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蜜

　　那天晚上，静雪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旗袍，梦到旧楼。
　　楼外楼，情深处，不知欢笑与哀愁。
　　静谧的夜，零碎的星。
　　苍穹无情，记忆有情。
　　那个夜里，厉秉然也做了一个梦。
　　梦中男孩爬上树，那时初夏，樱树也结了果，妈妈告诉他，这是好兆头，于是男孩爬树摘下野樱桃，他尝了一口，记忆中的味道，酸甜酸甜的感觉，正是儿时童年的味道。

　　睁开眼，天花板印着窗外风影。
　　一场梦，隔绝他的成长。他不想回忆这么多，最近好像控制不住，心不能静。
　　绿茵草地真的像毛毯，踏上去，软软地，像是脚不沾地，腾空缥缈的感觉。厉秉然加快步子，远眺的方向，在路灯的指引下，他看到人影。
　　心一沉。他竟然有一丝期盼，盼望小楼前的人是她。

　　梦一惊。静雪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她爬起来干脆出门散步。
　　哪有半夜散步的人，大概是鬼使神差，像中了邪，静雪穿上旗袍来到西边的庭院，她曾经也来过这里，由于小楼四周植被茂盛，而使她却步。

　　“簌簌……”风追随脚步而来，草木一动，心魂也动，听觉感官敏感地竖起。
　　园子里的路灯，昏黄不明，人影照不清切，恍惚之中，徒升的亲切，若即若离，令人神往，逼人靠近。
　　坚硬的心，瞬间柔软。
　　他扑上去，从背后拥抱穿着旗袍的女人。
　　儿时的记忆，向他袭来。他闭上眼，默默地拥抱她。
　　突然被人从后背拥抱，当然吓得不轻。
　　可是，飘散的味道特别熟悉。是他？是他。

　　夜空沉寂，思念爬上树梢。
　　理智告诉厉秉然，这个女人一定不是母亲，他也熟悉她的味道，可是他此刻就想肆无忌惮地拥著她，没有任何理由，不需要理由，无论是身体的冲动还是灵魂需求的满足。
　　拥抱她，一个简单而纯粹的欲念。

　　“大晚上的，穿着旗袍晃荡，你也不嫌瘆得慌。”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个世纪，或者更久，久到静雪忘了他们什么时候发现是彼此，然后双双尴尬，不约而同地离开，她紧跟他的脚步，来到书楼。
　　天花板印着树影，风一动，前尘迷离。
　　“你好像没有被我吓到啊。”静雪壮着胆反驳，其实她起床后，随手拿了件衣服换下睡衣，至于为什么是旗袍，她解释不上来，恐怕就是阴差阳错。
　　一时顿然，厉秉然避开注视，别过脸问道：“你为什么总喜欢在夜里穿旗袍？”
　　“呃？”静雪回想，上次她为他盛装，确实也是大半夜了，所以他记得那次？他有看到自己，并不是真的视而不见。
　　静雪喜上眉梢，忍俊不住。
　　厉秉然不明她的笑，但就看着她笑弯了眉眼，感染了他的忧愁和记忆，他很喜欢这样动人的笑脸，没有约束，没有规定，没有利益，没有……
　　情不自禁地欣赏她。
　　深邃的眼眸，隐藏他的贪婪，他想拥有的不止一个拥抱，他想占有这样美好的笑，他的世界，太需要灌溉欢乐，他的人生不应该止步不前，他只有三十出头，还能拥有更多。

　　“雪茜说，你替她出席慈善会，做我的舞伴。”像是陈述，又像是命令，他说话，不够温柔，言辞缺乏感情。
　　“舞伴？”代替出席是事先知道的事，但罗小姐没说是厉先生的舞伴，她要跳舞吗，跳什么舞？她没跳过舞，什么都不会，这样下来，她能不能顺利过关，又是一大难题。
　　想起之前在游艇上的经历，静雪不由得冷颤，她想打退堂鼓。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愿意？”厉秉然不悦地质问。
　　“我，我不是不愿意，是能力有限。”
　　“什么意思？”
　　静雪羞涩地笑了笑，“我没有跳舞的经验，肯定会出洋相，万一拖累厉先生，多不好意思。”
　　厉秉然松了口气，僵硬的脸，浮现微妙的笑，他嘴角有点弧度，可能真的比较开心。
　　“你放心，我也不喜欢跳舞。”厉秉然宽慰她，“那天，你就穿着这件旗袍，我觉得挺好。”
　　静雪莞尔，“我也很喜欢，真是太感谢江小姐，多谢她这么用心。”
　　“感谢江小姐？”
　　“这件旗袍，是她亲手为我缝制，她说，旗袍不分年龄，只有衣服挑人，还轮不到人来挑衣服，哈哈哈，她把旗袍说活了。”
　　厉秉然悠然自在地坐在椅子上，夜很深，他鲜有不喝咖啡也觉得精神奕奕。
　　“为什么白天不大大方方地穿着旗袍？”
　　“我又不是千金大小姐。”静雪憨笑地说，“罗小姐的胃口越来越好，我要做糕点，熬汤熬药，还要跑上跑下，哪里有机会穿着旗袍安静地做个女孩子。”
　　她是女战士，已然奋斗前半生。
　　他是不是安排太多事给她了。厉秉然暗忖，竟然有点儿关心，可能还有心疼。

　　天一亮，万物苏醒。
　　像一场梦，她和他聊了一整夜。从生活到生存，从朋友到亲人，从简单到复杂……
　　几乎所有话题都是新鲜的，因为从来没有谁，像静雪这样，在厉秉然耳边不停地絮絮叨叨。同样，整晚也是无聊的话题，因为没有人心的利益关系，没有现实中的尔虞我诈，更没有职场上的勾心斗角。总之，谈得比较放松，也就不必在意话题的内容了。
　　天微亮的时候，厉秉然“命令”静雪返回房间休息，可是静雪担心自己睡过头，于是想要调制闹钟，厉秉然阻止了她，并说自己会安排人叫醒她。

　　“惠楠阿姨，今天静雪放假，你们不要轻易敲门吵醒她，让她好好睡上一觉。”用早餐的时候，厉秉然无意识地提醒女佣们。
　　一旁也在用餐的罗雪茜，听到厉秉然的叮嘱，不禁产生疑虑。
　　过后，她故意笑着问，“我还以为静雪请假回去了，没想到睡到日晒三竿了。”
　　“她早上才睡。”厉秉然没有想那么多，脱口而出。
　　“哦，原来如此。”罗雪茜相反，想得太多了，正因为想的多，她的心脏才会负荷过当，久不见好。
　　“你慢点吃，我先回公司。”厉秉然放下报纸，轻轻擦拭嘴角，而后站起来，匆匆忙忙地离开餐厅，离开厉家。

　　惠楠阿姨正收拾刀叉，突然罗雪茜扔了刀叉，清脆响亮的声音，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都知道，罗小姐生气，大家一整天都不会好过。
　　“去把静雪叫起来。”
　　“可是刚才……”
　　罗雪茜凌厉的目光瞪着云姐，怒声质问：“我的话是放屁吗？你再啰嗦半句，我就把你赶出去。”
　　“罗小姐，你先不要生气，云姐只是不想厉先生怪罪。”惠楠阿姨语重心长地提点。
　　罗雪茜哼一声，不满地啐道：“少拿厉先生压我，你们应该清楚，我在厉先生心目中的位置是多重要，如果我在他面前说一句，就算你是厉家的长工又如何？还不是个打工的。”
　　云姐看不过去，为惠楠阿姨抱不平，“罗小姐，说话可要凭良心了，我走，确实对厉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是惠楠阿姨不同，她虽说是打工的，但也是厉家的功臣，她为厉家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厉先生也是记在心里的。”
　　罗雪茜一激动，脸颊涨得通红，惠楠阿姨心细，看出问题了，马上拉住云姐的手臂，免得她冲上去酿成大错。

　　“功臣？”罗雪茜轻蔑地冷笑，“真是不害臊，居然私底下敢说自己是功臣，这么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想做这个家的女主人？”
　　“你……”惠楠阿姨虽说身体硬朗，可她也是讲原则的人，有些话有些事，真的是士可杀不可辱。
　　这么多年来，大家还算是和平共处没什么大的冲突。然而，随着罗小姐的病情加剧，她的性情也是时好时坏，来来去去的佣人，基本上都是被她骂走的，更有甚者，不堪她的折磨，只好放弃高薪的待遇而离开。
　　惠楠阿姨是想走走不掉，她也被气得生出小毛小病，为了不必要的矛盾，她选择默默忍受。
　　“简直不可理喻。”云姐气不打一处来，脱掉厨房的围裙，狠狠地摔在地上，还踩了一脚，“行，罗小姐想炒掉我，我走就是，大家都是签了合同的，按规定，你们得付我半年工资。”
　　“哎呀，一点小事，何必在意。”惠楠阿姨反过来安抚云姐，“罗小姐身体不好，又是晚辈，你干嘛跟她较真，再说了，你的去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得找厉先生。”
　　罗雪茜翻了翻白眼，趾高气扬地喝到，“惠楠阿姨，难道你们是想让我跑这个腿，把静雪叫醒？”
　　“好，我去。”惠楠阿姨深呼吸，平心静气地说，“罗小姐，请稍等。”

　　庄园内的备用钥匙全都在惠楠阿姨手里，她上楼来到客房，并没有敲门叫醒静雪，而是利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静雪睡得正酣，惠楠阿姨不忍心。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经验丰富的她，感应到比罗雪茜更加强烈的讯息。
　　如果不是错觉，那么她日盼夜盼的事情，恐怕真的会出现了。
　　六十大寿，她的心愿便是有生之年见到厉先生成家。倘若有幸见到这样的美好，她下到九泉，也能有所交代。
　　床上的女孩，出身并不高贵，可她喜欢她，喜欢她纯真善良的心。

　　“好好睡。”惠楠阿姨弯腰掖了掖被子，她像对待自己女儿一般，宠溺地笑了笑，满足地看着她一切安好。
　　蹑手蹑脚退出房间，关门之际，背后响起刺耳的女声，“我就知道你不会照我的意思叫醒她。”
　　转身看到罗雪茜，阴冷的笑意，吓得惠楠阿姨心惊肉跳。
　　“我看静雪有点不舒服，所以想……”
　　“不舒服？哼，不舒服还整夜整夜不睡，不知道一晚上干什么破事，我要问个明白。”
　　“既然心有疑虑，罗小姐何不找厉先生问个清楚？”惠楠阿姨一针见血，她看穿她的心思。
　　直接问厉先生，罗雪茜当然没有这个勇气，并且她应该如何问？总不能问他，他是不是看上这个低贱卑微的女人？就是这么想，罗雪茜也觉得恶心，她认为厉先生绝不会如此作践自己，绝不会，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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