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姜垣

　　他几乎想即刻离开，可是身体又不听使唤，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下来。

　　柠檬水续了两杯，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霓虹灯接替了白日的日光，整个广场呈现出一种暖黄的色调。表演队的周围已经围了大片的人群，看不到里面的人了。

　　姜垣付了钱，走出小餐馆。声音明亮了些。
　　是一首曲调低迷婉转的合奏曲。

　　姜垣上前，走到了围观的人群里。
　　当中的白衣少年浑然不觉。

　　几月没见，小孩清瘦了些。不知是不是穿衣缘故，但露出来的臂膀看起来的确比以前更细了。原本吃饭也吃得少，作息又不规律………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都是个大人了。

　　姜垣不知道站了多久，到了乐团中场休息的时候，乐音停了下来，有人上去请求合影，都被少年们一一答应。

　　乐团这几个小孩样貌都长得好，虽然穿的衣服不一样，但都是黑白搭配色，站在一起特别有视觉效果，又帅又有气质，大概围观者大部分是冲着这个来的。

　　有位妈妈也上去，拉着自己四五岁的宝宝和白衣少年说了什么，少年点头应了，乐团的一个乐手过来帮他们拍照，少年半蹲下来，扶着宝宝的肩膀，笑得好看地冲着镜头。亲近又温柔。

　　小孩看起来似乎过得不错，姜垣放心了，退出人群，往来路走去。
　　他右边的手垂下，摸到了衣兜的一个盒子样的东西。

　　路边有个捧着花束叫卖的小姑娘。
　　姜垣走了过去。

　　——————

　　岳昇不知怎么自己忽然招小孩喜欢了，刚刚那个小男宝宝冲他脸上吧唧了一口。雌雄莫辨没有性别意识的年纪，这般做大概也是为了表达喜爱。

　　队友的调侃他也没有在意，他有点在意的是，刚刚起身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那么一瞥，心跳便乱了。可再待仔细辨认的时候，那身影便了无踪迹。

　　“岳昇？”
　　他回过神。

　　“怎么了？那边有什么？”队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没什么，”岳昇道，“今天还有多久？”

　　那人看了看手机：“大概一个小时吧。结束去夜宵？”
　　“不了，你们去吧。”岳昇说，“我得早点回去。”

　　“家教真严啊。”队友笑。
　　“是啊。”

　　乐队结束的时候发现了点不一样，他们借来放东西的小桌子上，岳昇的琴盒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粉丝送的礼物吧。”大家都凑过来看。有不少人都收到了，有的是花，有的是吃的，不过很大一部分是当场送的。

　　“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有人提议道。

　　岳昇打开了。

　　“松香！！”有人叹道，“果然是送给岳神的！！让我看看，意大利文…………哇，厉害了。”他颇为得意地科普，“——这个牌子是意大利一个制琴世家手工产的，每年只出二十对，我见我同学用过，一对就要几千块。算是松香里最贵的那一档了。岳神你粉丝够大方的！”

　　手上的松香很漂亮，一个是淡琥珀色，一个要深些，像透明的咖啡色，都只有四个指甲盖大小，方块状，色泽质感看起来更像宝石，而不是抹弓用的消耗品。
　　周围人露出羡慕的眼神。正经学音乐的一般家里并不缺钱，他们自己用的一个乐器就几万甚至十好几万，但粉丝送的，毕竟不是一个概念。

　　岳昇一直没说话。

　　他想起了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
　　会是他吗……？

　　姜垣单手抱着一束花，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怀里是滚边的粉色玫瑰，颜色一直晕染到花心深处，还有淡淡的花香。

　　他把花束放在会议桌上，靠着沙发坐下，歪着脑袋盯了那束花一会儿。
　　就当给工作室装点装点吧。柯杨她们几个小姑娘最喜欢这些了。

　　明天还要集体讨论一下分镜设计，姜垣的画稿留在工作室电脑上没往云端传，所以干脆过来了。
　　零食区的空间被柯杨她们设计的特别温馨，绵软舒适的沙发，粉红色和暖橘色的灯光，墙壁的壁龛上全是各种好吃的零食，茶几上摆了各种游戏的棋盘和卡牌。

　　姜垣不止一次强调过他们是做恐怖悬疑漫而不是少女漫的，可惜无补于事，也就随她们去了。

　　不过要是岳昇的话应该会很喜欢这种氛围吧。

　　啊，又想到那小子了。

　　姜垣摇摇头，靠在沙发上，把平板打开画设计草图。

　　平京前段时间买了一个不错的音响放过来，连上电脑自动播放曲目。今天大概受了演奏的影响，姜垣找了一个西洋乐歌单来放。
　　对于外行的他来说，甚至分不清一段演奏里哪部分是小提琴，哪部分是大提琴，而各自的特点又是什么。不过觉得心里听了舒服。

　　恍然不觉工作到十点，饮水机里的最后一点水也没了。姜垣揣上钥匙，下楼吹吹风顺便买水。

　　楼下这一片很静。晚上的时候没有什么人往来。姜垣拐出巷子的时候是不期然能遇见人的。

　　白衣少年坐在一块靠墙边上突出来的平台，琴盒随意地放在一边，右手侧卧了一只安静的灰色小猫。
　　那猫咪正温顺地舔着少年的手。少年微微垂目看着它，笑容温和，———是人前所未见的。
　　一人一猫静静地落坐在灯光下，在这温朗如水的夜里，美得像一幅天神下凡的画卷。

　　“岳昇？………”姜垣干枯了词汇，试着叫出声来。

　　少年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小灰猫也抬头望了一眼，像被吓到了，机警地跑进了黑暗里。少年的右手便落了空。

　　“你怎么在这里？”姜垣走过去，他也忘记自己下来做什么了。心里想的是今天星期日，明天就要上学的，这孩子现在出现在这里做什么？演出完不回去？

　　他有点生气。他出现在这里是偶然，如果他不下来，就遇不到他，他平日夜里，就是这么闲散游逛的吗？

　　岳昇从平台上跳下来，走过来，伸出手，掌心里是那个小盒子。
　　“是你吗？”他抬头看他。

　　这一眼里镇静了许多，也不像刚刚和猫咪相处时那么温柔，淡淡的，像捕捉不到的风。

　　姜垣忽然觉得自己一腔教育的话说不出来，生生梗在胸口，他捉回了理智，问道：“不喜欢？”

　　“我以为我看花眼了。”岳昇笑了笑，这笑容里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姜垣一时还捕捉不到。

　　两人立着，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又同时开口：“太晚了早点回去吧/为什么送我礼物？”

　　“——是你生日时候准备的。”姜垣说。

　　岳昇道：“所以现在才送我？”

　　这点是姜垣理亏。订这礼物颇费了些周折，寄送的日期也拖延了，生日的第二天才到，本想着晚两天送的，没想到就晚了这么久。

　　“你如果不喜欢，就把它当作个平常礼物吧。”姜垣说。
　　“我不要。”岳昇开口。

　　这话短促，语气干脆。

　　姜垣以为他在闹小脾气，但也没办法，沉默了会儿：“那就扔了吧。”

　　岳昇：“…………”

　　电话适时地响起，是熟悉的铃声，姜垣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掏兜想把手机拿出来，衣袖忽的被拽住了。
　　很紧，根本动不了。

　　他没有生气，只是诧异地转身，第一秒没有看到少年的表情，而是看到了拽着他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别走。”
　　为什么头低那么低？为什么………

　　跳了许久手机铃声断了。
　　姜垣看到有水滴了下来。

　　一滴，两滴。
　　青年冰冻的心像是忽然被砸开了一个大口，连春天也来不及和缓，就被烈日炙烤，灼烫。
　　他………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露出这么难过的神情？
　　滚滚的气流在姜垣心内盘旋，无处纾解，左冲右突，又闷又疼。为什么会这样？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岳昇紧攥着他的衣服，淌满泪水的脸抬起来，语音涩哑，像是被轧路机碾压塑形过的老唱片：“求你…………
　　…………别走。”

　　“发生了什么？”姜垣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岳昇，他有点吓怀了，还有点慌，“别哭，小昇……”
　　手机也来不及收回，急忙扶住他的肩膀，伸手擦滚落的泪水。
　　少年摇头，话语支离破碎：“我想见你……………我睡不好…………对不起……”脑袋又低下去，肩膀不自主地颤抖，似乎在强力忍耐着什么。

　　岳昇一直都那么阳光，看到他的笑就像看到春日的暖阳。
　　可这一刻的他仿佛被巨大的黑暗包裹，裹到了漆黑不见底的深海里，呐喊彷徨却孤独无助，单薄的身影形销骨立，让观者心疼。

　　姜垣停了三秒，让岳昇在原地站着，去买了水，回来把小孩带回了工作室。

　　只有微弱的暖黄灯光的工作室。

　　“你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
　　姜垣看着脸朝里侧躺在他膝上的少年，捂着声道小声说：“回头再给你说。”

　　“哎……！”那头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房间里有点热。
　　岳昇一路回来身体都有些发抖，姜垣把空调关了，还给他盖了一层毯子。小孩慢慢地平静下来，枕着他的腿合上了眼。

　　怀里的呼吸清清浅浅的，温温热热的气体缠着姜垣的指尖。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什么。

　　这种感觉像怀里抱了一只温顺又胆小的小猫咪。

　　姜垣心思松软，但理智尚存，他觉得有必要先和岳昇家里通个电话。

　　他缓缓从岳昇西裤兜里把电话摸出来，按着小孩的指尖试了试，解开了锁。

　　岳昇的手机桌面居然是他曾经心血来潮给他画的Q版小人。
　　姜垣看了一眼岳昇，不知道说什么。

　　.

　　岳昇感觉自己在湿冷冷的潮水里走了好久。

　　四面八方全是风，全是海。一会儿又像在海里飘荡，唯一抱着的浮木沉沉浮浮。
　　等温暖的感觉终于袭来，他听到一个人清朗干净的声音。

　　………

　　“你好，请问是岳先生吗？”姜垣低着声音，但膝上的人眼睛还是睁开了一条缝。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道：“你是姜垣吧。”

　　这话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姜垣也愣了一下，应道：“是的，是我。”

　　“昇昇在你那里吗？”那头的男声问。

　　“是的。”姜垣低下头看了一眼，回答。

　　…………
　　……

　　“好的，岳先生再见。”

　　挂了电话，小孩已经睁开了眼，黑色的眼睫轻扇，声音还有些哑：“爸爸给你说了什么？”

　　姜垣理理他湿热的刘海：“他说你不舒服，可以在我这里待会儿。”
　　姜垣也不知道岳昇爸爸怎么这么信任他。按理说他们也只见过一面。

　　不过总归这样也好，岳昇这样子，姜垣也不放心让他一个回去，何况岳先生说家里没有人。

　　小孩听了这话似乎放松了。

　　屋里放着和缓温柔的钢琴曲，暖黄的灯光打着，姜垣也不嫌弃它“少女风”了。

　　“花。”小孩突然开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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