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乔木在

　　桃山君闻言一惊转过身来，却见华阳君淡淡笑着：“现下可否替吾梳发了，吾在那方寸之地呆了一天，腰酸背痛，手都举不起来了。”
　　桃山君心肠一软，从头上拔下桃木簪化成木梳别在腰间，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来，念了个诀，那头发变成一捧桃花。桃山君将桃花摘了泡在桌上茶壶里的白水中，帮华阳君一缕一缕的打湿后，才掏出梳子细细分梳。
　　华阳君双目微阖，半响，没头没尾的忽然冒出一句：“再过些时候我便要飞升上神了。”
　　桃山君梳头的手一顿，挤出个笑来：“恭喜君上。”
　　华阳君淡淡嗯了一声，又道：“你可能猜出我真身是什么？”
　　桃山君垂眼瞧了瞧腰间的玉珏道：“不能。”
　　华阳君回头盯着桃山君瞧了许久，眼中晦暗不明，良久才缓缓道：“早些睡吧。”
　　桃山君眸子暗了几分，嗯了一声，将华阳君的头发仔细擦干后，和衣便睡了。
　　入夜，白昼的光终于暗淡了几分，被烟色的罗帐挡着，像是炉上烧烬了的碳灰，余了些温热。
　　说来也是奇怪，华阳君在身边时，桃山君头疼的毛病便没犯过，这一夜睡得极是香甜。
　　第二日是被外间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吵醒的。
　　小妖女说话算话，一早便带领着乐曲班子在外间大声吵嚷着要迎娶华阳君过门。
　　桃山君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哭笑不得，慌的连鞋子都没穿的，一边将身上衣服的皱褶扯平，一边往外间走。
　　小妖女剪纸的乐曲班子虽然仍是白衣白裙的素净，却每人两块腮帮子上都点了厚厚的胭脂，猛的一看倒像纸扎店的童女，怪渗人的。
　　小妖女坐在黛黛怀里，瞧着了桃山君，扯开嗓子喊道：“你怎么起的这么晚，不知道亲事是不能误了吉时的吗？”
　　桃山君迎面笑道：“那也没有这样早的。”
　　小妖女脸色一怒，在旁边吹喇叭的纸乐人的头上锤了一下出气，纸乐人承受不住，手上喇叭没拿稳，滑了个破音直直往桃山君耳朵里灌。
　　桃山君捂着耳朵赶紧又道：“虽是晚了些，但民间有句老话说的好，娶新娘要趁早，方能同心走到老。嫁新郎赶晚好，天上黑黑手牵牢。你如今要娶美人，便不能着急。”
　　小妖女从黛黛身上滑下来，跳到桃山君面前，今日她头发梳的齐整，端正正的插满了一头的珠翠，身上穿了一件绛色的大衫，因为身量不足，所以不大贴身，走起来空荡荡的，像个皮影人，有些滑稽。
　　桃山君咬着嘴唇努力没让自己笑出生来，目光颇是真诚迎接着小妖女的打量。
　　但看着小妖女淡眉圆目，神色间确然有裴令鸾的影子。想起那日在无双城，她同华阳君二人刚一踏出正殿，那边太夫人便将华阳君请了去，或许华阳君此来弇山便是为了眼前这个小妖女吧。
　　却是螳螂捕蝉，太老夫人这只黄雀在后。
　　“我勉强再信你一次，你快回去将袍子换给那美人。”小妖女出言打断了桃山君。
　　桃山君低头打量了自身袍子，原本是一件极鲜艳的桃红色，常年累月，浆洗掉色变成了如今的淡粉，看着袍角上几点魍怪暗紫色的血迹，如何将此换给清风朗月的华阳君，她有些头疼。
　　小妖女倚在椅子上喝茶，桃山君扶额往回走。
　　华阳君倒是处变不惊，小妖女在外头闹得那般厉害，他仍颜色工整在塌上打坐，听闻桃山君脚步近了，才缓缓站起来：“走吧。”
　　桃山君叫住了他，搜肠刮肚吭吭哧哧道：“她嫌你衣服颜色太素了，让你换上我的这身。”
　　华阳君一脸瞧弱智的表情瞧她，推开桃山君盛情的宽衣解带的手道：“不必。”
　　说完手上捏了一个诀，身上的蓝色道袍瞬间变作俗气又喜气洋洋的大红色，径直往外间去了。
　　桃山君愣了一愣，抓耳挠腮憨笑着跟在身后。
　　外间头戴珠翠的小妖女见着华阳君笑着一蹦一跳的蹦到华阳君身上，华阳君怕她摔着竟小心翼翼的将她托起，背在身后，笑容里有些未曾见过的宠溺：“我瞧着你似乎很喜欢这些机巧之物，我有一套烟罗子皮做的的小人，送给你，权当今日我的嫁妆，可好？
　　桃山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脚下打滑，猛然撞在黛黛身上。
　　黛黛伸手扶住了她，桃山君还礼道谢，黛黛机械的抬起头，叫桃山君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因为黛黛的下颌处卷起一道边，好似面皮下还有一道面皮。
　　桃山君忍不住伸手欲摸，黛黛快速的转身躲了过去。
　　小妖女伏在华阳君的后背上，摸着华阳君的耳朵扯着他额前碎发笑道：“烟罗子皮做的小人有什么了不起，倘若我能回到家中玩一玩磨喝乐才好咧。”
　　华阳君道：“你还没见到我这烟罗子皮做的小人的厉害，当然不稀罕。若你见了，保管想要。”
　　小妖女起了心思，从华阳君背后溜了下来道：“好，那你便拿出来，瞧一瞧。”
　　华阳君从袖中掏出一紫金葫芦，倒出一团皱巴巴的黄皮子来，将它压平，扔到地下，
　　黄皮子甫一落地，便化成十二个约三尺高带高帽子的小人，小人们你看我看，瞧上那吹吹打打的乐人，一拥而上强走乐人的乐器，照壶画瓢的吹起来，小妖女不屑一笑：“原不过也就这些吹吹打打的本事而已，若能像我的磨喝乐一样跳舞才叫厉害呢。”
　　华阳君不恼，拍了拍手，那小人放下乐器，抱成团叽叽喳喳吵了一会，从黛黛身上扯下披帛，在小妖女面前跳起舞来，小妖女微愣，问道：“它，它能听得懂人言？”
　　华阳君点头：“不错。”
　　小妖女脸上红了起来，忽然转身伸手将面前的纸乐人撕碎，桃山君惊呼了一声，叹道：“这又何必呢。”
　　小妖女转头看向她来，冷哼一声：“技不如人，便不该存活于世上，叫人平白耻笑。。”
　　桃山君倒没想到小妖女脾气如此刚烈，却又不想和她理论，只好暗自白了华阳君一眼。
　　小妖女将那烟罗皮子的小人叠好收入荷包后，又跳回华阳君背上，睨了桃山君一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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