心磨出的伤口，面上写满心疼，问：“何时伤的？”

　　“自己不小心摔着了。”

　　“你在平州城困了多久？”

　　“有些日子了。”楼落时微歪着脑袋，靠在檀远铭肩膀掩膊上，那掩膊冰冷生硬，楼落时问，“何时回昭京？”

　　“等平州城安定下来，我便将沈琅那逆贼押往昭京。张延庆，还有张延庆那老家伙，此番叛乱，他脱不了干系。”

　　“此番，势必教他不能脱身。”楼落时说。

　　数日后，西北边军北回昭京复君命。平宁大捷，西北边军在昭国立名，上亦重赏。乱贼沈琅被押至诏狱，暂听发落。楼落时将平州城搜集证据上书皇帝，言辞激烈，直逼张延庆。刑部尚书蔡谦也在此时，上奏弹劾张延庆。更兼马知行一党联合上书，至此，张延庆身处孤立无援之境，轰然高楼塌。

　　行刑时那杯毒酒，是兵部尚书马知行送来的。昏暗发霉的牢狱里，张延庆箕坐在地上，现如今，他才算是完完全全明白过来，他不过是一颗棋子，而眼前人才是布局人。

　　“马大人，你好生高明。”张延庆癫狂笑着说，从当年事到如今事，马知行虽然看似一直处于隐忍不动甚至被动状态，但他却才是这背后操纵一切的人。

　　“张大人谬赞了，这一切还是你自己挣来的。”马知行隐没在黑暗中，许久之前，他也曾对张延庆说过这句话。

　　“先帝驾崩时，你就该明白过来了。”马知行声音苍凉。

　　张延庆意识到，自己在马知行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他这些年引以为傲的超越于马知行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是了，他只一人，怎能敌得过世代为官的马氏一族呢？

　　“下一个是谁？是谁？”张延庆嘶哑问道，既然马知行弃了他这步棋，便已布下另一招棋。制衡诸方，这便是马知行的中庸之道。

　　马知行捻住手里串珠，沉默不语。

　　张延庆突然阴冷一笑，声音格外诡异，他说：“你会遭到报应的。你怎么会没遭到报应呢，当年小卓妃，不就是你的报应么？”

　　马知行手里动作顿住了，小卓妃，这是他藏在心里发霉发烂也不愿揭开的隐秘。

　　“我知道，我知道，”张延庆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牢房前两根栏杆，使劲将脑袋往中间空隙挤，他瞪大眼睛，嘴角欲要裂开，对马知行做着夸张无声的口型：“你喜欢她。”

　　下一秒，马知行身边亲卫走入牢房，将张延庆拖开了，一手钳住他下巴，一手端起毒酒往他嘴里灌。

　　毒发那刻，张延庆用着生命尽头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你会自食恶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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