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细流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气味。人类血液中带有铁锈气息的腥味,花妖血液中那种特殊的、混杂着泥土和青草芬芳的气味,处于战斗中的众人身上散发出的、仿若马拉松赛跑之后的赛道上弥漫着的、浓烈的肾上腺素和汗水的咸味,混合出了此刻刺激着鼻尖的这种十分陌生的味道。
身边方圆两百米的空间里弥散着隐隐的呼啸声,那是花妖一族为了避免麻烦,特地张开的屏蔽结界,如同将一个空间完全与外界隔离,结界里发生的一切,外面的人都无从察觉。
这道结界有一个十分美妙的名字——“苏幕遮”。苏幕遮是词牌名,也是西域龟兹国一年一度的祈寒节的别称,意为纯净的大雪纷纷,将天地万物遮盖。
此刻,这道结界正如一场大雪,企图将发生在其中的暴力与丑恶消弭。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街道上的行人们都慵懒地放缓脚步,其中带着孩子的家长和提着购物袋的老人占了大半。不远处的状元坊入口,一队外地来的旅游团正聚集在古老的牌坊下排着队拍照。
“苏幕遮。这一定是你们镜花缘干的好事。”兰庭短促地笑了一声,“君子”在他的手中不安地震动着,浓烈的黑色烟雾笼罩着他的脸。“我们本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杀戮与争夺是必然的选择,用一块遮羞布来粉饰太平,不觉得可笑吗?”
洛兰漆黑的双眸一直盯着我。不知为何,停留在他眸中的自己总是一幅狼狈的模样。
“你能站起来吗?”我扑过去扶他。他的四肢都在颤抖,“君子”一定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我张开双臂将他搂入怀中,尽量与他的身体最大面积紧贴在一起。他浑身一震,之前施加给双刀的重力渐渐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感受到洛兰紧绷的肌肉在渐渐放松,他将头靠在我身上,在我耳边发出微不可闻的呻吟声。“你好些了吗?”这样抱着他,润物应该能够很快进入他的体内吧?“我带你逃走。”我这么安慰他,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过。杀戮近在咫尺,我的身上还沾着洛兰的血,方才那辆汽车就在我面前化为灰烬。目睹了这些,就算我平时再龟毛,再胆小,此时也不可能一头扎进土堆里,当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看见了又怎么样呢?拿出勇气面对眼前的一切又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能做到的除了收起眼泪,不让自己死的这么没骨气,大概也没有别的吧。
“很痛苦吧?”洛兰突然说。
我呆了呆。这家伙是疼傻了吗?明明浑身是血的是他,被“君子”穿透四肢倒地不起的也是他,我只不过是关键时刻被他挡在身后的胆小鬼,就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受伤,又有什么可痛苦的呢?
脑袋突然嗡嗡作响,一束白光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从一块飘荡在和风中的湛蓝色窗帘后透进来的,雪白的病房像沐浴在圣洁的天神之光中。
“很痛苦吧?”身着白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说,他的面前躺着一个人,那人面部朝下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亡,汩汩流出的血液浸透了他白色的衬衫,缓缓流到了中年男人的黑色皮鞋下。他抬起脚,慢条斯理地在死去之人的背上擦拭血迹,手中漆黑的枪管反射着明晃晃的白光。
“胆小无助的女人,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命丧黄泉却毫无办法,真是可怜啊。怎么样?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准备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又或者,你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你和你的儿子,一个妖怪、和一个不人不妖的怪胎能够侥幸逃脱?”他举起握枪的左手,在他的身后,几十把统一制式的手枪整齐划一地举了起来。
我的面前站着一个纤弱的背影。从外表看起来,她实在是太柔弱了,柔软的裙摆,纤细的四肢,和面对她的那群气势汹汹的白衣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请求你们放了我的儿子。”女人的声音也是柔软的而无助的,如同在雨中飘零的花朵,带着极力克制的颤音。”他还是个孩子,从降生就一直病着,他什么也没有做过,什么也不懂。你也有女儿,你也知道子女对父母的意义。我和你们走,请你们放了我的孩子!”
“花妖也配谈感情?”中年男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我的女儿自然是无价之宝,但你的孩子,不过和你一样,是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垃圾!”
无数子弹密密麻麻地穿膛而出,即便装了消音器,但产生的共振仍然令床边桌上的一杯水倒了下来。
杯子里的水汇成细细涓流落到地上,我感到头顶一阵湿意,抬起头,原来下雨了。
兰庭的声音和脑海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再见了,小可爱。”
他手中的“君子”已经化成了无数细小的芒刺悬浮在空中,锐利的尖端正对着我和洛兰。被这些东西刺中,估计不死也要变成刺猬了。
“没想到我的死期是今天。”洛兰轻声说,他既不躲也不闪,“一千多年了,我终于也可以英勇牺牲一回了。”
我还没咀嚼过来洛兰这话是啥意思,身体突然被巨大的力量推开了两米之外,在地上滚了几圈,好不容易翻身起来,那些漆黑的芒刺已经兵分两路,一路朝我扑来,另一部分就在洛兰眼前!
一滴细小的雨珠滴进我的眼里,好似记忆中的那股细流,从透明的玻璃杯中滴落,一路穿越时空,流进我的心中。
我瞬了瞬眼皮,视线里的一切突然震动了起来,是地震吗?那些弥漫而起的硝烟是怎么回事?
我想站起来,却觉得头昏脑胀,一路走一路跌跤,好不容易爬到了洛兰身边。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由远及近的香气。从远处走来两个身着火红短裙的女子,同样性感的身材,一模一样的妖娆眉眼,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名身穿新浦中学校服的学生,另一个手里捏着一朵盛放的曼珠沙华。
“兰庭,既然任务已经失败,就应该尽早撤退,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那么久?你手下的人都快死光了。”一名红衣女子说,她手中的曼珠沙华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所到之处,那些由”君子“幻化而成的黑色芒刺如同蒸汽一般,在此起彼伏的撕拉声响中逐渐消散。
兰庭手握“君子”,阴沉着脸冷哼一声,“那个人类男孩大有问题,刚才的巨大震动你们没感觉到吗?”他的双眼泛红,死死盯着我,掌心翻动中似乎又要有所动作。
一道亮光从远处突然袭来,兰庭闷哼一声,“君子”从手中滚落。一片墨紫色的花瓣不知从何处而来,此时正牢牢钉在他的手臂上。那对红衣姐妹花互看了一眼,耸肩道:“老大发怒了,你完蛋了,兰庭,还不快撤。”
兰庭怒视着我,似乎心有不甘。他蹲下身子,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手脚并用地扑上去捡起了“君子”,将这根沉重冰凉的钢鞭交给了刚刚解决掉所有敌人、正狂奔而来的陶生手中。
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怪怪的。我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夺这根鞭子?还一脸讨好地双手奉上,就差没有伸出舌头“汪汪”两声了。在心中无限鄙视自己,果然陶生的气场就是强大啊,尽管打起架来有些废柴,可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他我都不由自主地变成了这幅狗腿模样。
陶生接过“君子”,将它扔到了兰庭脚下。“你说的没错,我如今元丹尽失,已不再是昔年的陶玉翎,这根“君子”,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了,你若要就拿去吧。”
面对脚下熟悉的东西,兰庭居然像见了鬼一样倒退了两步:“你要和我彻底划清界限?”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忽而怒吼,“你想都别想!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一定会!”
……谁能告诉我,眼前这一幕是什么情况。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的大脑有些不太好使了。
“柳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循着声音回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楼小灼苍白的脸。他背着一个一头粉毛的人,一瘸一拐,跑的很辛苦。
我第一次从楼小灼脸上看见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就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眼前突然毁灭了一般。
事实上我相信以楼小灼这样的心理素质,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大概就只有他的父亲了。
“拜托你救救我爸爸!”楼小灼抓着我的手,好像我就是救世主。“他被SI5的子弹打中,快要死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