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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矣
“轮回不灭的仇恨,荡然无存的盟约。和平有多珍贵,就有多易碎,我们为了守护它已经付出太多,快要忘记是什么让曾经的夏国变得强大!”战渊提起长/枪,一抹日晖在枪刃闪耀。
滚烫的血液沸腾在疲极的躯体内,众将士随着燕王如旗帜一般的背影冲下城楼,被敌军分隔压制在各个角落的夏军远远瞧见那面镶金黑旗,都舍生忘死的往旗下聚拢,兵力危殆的守军终于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将攻入的敌军赶出哨卡,落单的敌军或被砍翻在地或被推下长梯,命悬一线的巨灵关又回到夏军手中。
谢氏翻身下马,来往匆匆的军医纷纷避让行礼。瞧见此景,燕王妃的心沉到谷底,不待侍卫引路便自行冲进帅营。
燕王笔直的立于沙盘前,正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商议军情,瞧见风尘仆仆的妻子出现在门口后略感诧异,诸将见状也赶紧向王妃行礼。
“清点各营减员,谨防敌军夜袭。”众将领命退去。
房内莫名安静,众人拱卫的情景消失后才让人意识到,曾经威名赫赫的将门伉俪如今已是满头银发的暮年伴侣,二人悄无声息的对视,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表意。
一声叹息传来,战渊绷直的身躯终于松动,在坍塌前扶住妻子递上来的双手,颓然坐在硬邦邦的木凳上。
“王爷。。。”燕王妃哽咽唤道。
“给为夫卸甲。”战渊轻声说道。
燕王妃一愣,仿佛又回到那段动荡的岁月,夫妻相伴疆场,转战草原大漠之间。
“夫人嫁入战家不久,西境便狼烟迭起,本该是花前月下的新婚燕尔变成了饮马边关。”战渊微笑道,“族兄私下曾戏言,你我夫妻的缘分承自前世的袍泽之情。哈哈,他们怎知夫人披甲卸甲时的细致与温柔。”
燕王妃将战渊的盔甲规整的摆在一旁的架子上,回身低声笑骂道,“那时的你每每情势危急便会身先士卒,黑袍长\枪呼啸敌阵,却忘记自己已是战氏家主。百年世家不能没有主人,妾身初为人妇更不想守寡。弄妥你盔甲的每一处环扣每一块甲片,我这心底就踏实许多。”
“无殇的事,还怪我吗?”战渊低声问道。
“王爷可还记得大婚那日我说过的话?”燕王妃从战渊血肉模糊的伤口取下一块破碎的甲片。
“夫人红裙霞帔站在洞房中央,举剑将红盖头斩断,盯着为夫言道,谢灵均永远是战渊的妻子,如有背弃犹如此布。”战渊摇头苦笑,“那夜的酒立刻醒了大半!”
“王爷当日是真的醉了。我原话明明是,谢灵均无论将来成为朝廷的诰命、战氏的主母还是孩子的娘亲,排在最前面的身份,永远是战渊的妻子。”燕王妃郑重的说道。
“既如此,这把地库的钥匙交给吾妻,最合适不过!”战渊将一把古铜色的钥匙递到燕王妃眼前,“以旗断为号!”
谢灵均颤抖的接过钥匙,良久后小心翼翼的搂住战渊的肩膀,生怕触碰到那些殷红的伤口。
宣威城破至今已过去近一个月,聚集在巨灵隘口的部落军队越来越多,战渊明白,这已是漠北草原堵上国运的一次战争,而巨灵关之后仍在倾轧掣肘的迹象表面,夏国还没有作好准备。
启程前的夜晚,已有所预感的老王爷想给女儿留下一封书信,斟酌许久后将笔丢回砚台,将门父女又何需伤春悲秋。
一声新生儿的啼哭穿破夜幕,正如热锅蚂蚁一样来回踱步的战明月回身冲向屋门,差点和推门而出的稳婆撞个满怀。
“恭喜。。。额,恭喜郡主,母子平安。”稳婆表情尴尬的道喜,这才发现偌大的战府里,当家的只有眼前这位年幼的三小姐。
“嫂嫂!”战明月喜不自禁,抬脚就想往里走。
稳婆和胡管家赶紧拦着,“郡主,产房血气深重,你。。。还未出阁,不宜出入啊。”
“燕州已是血光漫天,不差这分毫!”战明月隔开稳婆,快步冲进屋内。
容湘虚弱无力的靠在榻边,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战明月半跪在榻前,瞧瞧孩子,又瞧瞧容湘,下意识的伸手擦去容湘侧脸的一点血迹,悲喜交加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苍垂怜,无忌有后了。”容湘气息微弱的说道,“父亲有言,女孩唤作滢渟,男娃就叫擎天。”
战明月大气不敢出的望着眼睛还未张开的婴儿,生怕自己的气息冲撞到这个弱小又承载着一切的生命,半晌后轻声说道,“好像哥哥呀。”
“噗嗤。”幼子生而无父,容湘心中原本有浓重的伤感,听到战明月的话又感到啼笑皆非,“妹妹乱说。天儿此时眉眼未开,就像只小猴子一样,哪里就看得出像无忌了。。。”
二人沉默的挨在一起,出神的打量着孩子脸上细微的变化,弥漫在所有人心头的悲伤和压抑在这一刻终于得到舒缓。
容湘忽然抓住战明月的手,急切的说道,“妹妹,快去告诉父亲!”
姑嫂心意相通,皆知这个消息对已心怀死志的老人意味着什么。
战明月几步奔到门口,回身望着容湘,“嫂嫂保重!”
容湘紧紧怀中婴儿,挤出一抹笑容,“妹妹千万小心。”
静谧的夜空下,漠北部落的帐篷如繁星点缀着无边雪原。
门罗来到王帐旁边的一座帐篷前,闪身走了进去,“小王子,感觉好点没有?”
夜风随着半开的门帘渗了进来,一名清秀的部落少年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贵族袍服,待看清来人的脸后垂首默然,半晌后叹道,“太师大人,我今天又丢了塔坦的脸,这下父汗与哥哥们一定会更加轻视我了。”
“小王子年纪还小,头次看到这种场面,失足落马也属正常,等到再过几年,定可以像你哥哥副汗与左贤王他们一样英勇杀敌。”门罗宽慰道。
想起白天巨灵关前血流成河的场面,小王子眼神黯淡,“父汗明明已经兑现承诺打下了燕北,为什么还要继续向前呢?”
“成年祭礼时,沐孺王子也曾外出游历,无论气候地貌还是人文风俗,燕北可曾给你异国他乡的感觉吗?”门罗缓缓说道,“这里原本就是黄金部落的一部分,大汗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而现在,该让狡诈的夏人也品尝一下失去故土的滋味了。”
“夏人也有好人呐,两年前那次游历的途中,我不小心迷失在塔公草原,差点成了一头失群孤狼的腹中餐,是那位美丽的白衣姐姐救了我。” 沐孺从颈上取一块晶莹的玉石,“她送我至宣威城,临别时赠我这块常山玉,叮嘱我干粮用尽还未到家时就拿它跟牧民换取食物,我饿急了宁肯乞讨也不愿将它舍弃。如今每每睹物思人,更觉得当时的坚持是对的。。。”
“沐孺王子既然倾心于夏国的人物风流,那更应该支持你父汗的大业。”门罗幽幽的笑着,“只要冲破最后这道险关,草原的子民们就可以尽情享用神州的物华天宝,再无风餐露宿与颠沛流离!”
齐力可汗最小的儿子,望着与父汗君臣相得的门罗太师脸上那抹狠色,不禁感到彻骨的寒意。
翌日,天刚微亮,震天的战鼓再一次响彻巨灵关。
门罗举起黄金大旗在云台挥舞,手持弯刀盾牌的部落士兵穿过矢林箭雨,悍不畏死的冲向残破的关卡。
关内到处都是哀嚎的伤员,残臂断腿等凄惨状令人不忍睹视。
“这些牧人是疯了吗,明明死伤比我们还严重啊!”一位浑身裹着白布犹自血迹斑斑的夏国士兵愤怒说道。
“援军不会来了,对吗?”另一位士兵缩在墙角喃喃说道。
众人面露悲色,无人接话。满地伤员中,一名千户倚着长剑站起身,嘴角渗出一抹惨笑,“我们的援军,就在这关卡的下面。”
城墙已破,镶金黑底的王旗前,横七竖八的堆积着部落士兵的尸体,众人胆寒的望着王旗下那尊重楼般的身躯。
一员高头大马的猛将驰来,士兵们惊呼避让,“左贤王!”
“取下燕王首级,父汗会记我首功。”思绪至此,左贤王沐化黎鞋尖轻刺马腹,率领部下冲向夏军王旗。
“为父的一生戎马倥偬,为了肩上的责任从未踯躅懈怠。直到你降生那天,连绵的群山和浩瀚的草原都在低吟一个名字,”已过巅峰的燕王紧握长\枪的手微微发抖,“明月,你是上苍的馈赠,治愈我被杀戮浸透的灵魂。”
燕王被团团围住,所剩无几的亲兵想要营救,刚一靠近就被砍翻在地。
“明月,背靠同袍一往无前,无论何时你都需谨记,孤狼易死群狼必活!”燕王且战且退上旗台,背靠王旗枪风飞舞,追击的士兵被不停挑翻滚下台阶。
“沐化黎,前来讨教!”左贤王单手接过随身亲卫扛着的巨型金吾锤,几个健步冲上旗台,抡圆砸将过去。
燕王一个侧身避过,旗台木屑飞溅,被金吾锤生生夯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草原第一勇士,果然不凡!”燕王赞道。
“可与燕王一战,实乃人生快事!”沐化黎大笑一声,欺身上前。
齐力可汗二子沐化黎威震漠北草原,十六岁带兵出战,铁蹄征服十余部落,其中半数竟是闻风而降。每每携着重逾百斤的金吾锤杀入敌阵,无人可当其锋,草原第一勇士之名实至名归。二十岁被封为左贤王,身份之尊贵在整个塔坦里除了父亲齐力可汗外便只比副汗沐耶先低上一头。
巨锤与长\枪碰撞在一起,杀气四溢触者尽碎,周围的士兵都感到耳鸣目眩,被迫往后退避。在场的所有人都确信,一位是正处巅峰的无敌勇士,另一位是已入暮年的伏枥老骥,胜负自明。
寄予一生厚望的长子最终战死沙场,不堪命运重负的二子生死不知忠奸未明,老怀悲凉的燕王卸下了所有的羁绊,只专注于此刻这一场生命中最后的战斗,本已灯油耗尽的身体与长\枪融为一体。战家儿郎由铁血沙场之中淬炼出的四式枪法在燕王的手下绽放出数不尽的壮丽豪迈。
沐化黎靠着凌厉攻势强占的先机已尽失,战渊原本零星反击的枪锋却徐徐连成一片。
草原第一勇士只凭壮硕身躯里不竭的体力勉力支撑,渐渐发现自己置身于散漫天际的雨中,稍不留神被一滴雨点触及马上就会溅出一朵血花。
沐化黎还未感到真实的疼痛,只堪堪护住眼睛脖颈等要害,手臂肩膀以及胸膛等处却频频中枪。
围观的部落士兵望着曾如神明一般的左贤王缓缓变成了一尊血人,无不感到惊恐莫名。
一枪乍鸣,隐有驾驭时空之迹。燕王双眼明亮,“势快于声,敌闻戍鼓营号之时,杀机已至!明月,你要记住,枪锋永远向前!”
沐化黎奋力向前抛出巨锤,借反力不顾一切的向后飞去,长\枪穿破坚硬的护心镜和两根肋骨,只差分厘未及心脏,草原第一勇士生平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意。
“保护左贤王!”部落士兵蜂拥而上。
燕王战意正盛,一记秋风残云裹挟着庄严而死寂的意味扫过前方,十余名士兵身首异处,其余人魂飞魄散谁也不敢上前。
沐化黎捂着胸口单膝跪在下方,无声的仰望矗立在旗台上的燕王。
箭矢袭来,一波又一波的飞向旗台。
“住手!”沐化黎大叫道。
一支箭矢透过枪风射在燕王前胸,燕王一个趔趄倒退几步,靠上旗杆才堪堪稳住身体。
“沐耶先!你要做什么?”沐化黎愤怒的吼道。
“父汗大业无关个人荣辱,二弟不可托大。”副汗沐耶先远远望着摇摇欲坠的燕王,心中一喜,单骑冲向旗台。
沐化黎咬牙站了起来,提起金吾锤也奔向旗台。
慑于燕王气势的部落士兵立刻追随着两位王子的身形,汹涌的围向旗台。
战渊心底叹息,霍然直起身形,一枪扫断旗杆,自夏国建立起便竖立在天堑关卡的黑色王旗应声倒地。
战明月不眠不休骑行一了夜,终于在清晨赶至不渡山脚下,坐骑前蹄一软滚在路旁再也动弹不得。
战明月奔向巨灵关,心中不停祈祷,“父亲,等等我!”
隘口就在眼前,号角和鼓声已隐约可闻。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轰天的炸响,战明月同时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慌忙抬头望向前方的关卡,只见火光和浓烟升起,两侧岩壁的巨石纷纷跌落,山崩地裂间已把狭长的隘道堵满。
“不!”齐力可汗推开亲卫的阻挡奔至山口,望着狼烟滚滚的隘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沐孺王子得知两位兄长身死,瞬间红了眼眶,伸长脖子眺望着已变成悬崖的巨灵关,忽然看到悬崖上似乎出现一个白衣飘扬的身影,赶紧揉揉眼睛再仔细望去,更加觉得那个身影似曾相识。
战明月冒险从缓坡一侧攀上悬崖,望着崖下仍在熊熊燃烧的碎石废墟,心中明朗后两行泪珠由着脸颊滚落,仰首深深吸进一口气高声悲呼,“天儿,恭送祖父祖母!”
“足矣!足矣!”碎石之中猛然跃起一个燃烧的火人,狂笑着冲向一骑居前的齐力可汗,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纠缠在一起,部落士兵想要上前救援却无处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在火焰中厮打翻滚。
门罗抢至身前,望着齐力可汗与燕王已经变为灰烬的遗骸后,脸色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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