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拉普拉斯信条

　　“这里只有唯一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并且与泉先生有过过节的人，所以凶手就是你！”毛利小五郎掷地有声的大喊，众人随他的手指投去震惊的视线：“秋间小姐！”

　　秋间澪如燧石般岿然不动。

　　感冒第三天身体才忽然轻盈起来，脖颈终于不再像支撑着铅球的火柴棍一样不堪重负，几欲断折，但嗓子疼得厉害，间或发出几声咳嗽，顶着浓重的鼻音，她甚至不屑给这位草包侦探一道余光，流露出置之事外的冷漠：“坂本，记住他，回头告他诽谤。”

　　“诶？”

　　毛利小五郎露出了胆怯。

　　泉正一被人发现于小野家死亡的这个晚上，天空呈现水洗般的湛蓝，秋高气爽的天气，或许是小野道风飞舞的笔也可能是藤原行成挥洒的墨，使山头上方的星河如此璀璨，夜风习习，还有些凉意。

　　一切都得追溯到清早鸟儿的第一声啁啾。

　　对着镜子戴好假发和面具，十分钟后从更衣室走出来的男人换了副样貌。

　　对于今天即将出席的场合，他身上藏青色的战壕风衣和黑色高领衬衫还不够隆重，靴子表面也有没来得及清理的灰尘，但对于出门偶遇即将前往小野美术馆的阿笠博士一行人来说，足够自然了。

　　如他所愿，刚刚推开铁栅栏，迎面而来的阿笠博士和总爱来串门的小学生们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冲矢先生要出门吗？”

　　他点头并且表示今天是难得清闲的休假日，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排才不算虚度光阴，正准备出去走走。

　　“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看小野英士先生举办的书画展吧！”

　　小岛元太发出的激动人心的邀请正中他的下怀。

　　十分顺利的早晨，小野美术馆门前被保护起来的栗树和它正对面宏伟的石英柱都是古老的舶来品，它盘龙虬结的树干和这个位置十分匹配，深深地纹路像是艺术家蓄意而为的雕刻，九月底的秋风吹过树冠上的叶子，传来辛涩的幽香。

　　“哇，那是秋间小姐吗！”

　　立在树前看起来正在认真阅读标签上的介绍的秋间澪微微侧目。

　　她的头发精心烫过，大波浪乖巧服帖的垂在背后，画了淡妆之后埋伏在眉目间的冷清的仁慈并未消融，米白色的裙子露着半截纤细白皙的脚踝和小腿，腰勒的又细又挺拔，宛如画中的仕女。

　　她在一群朝她迎面跑来，像一群没栓绳的小宠物一样的小学生们干净纯洁的欢笑中默默退后，以免他们一不留神撞到自己身上。

　　“这棵树好漂亮啊！”吉田步美很可能被快乐冲昏了头脑，已经忘记了几个月前，在她扬言要割掉阿大的猫蛋时发出的愤懑。

　　小孩子真没用，这么快就把大人从黑名单里释放出来了。

　　和阿笠博士一起走在最末尾的冲矢昴敢打赌，她现在一定不是在欣赏这颗栗树经历时光洗礼后仍旧繁茂的叶子以及被修整的规规矩矩的树冠，而是琢磨着从哪儿找梯子来摘树上结的板栗。

　　“早上好。”她捏住墨镜中梁轻轻一提，喉咙里发出耐人寻味的沉吟——这场展览目前是不对外公开的：“你们也来看展吗？”

　　“新一的父母给新一寄来了邀请函，但他现在人在国外，所以把邀请函送给了我。”阿笠博士解释。

　　秋间澪不经意间扫向江户川柯南，重新戴上墨镜：“祝你们玩儿的开心。”

　　“小野先生来了，我们进去吗？”身后拎着用久留米布包袱包裹起来的送给小野英也的礼物的坂本低声问。

　　“走吧。”她向阿笠博士和冲矢昴点头致意，背着手绕过栗树前的铁栅栏，走向对面似乎与它有着密不可分的亲缘的山墙与石阶——或许因为它们都是舶来品，因而有着惺惺相惜的情感。

　　江户川柯南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抓紧了，以至于领口直勒的慌。他侧过身，轻轻拍着一个劲颤抖的灰原哀的肩膀，困惑和愁闷蜂拥而至，皱着眉陷入沉思。

　　在知道他是工藤新一的同时，她还是组织的人。

　　是新人吗？

　　灰原哀之所以有强烈的恐惧感，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来，浇的她浑身发凉，不仅由于在她身上嗅到了微弱的类似于象征着死亡的硝烟和腐败的霉菌一样的味道，还因为那张戴着墨镜的脸，让她后知后觉的回忆起逃离组织后的连续两个雨天。

　　在工藤家见到她时直觉一般的熟悉感，起源于潮湿的暴雨，泥泞的山路，草木的沁香以及院子里的惊鹿盛满水后不堪重负的斜向另一侧，在光滑的石头上敲出清脆的“咔哒”声。

　　意外服用APTX4869缩小身体后逃离组织的囚禁，前往米花町寻找工藤新一时，药效引起的并发症以及虚弱的身体让她无力支撑这段旅途。她率先躲到冈山公园附近，可能是进入了秋间大社的拜殿——现在想想这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了，秋间大社访客不断，假日有无数游客，修学旅行有无数学生，节日有无数祈福者，每个时期都有每个时期的由头，唯一不准任何人踏入的是供奉大国主神的拜殿。

　　她藏在神像下面，烛火打亮了她被雨水和汗水一齐浸湿的半边侧脸，快要破裂的心脏让她失去了昏迷过去的资格，模糊的双眼确证着那双稚嫩弱小的锁了两圈水的手属于自己，未知的恐惧如同恶魔的大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短暂的痛苦过去，饥饿杳至而来。

　　台子上的贡品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拿起了这个季节少见的黑布林。

　　“这属于偷窃哦，小东西。”

　　乌云以摧枯拉朽之势压在城市上空，蓄势待发的等待着一道要将世界摧毁的命令，神像前那一排跃动的烛光堪堪把台座点亮，让大国主神的面部笼罩在未知的黑暗里，只有一双铮亮的慈目折射着橘黄色的光芒。

　　声音的主人漫不经心的倚着门框，戴着墨镜，虽然蓄着长发，但很难一眼通过瘦弱的剪影和中性化的衬衫确定她的性别，嗓音慵懒散漫，沙哑粘糊，不明确，应该属于女人。

　　她颤抖着，咬着嘴唇大气不敢喘，她的恐惧好像是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都能轻而易举的夺走她的性命。

　　“这个地方不允许非神职人员入内，并且，你在吃贡品之前最好问过主人同不同意。”她推了推墨镜，背后稀里哗啦的雨水跟珠子似的从房檐上往下坠。低吟声和淅沥的雨声模糊不清的混在一起，她婆娑着下巴：“唔……不过我刚才帮你问了……”

　　好像还呲牙笑了一下，皓亮的牙齿闪着细小的光，伸手指着天：“神说：他同意了。”

　　那个声音，是秋间澪的声音，那张被墨镜遮住一半的只露出小巧下巴的脸，是秋间澪的脸，那道跟她说完：“吃完快跑哦，一会儿有人来检查”之后撑伞离去的背影，是秋间澪的背影。

　　“灰原……”

　　“灰原……”

　　“灰原！”

　　肩膀传来微弱的痛意，身体前后摇晃，灰原哀的视线逐渐从回忆里抽离，重新凝聚，暂停的呼吸开始流动，她倒吸一口气，回到了现实——江户川柯南担忧的蹙紧眉心：“没事吧？”

　　“我没事。”她望向站在一对笔直的石柱之间，向小野先生递上礼物的秋间澪，好像又被认识的人喊住了，毕竟是这类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伪善挂在每个人脸上。

　　是没有认出她来？

　　还是根本不记得她？

　　似乎哪一个答案都令人不愉快。

　　“秋间小姐，冲矢先生还有坂本先生。”迟来的毛利小五郎大概还没醒酒，趔趔趄趄的从冲矢昴背后扑上来，勾住他的肩膀，大着舌头大声嘟囔：“你们也在啊。”

　　“爸爸！”毛利兰紧追在他身后呵斥。

　　秋间澪挑起眉梢，在受邀名单上看到“毛利小五郎”这个名字时，她就知道这注定是个腥风血雨且倒霉无比的一天。

　　得离他远点，不能让这个玩赌马、柏青哥、麻将，甚至超市抽奖都一片愁云的男人身上的霉运飘过来。

　　除了展览之外，这还是一场社交宴会，一场个人访谈。无聊的问题，无聊的讲话，无聊的恭维，无聊的社交和无聊的艺术品构成了这场无聊的展览。

　　小野英士的访谈结束后，场内掌声雷动，听众们三五成群的和他握手交流，一旦离开会场，譬如人迹稀少的走廊或者卫生间，这些“志同道合”与“慕名而来”的人近乎愠怒的嘲笑他早已式微，名望颓败，展品和拍品都只是一堆不值钱的废纸，转而回来，又喜不自禁的夸赞他的书法值得名留青史。

　　人就是这类东西。

　　秋间澪站在一副长卷轴跟前，百无聊赖的握着酒杯，有熟人来打招呼，她看也不看，半死不活的递出杯子碰一下。

　　“叮——”

　　这次来的人停在她身边不走了。

　　她扭过头。

　　白鸟信玄悄悄贴过来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他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开始委顿，迅速的错开了。

　　悄然离去的他回忆起在酒吧安全通道里那个被她从手机里删除的联系方式，其实他早就背下来了，那天晚上他疑惑不解的问：“你什么意思？”

　　“像这只玻璃杯，只要别人想，它就会掉下去死无全尸。”她端着酒杯，胳膊肘打直，回答着他：“在去解决川田女士的纠纷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是次次置出圣杯的欧皇，但我算出了一卦大凶。我现在处境很危险，自顾不暇，你会给我拖后腿。”

　　“需要我做什么？”

　　“别跟我联系了，以后走在路上看见我，就当不认识。”

　　“我知道了。”他答应的很干脆，宽大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犹疑了片刻，他自己也清楚自己脸上藏不住事：“你会死吗？”

　　她拨开他的手，无精打采的眼里闪着凶光，凭借本能反应，他知道那是狩猎者的目光：“当然不会。”

　　他相信她，他不能成为他的弱点、软肋、绊脚石。

　　他也想跟他一样信任她。

　　冲矢昴和江户川柯南一起立在阴影里，偶尔互相攻歼，大多数时候是在沉默，不算寂静也绝不能称为热闹的场地里突然迸发出一震刺耳嚣张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谬赞了！我也没这么优秀啦！哈哈哈哈！”

　　不知道毛利小五郎受到了谁的夸奖，江户川柯南干巴巴的跟着笑了两嗓子。

　　在场的无一不是声名在外的人物，像毛利小五郎这样的名侦探，人们只会在背后对他冷嘲热讽，评头论足，说些刻薄话，“没背景的侦探”“爱丢人现眼”“没出息的男人”，但该用到他的时候还是要用，表面上保持着恭维，笑呵呵的称他“名侦探”或者“沉睡的小五郎”。

　　幸好他本人神经大条，谈起以往的丰功伟绩时喜不自胜，还有可能有酒精的催动。

　　陡然而来的骚动发生在玻璃碎裂的动静之后，脚步趑趄的毛利小五郎连忙为打翻策展人小姐的酒杯并连累了她的裙子而道歉，内心一个劲儿的惋惜：可恶！竟然在这位美丽的女士面前出丑。

　　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大展英姿的机会。

　　传统的日式庭院，三味线和尺八弹奏的《御所车》绕梁三尺，秋间澪百无聊赖的站在走廊上，好像下雨了，有草木灰的味道，混着秋菊的闷涩，视野里并不能看清，院子里像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她伸出手掌打算探个究竟，牛毛般的细雨落在皮肤上几乎毫无触感，几分钟后，湿漉漉的掌心证明了她的猜测——的确下雨了。

　　突然一条胳膊趁如影随形的坂本不在从耳畔伸出来，指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温热的胸膛随后贴来，她感觉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浅浅的尼古丁味道中，后背感受到了他隔着衬衫、皮肤、骨骼和肌肉的心跳。她微微仰头，四目相对，他掏出手帕仔细擦干她手上的雨水：“小心着凉。”

　　“谢谢。”

　　冲矢昴对她的关心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他想占有她，成为她世界的一部分，但却克制自己。令他克制的原因有很多，他心里几乎都清楚。首先束缚和阻碍他的是过去不堪的经历，他很明白自己的卑鄙和龌龊。再者，FBI这三个字已经跟刻刀刻进骨头上一样，他早已习惯了黑夜的罡风，习惯了严禁自己做出目的之外的事，唯有在丧失警觉的片刻，他才会从工作中抽离。

　　命运的洪流裹挟着他，他的使命和天职是满足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它像毒药一样麻痹着其他神经。

　　假如谈到“爱”，他习惯用抽象的概念来演绎而不会让自己的情感放任自流。

　　“我想跟你谈谈。”冲矢昴温声细语的说。

　　她挑起眉梢：“你想和我发生点什么？”

　　“我想跟你上床。”他紧贴她耳际，看起来像是相拥的热恋期的恋人，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感受到面前纤瘦的身体明显一僵，他又重新笑起来，扫了一眼手边的障子门，门内推杯换盏，莺歌燕舞：“别拿那种话来试探我，我说了，我实在不算正人君子，你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我全都能说得出来。”

　　“那你倒是别怕被人听见。”她抽出手，精致的脸上不见羞赧，别过脑袋瞋视着，鼻尖贴着鼻尖，露出挑衅的笑意。

　　他直起腰，看向走廊对面敞着障子门的房间：“那是之前见过的泉小姐吧。”

　　她顺着他的目光找寻。

　　那副画面着实不太雅观——泉理惠匍匐在蒲团上，长大嘴巴，罥烟眉紧促，眼里含着泪花，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面前的男人提着毛笔伸向她的口腔，围着口腔壁扫了一圈，在肉粉色的舌头上刮去多余的唾液，沾上砚台上的墨汁，开始挥洒笔墨，可怖的是，在场弹三味线和尺八的青年以及围观的人并不觉得诡异。

　　“那位是我和你说起过的，小野英士喜欢沾少女的唾液写字的孙子，小野英也。”她抱着胳膊，显然司空见惯了。最可怖的不是行为本身，而是在这个环境里对这个行为正当性的认同。

　　冲矢昴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不维护一下正义吗，警官先生。”她仰起头，微抿的薄唇带着嘲弄。

　　“不需要我多此一举，没注意到吗，你给我取了很多称呼。”妖怪先生，FBI先生以及警官先生。

　　确实如此，她歪着脑袋仔细回想。

　　他继续倾斜过去，调侃：“我还是最想听你喊我Daddy。”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以为他脑袋坏了，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压迫，她接起电话：“我去趟洗手间。”

　　怎么，是他不能听的内容吗？

　　惨案恰好发生在这个空档。

　　锐利刺耳的尖叫划破了灯红酒绿的夜晚，一阵手忙脚乱的跌倒声后，年轻女人手脚并用，撑起瘫软的身体从木地板上爬起来，在看清死者的长相后，她神色慌张的呼喊：“哥……哥哥……”

　　死者泉正一，男性，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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