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

　　赵氏地处北原冰川之上，一脉相承，大部分族人都是水灵根或者冰灵根，所处环境和修行相得益彰。
　　因为地处北方，和其他家族门派离得比较远，所以接触的也并不多，尤其和地处中原的秦氏、楼氏接触的最少。
　　就楼静奕所知，上一次见面还是差不多二十几年前，那时候秦氏灭门一事刚发生没几年，中原另外两处的三个小门派接连也出现变故，当时几大门派家族和散修联盟忙不迭地聚在一起，试图找出幕后之人。
　　不过最后折腾了两年多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也都各自散开不再提起了。
　　那之后，中原再出事消息报到北原赵氏，赵氏也几乎不派人出来了，整个赵氏差不多和太初大 陆全都断了联系。后来慢慢的，赵氏和其他门派家族的因果越来越少，就连探索小圣地一事，赵氏也只是意思意思派了一个长老带队—还是个很年轻的几乎没人认识的长老。
　　楼静奕喃喃自语：“赵涵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一副对小圣地如此熟悉的样子。
　　没有人回答楼静奕的疑问，站在一旁的男人听到楼静奕说话，瞥了一眼那面影像，似乎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过头来继续折腾秦楼月。
　　他长长的水袖从地面擦过，白皙手指不断打着法决叠加在小圣地的各个角落。
　　秦楼月手里双剑猛地往回一收，外散的灵气缓缓绕着他旋转，整个人虚空立在离地面不远的位置。
　　--他遇到了这里的“人”。
　　这是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有生命的活物，从头到脚面容行动都和真人无二。然而全身上下银光闪闪，涂着厚厚的漆层，头上套着一个银色的钢盔。
　　像是个被炼制出来的傀儡。
　　“他”动作非常迅速，手里拿着一把月牙形的长刀，在被秦楼月逼退半步后，双脚一前一后站定，上半身用力，双臂举着手里的大刀又一次砍来。
　　“嘭、嘭、嘭……”接连几道碰撞声响在无人的土地上，秦楼月双剑再次扛住长刀，他周身灵气运行，借着兵器相撞的反作用力倏忽间飘出了十来丈远。
　　衣魅翩翩间，那傀儡“人”登时傻了眼，先是朝着秦楼月退后的方向追了几步，然后立刻开始表演起神经错乱的绝技—他向前走几步，长刀挥舞着“咔、咔”砍几下，发现没人；于是向右转了个九十度，“咔、咔”再砍两下，还是没人；于是继续转。
　　等到四个方向都转过了，再重复一遍。
　　他这面无差别的乱攻击，秦楼月歇了几息，可能是有点想不开，甩了甩脑袋，手腕一抖，拽着自己的剑又上去了。
　　两个人又重复起了先前的动作。
　　傀儡“人”的力量很大，如果这是个真人，大概就可以断定这人走的方向是锻体了。
　　可惜这不是个活物，没办法判断力量大是全部的能力还是能力之一。
　　秦楼月被压着打了几次，手里双剑差点被长刀横扫到地上去，次次都是赶着就快被一刀切成两半的时候飘走，然后看着傀儡“人”再次原地打转，再上去找虐。
　　水雾面前的男人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抬头去和被挂在半空的楼静奕说话：“他很聪明。”
　　楼静奕看赵涵看的正是入迷，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睛还在盯着赵涵那里：“嗯嗯，这小子本来就聪明……什么？”
　　楼静奕一阵茫然，眼睛勉强从一侧的水雾收了回来，不在意地看了一会儿秦楼月，然后想了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看来你这是给秦楼月做了嫁衣了—真是巧了，我听说他身体出了大毛病，养了好多年，都快养成废物了，最近才刚刚能跳能跑的。你这是送上去给他活动筋骨啊！”
　　男人若有所思，头微微动了动：“秦楼月，这名字很写意，不过不怎么配他。他太硬了……”
　　楼静奕“额”了一声，感觉自己可能没抓住重点。
　　“为什么叫秦楼月？”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抬手在楼静奕身上动了动，雾色的灵气圈住了楼静奕，让他不再是悬空的姿势，底下有什么托了他一把。
　　楼静奕再次茫然了半晌：“额……大概是因为他们这辈就是月字辈。”
　　秦滕那一辈是双字属水，秦楼月这一辈则是三个字属月，名字嘛，对于秦家人来讲反正也不怎么重要就是了。
　　秦楼月道号启灵，字为承鄞，这才是比较重要的。
　　男人不再说话，他挥手打断了秦楼月那里的进程，些微的停顿后，他双手掐了个诀，将秦楼月和沅沅谢珩两面水雾合在了一起，然后将对面一个水雾里的镜像也和他们合在了一起—巧合的是，那里面的人正好就是将沅沅和谢珩带到小圣地的人。
　　楼静奕眨了眨眼睛，然后咽了咽口水，有点不确定地看着男人：“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这里的水雾就是阵法的源头，你这里将他们拆开，他们所在的地方就会分开，你将他们合上了，里面的人就都在同一个地方了……没错吧？“
　　“嗯，没错。很有趣吧？”男人笑了笑，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楼静奕：“……”真心并不觉得这很有趣。
　　秦楼月金丹顶峰的修为，虽然修行的基本功法比较高级，其他法术也学得很杂，单独一个人面对元婴修为的修士甚至可能略占优势。
　　--但貌似他之所以带着人从上河跑去找秦楼月就是因为这家伙修为倒退、身体有恙，一直由丹祈负责调养。楼静奕看向面容沉静坐等好戏开场的男人—他还将沅沅、谢珩这两个累赘也一起塞进去了。
　　而他们的敌人，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和六个金丹初期的修士。
　　……
　　楼静奕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预料到结局了。
　　场景的突然转换让秦楼月有些不适。
　　最初的幻境，是幻境本身过于真实，让人难以分辨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但只要找出破绽，想要出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而后来的幻境，则是幻境本身非常假，粗制滥造，略微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幻境中，但是想要出来却非常难。
　　因为场景一直在跳换，每一个都带着一些小陷阱。而当你真的破开这层幻境之后才会发现你又陷入了下一层当中。
　　然而这里……
　　秦楼月环顾四周，没等怎么样呢，眼皮先是一跳。
　　四处花香鸟语、风景秀美，远方有潺潺水声顺着地面流淌缓缓在他的耳边响起，面前一株五颜六色的大树正在摇晃着自己的叶子和他打招呼—这是他第一次到鬼阴宗时看到的场景。
　　秦楼月感到了沉甸甸的情绪在心里酝酿。
　　一般来讲，阵法营造出来的幻境也好、法宝带来的幻境也罢，因为是由人来施术，所以难免会有一定程度的不能照顾全局，所以对于这一类的假象，正常情况下他是能看穿的。
　　而他从进来就一直在幻境里走不出去，也看不透破绽，他猜测是因为小圣地本身就具备使人意识迷失的作用--上古遗迹很不好说，他的小法术不好用很正常，他很可能从进来真身就没怎么动过，一直都是意识在动。
　　然而看到了鬼阴宗，真是心都凉了半截了。
　　大凡幻境，分为三种，一种就是环境本身很难看破，同时杀机重重，但如果深陷幻境的人有经验，是能看破的；第二种就是纯粹考验意志，守得住本心就能破开；而第三种也是最复杂的，则是眼前这种，幻境本身是空白的，虚假的。而所有的场景都是由进入的人心底深处的执念共同构成的，这种幻境太复杂，又不受控制，很难找到所有人的破绽。
　　他对鬼阴宗没什么感觉，而他认识的，如今也进到这里面对鬼阴宗又印象深刻的只可能是谢珩。
　　--谢珩也撞进了这个奇怪的空间里了。
　　秦楼月暗自皱眉，也是他莽撞了，在对小圣地不怎么了解的情况下就贸贸然的闯了进来。
　　不过如今，还是先找到谢珩吧，也不知道沅沅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秦楼月有些烦躁，他许久没有碰到过这种完全不在掌控范围内的事了。
　　沿着小道，秦楼月一步一个台阶向主峰山上走去，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各个神采飞扬地和他打招呼。有活泼的直接跳到他身上来回打滚；内敛的则会撒点花粉在他身上；还有大树递给他一截一截的枝条缠绕在他身上。
　　秦楼月没什么表情，但也并不反对这些东西表达感情。将一小堆东西也都收起来了。
　　走了几步，秦楼月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对于谢珩的这七八年教导都喂了狗，等到回去，一定要好好找几个小秘境将谢珩扔进去才是。
　　他在原地站定，手中双剑流光溢彩，薄薄的一层灵力覆盖在剑上，山上有乌糟糟的声音才传过来，四周活蹦乱跳的花花草草们早已经缩了回去，偷偷将自己藏好。
　　一个人形的血肉模糊的东西极速朝他而来，秦楼月默念剑诀，脚下移动，错开半步，双剑和“血人”的双臂碰撞，紧接着两人碰到一起的地方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
　　同时，一道鬼哭狼嚎从不远处传来：“王八蛋，姑奶奶要被你害死了呀！你怎么才来呀？”
　　秦楼月神情不动，手上用力，长剑和“血人”插肩而过，那东西原地一百八十度一个转弯，张开双臂就去掐秦楼月的脖子。
　　秦楼月简直快被气笑了：“滚远点！”他要庆幸的大概是他要找的两个人还在一起，不用多费两遍事。
　　他说着话，周身灵力一震，先是将毫无眼色要跑来找他的沅沅和谢珩挡在了两个人交战的圈子之外，随即他整个人上半身向后一仰，和地面完全平行，躲开了对面那人的夹核桃式蒲扇大巴掌。
　　他身体轻飘飘在半空连续两个翻折，一跃跳到了身后的一颗树上，身体里的灵力随着丹田的运转全部加持在了他那两把祖传的双剑上。
　　两把灵剑自发地发出震颤的声音，细微地抖动着。
　　底下虚假的“血人”完全遵循了谢珩的记忆--一方面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另一方面专挑修为高的人先上--它也一跃而上，要跳到树上来和秦楼月斗上一斗。
　　秦楼月手腕一转，手腕上的东西脱离开秦楼月的身体，在他面前形成一道透明的薄层，说时迟那时快，那东西挥舞着自己的四肢就要拍到秦楼月面前，却被秦楼月身前的东西挡了一息。
　　这一息的时间足够了！
　　秦楼月心底默念了一大堆的法诀，长剑瞬间脱离他双手，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把比单剑还小上许多的短匕，他本人则双手交叉又打了个法诀。
　　两个人眼看就要短兵相接，短匕在半空停顿了一瞬，下一刻倏忽间就穿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噗”地一声插在了那东西的脑袋正中间。
　　随即，四分五裂的血块轰然爆发，洒在天空中，又四散落下—由于碎的比较细，乍一看上去，好像天上下了一场红雨，要是不知情的话，看着还挺好看的。
　　四散的血沫子溅的到处都是，秦楼月身前的东西自己“嗖”地变换了形态将秦楼月裹住了。
　　而正在一旁看热闹的傻大胆沅沅和专业找不着北谢珩童鞋则正中红心，被淋了一身。
　　水雾前的男人歪着头若有所思，低声自言自语：“鬼傀儡……”
　　等到这一波“红雨”下完了，秦楼月收起也被淋了一身血水的防护罩，用灵力将表面清洗干净，重新固定在手上，这才从树上跳了下去。
　　其实严格说起来，沅沅和谢珩被抓到现在也就十几天而已，可是这会儿秦楼月乍一见这两人，平素几乎没什么波动的表情都有点裂。
　　“你们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秦楼月一挑眉，很是不解。
　　先不说刚才这一波，就说这两个人的脸吧，本来这俩都属于圆脸有点婴儿肥的那种，十几天不见，两腮别说肉了，整个都凹进去了，脸已经属于看着就膈人的那种了；而两个人的衣服，可能是十几天没换过了，又脏又乱不说，还特别狼狈，再加上淋的一身碎屑，看着就不像是件正经衣服。
　　秦楼月：“这里虽然是幻境，可你们俩也不至于连个衣服都不换吧？”
　　沅沅站在原地，本来打算干什么不清楚，一听秦楼月这话，当场放弃了形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也止不住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张小脸上花花绿绿的，被眼泪一冲，顿时成了泥坑。
　　秦楼月身体一僵—他已经多年没有哄过这祖宗了。
　　现在这情况，他也知道沅沅和谢珩肯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然而多少年的习惯根植在骨子里，他说一不二、他强硬不讲道理、他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柔软，你让他安慰这两个人，难度不下于让他立刻再去宰几个那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秦楼月所有的温柔轻描淡写地就被那些坚硬所替代，他站在原地，茫然许久，终于试探性地抬手，拍了拍沅沅的脑袋，又起身揉了揉谢珩的脑袋：“先别哭了，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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