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花惜缘神色一沉，异常沉默起来。

　　司植将床铺好，与花惜缘说了声正要出门时，花惜缘突然抓住他的手，那极度明亮的目光里有一丝暗芒一闪而逝，“司植，昨夜的事情和你有关吗？”

　　司植知道少爷这是对他有了怀疑，正视他的眼睛道，“没有。”

　　花惜缘道，“你有没有说谎？”

　　司植道，“没有。”

　　花惜缘闻言松开了那双手，神色也似阴转晴般明媚起来，“行了，我信你。你去吧。”

　　司植瞥了眼还未动过的提篮，犹豫了会，嘱咐了句，“少爷，饭菜冷了伤胃，要趁热吃。”又替他将门重新关好。

　　花惜缘坐了会，起身出门去了安置闯北尸体的那座灵堂，吱悠一声脆响，门后黑漆漆的一片，夜里灵堂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冷风过境，唯独那白色的帘幔四处飞扬，遮人眼线。那一口檀香木的棺材摆放得显眼，一地阴冷空寂中添了几许诡异。

　　花惜缘点了灯，那火光随着风左右摇曳，明明灭灭，他取了个素白的蒲团径自盘腿坐下，守在那尊棺材前。

　　那本来关着的门突然被冷风吹开，突然涌进的强风吹得花惜缘一时睁不开眼，才点燃的蜡烛被风熄灭，室内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花惜缘正要重新点灯，不想声侧有异动传来，花惜缘手持小白骤然拔剑出鞘，冰蓝色的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剑尖指向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那人动也未动，小白抵在他脖子前，他却是双手交叉护在胸前，花惜缘借着月色看清那人模样，一时头大。

　　这人不声不响进来，要吓死人啊！

　　而且他都躲了一天了，怎么还是碰到了！

　　花惜缘收起小白，重新点了蜡烛，回过身时见望归陌从怀里摸出两个用纸包好的包子递给他，面无表情地说，“听司植说你没用晚膳。”

　　花惜缘，“……”

　　花惜缘一阵无力，心道，所以你听到我在灵堂，还特意跑到灵堂来给我送包子？敢情我刚刚想用剑捅你时你还想护着包子？

　　屋外天寒地冻，可他胸口焐热的包子还残留余温。花惜缘接过时只觉胸口沉甸甸的，像是放了快沉重的石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虽然知道在这里啃包子实在不好，花惜缘瞅瞅身边的人，他面上一派波澜不惊，花惜缘暗叹一声，捧着包子三五下咽下。

　　望归陌在他身旁坐下，抱着剑目视前方，花惜缘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昨夜的梦，想起今早湿濡的床单，心跳地厉害，脸上就红了起来，好在这里光线弱，望归陌也没察觉他异样。

　　花惜缘与白蔹自认是对厚颜无耻的活宝，可为何他花惜缘一见到望归陌就频频失控，花惜缘想了想，大概是与他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实在让人过目难忘。

　　于是人对美好的事物总会心存向往，花惜缘也不过是三千红尘寻常客，会为外表美色所迷。索性不过一时沉沦。

　　“在想什么？”

　　那人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清冷，不带一点烟火气息，可又清润干净，仿佛塞外初雪，清风霁月，即使此刻简单的坐姿，也如同揽了明月入怀，光影迷离间留人心醉于他。

　　花惜缘差点脱口而出“想你”，好在及时收住，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严肃道，“在想昨夜凶手都已经把闯北杀死了，为何还要放一场火，就像是想要掩盖什么一样。”

　　望归陌问，“掩盖什么？”

　　花惜缘摇头，“暂时想不到。”

　　望归陌沉默了会，握着剑向外走去，花惜缘疑惑地看着他走远，开门，随后即将关门离去。

　　等等，这人就只是来送个包子，说几句话，就这么走了？

　　花惜缘平日就想躲着他，看着他心烦，可这人真如愿走了又说不出的烦躁。只觉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胡思乱想，这人轻飘飘挑了火，一句都不解释拍拍屁股就走了。

　　声音先于理智快一步喊出，“别走！”

　　望归陌闻声果然停了下来，面露疑惑地看向他。

　　花惜缘喊出口就后悔了，指着窗外呼呼大刮的风道，“这风凉飕飕的。”

　　花惜缘觉得此时望归陌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他咬咬牙指着阴影中那口棺材，“你看这天黑漆漆的，这种时候最容易起尸了。”

　　望归陌不认识闯北，但打听过后也知道此人平日性子柔弱，于是深深看了花惜缘一眼，“此人生性怯弱，逢人敬三尺，凶气不够，即使起尸，凭你，足矣。”

　　哦，你还真是对我很有信心。

　　花惜缘心头五味陈杂，当下跟他挥挥手，要走赶紧走。听到关门声后花惜缘在心底哼了声，见没人了独自坐着思索了会，然后掀开棺材板再次察看那具烧焦的尸体。

　　焦黑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恶臭，花惜缘捂着鼻看了会，心里疑惑着凶手为何要放火烧尸，是想要掩盖什么？也不知白蔹在镇灵馆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正想着，门吱悠一声又被推开，花惜缘头也不抬恼火道，“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嘛？”

　　“缘少爷…”

　　花惜缘愕然看去，见走南和鸢岱靠在门旁，似被他语气吓到，结巴地解释，“我们来守灵堂。”

　　说话的是鸢岱，他的嗓子还没恢复，依旧干涩沙哑。花惜缘问道，“白日不是来过了？”

　　鸢岱不知是受了打击还是被白蔹训得惨了，早已没有先前跋扈的样子，恭顺道，“明日闯北的尸身就要被运至镇灵馆了，我们想最后再陪陪他。”

　　接着两人沉默下来，花惜缘眼见自己此时有些多余，灵堂也不需要三个人守着，轻叹一声自行离去。此时离就寝还太早，出了灵堂隐隐有琴声传来。

　　花惜缘沿着琴音，四处找寻，穿过长廊拨开前叶，顺着叮咛小溪而下，便在那片竹海前看到了亭中披月弹奏的人影。

　　青翠的竹昂然挺立着，月光在竹叶间闪闪发亮，他进入密密的竹林，背着手沿着细密的石子路一路走去。

　　望归陌身前的方桌上搁着一把龙吟琴，琴身绘有六瓣相思花，弹琴之人月白长衣，手指修长，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晕，指尖微勾，琴音绵长。墨色长眸凝视着琴弦，很是专注。

　　待一曲毕，花惜缘问道，“这什么曲？听着好奇怪。”

　　望归陌收回手，淡淡道，“慰灵曲，遣散魂灵前世怨愤，指引其引渡忘川，惜缘，你怎么也出来了？”

　　花惜缘一愣，“你叫我什么？”

　　望归陌道，“惜缘，不可以这么叫吗？”

　　花惜缘微赧，“也不是，你想叫就这么叫吧。”

　　相熟的人，如白蔹会叫他花萝卜或是阿缘，亲人多称呼阿缘，遇到不熟悉的则连名带姓叫花惜缘，可很少有人叫他惜缘，此刻望归陌的声音像是一泓清泉落入心头，凉凉的又润润的。

　　花惜缘在他身旁坐下，长腿交叉，悠然地荡了荡，眉间神色舒展，“人死前积聚的恐惧不甘，化作怨气，一曲慰灵曲就能抚平吗？”

　　望归陌认真想了想，道，“若是一个人的怨气，这一曲慰灵曲能抚平，若是死人聚集的地方，要平息怨气则要多人同时弹奏，若是已有凶尸起尸，慰灵曲则无用，需将其肉身击毁后用灭灵符净化。若是战场那般死者众多且怨气极重的地方，则设法将怨气引入一处封印后再慢慢净化。”

　　花惜缘呵呵干笑一声，“若是这类怨气附着在死人身上呢？”

　　望归陌道，“尸变，变作行尸。白日行动迟缓，夜间行动敏捷。食生人，暴躁性凶，有攻击性。”

　　花惜缘转了转眼珠，又问，“那若是成千上万的人在极度不甘下死去化作的浓烈怨气聚集在一个活人身上，那人会变成什么样？”

　　望归陌难得严肃，沉声道，“会神智失控，变成最好的杀人兵器。”

　　花惜缘打了个寒颤，又啧啧称赞，“不愧是归陌兄，甩我萝卜兄弟几十条街。”

　　望归陌轻轻蹙了眉，似乎对他这句萝卜兄弟很不以为然，花惜缘见他不说话，脚尖勾起他腰边垂下的长腰带绕圈，“住在天上的人都跟你这样冷冷清清的吗？归陌兄，你说你整日这般板着脸生活多无趣啊，你做人有啥喜好厌恶么？”

　　“有。”不想望归陌又认真回答起来，“喜琴，喜月，喜…”

　　后面那个字发音发得格外轻，化作一缕清风吹过耳畔，花惜缘微微怔愣间只见他又扳着手指，“厌葱姜蒜，厌辣，厌…”

　　花惜缘心道，啧啧，哪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你就吃白饭吗？你厌恶的都是我喜欢的，咱俩果然不是一路人。

　　两人说不到一处，花惜缘嫌弃他无趣，径自拔出小白，银剑在月色下露出一抹诡异的妖红，随着轻跃而起的矫健身姿挑起三千竹叶，青葱竹叶从剑两侧扑簌簌落下。

　　月下仗剑的少年纤眉秀骨，起落间动作干脆利落，望归陌禁不住问道，“几岁开始练剑的？”

　　花惜缘答，“五岁。”

　　花惜缘学文不好，武试能拿第一是因为从小父王对他要求严格，以及平日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他从来不是天才。

　　望陌归勾起一抹笑容，浅浅梨涡随之隐现，花惜缘看得一愣，在昨夜的梦里他就是这样笑着的，等回过神，他已不声不响来到自己身后，伸直两指横自己脖间，“练得不错，但下手要更迅猛才能杀人于无形。”

　　花惜缘手肘推向他，迫使他离自己远些，问道，“你杀过很多人？”

　　望归陌的脸微微垂下，顷刻又笑道，“怕吗？”

　　花惜缘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挑眉道，“怎么可能。”

　　望归陌清澈的眸中映着他，肃然道，“不多，但每个都是该死之人，所以别怕。”

　　就花惜缘与望归陌扯皮这空档儿，一声尖叫横空而出，划破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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