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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疑云
想到如此美好的她长期深陷于噩梦之中,心动的感觉之中又混入了苦涩之味。
我所见的,也不过是经过她意识浓缩后的一部分碎片而已,未知的其他伤怀过往,我虽想深究,却不忍去深究。
她的痛苦让人介意,她的噩梦本身的内容之诡异也让人介意。
毫无魔气的魔怪,潜伏在土里的恶龙,潜伏在恶龙体内的灰色怪树,这是诡异之事与物。
宣赫与乱舞关系如此亲密,却在她出事时表现得如此冷静,简直就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一样,这是诡异之人。而且,他的诡异之处还在延续——在乱舞死后忽然消失,音讯全无,连她的葬礼也未参加,看似绝情绝义,但在不久前,小肴在齐哈勒疆土布阵对抗魔怪时又忽然出现来助力,声明自己永远站在她们这边……
记得他当时似乎是说,他发过同心誓。
“小……主子,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宣赫那天所说的同心誓……是宣誓与一生伴侣‘同心同德,互相感应,和谐则昌,背叛则亡’那个吗?”
“嗯,”小肴有些不情愿地提起。“而且,他发的还是死誓。”
发了同心誓,还是死誓的话,无论伴侣生存或死亡,都要用生命去遵循对方的意志。
“那个誓……他是对你姐姐发的吗?”
“是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他在经历过漆默家九位族老的考验后,当着他们的面对姐姐发了同心死誓,这才让他们缔结婚姻的愿望被认可。”
“这样啊……”
乱舞最重视的就是歧流,如果宣赫要遵循她的意志,便不会对小肴不利。他对小肴的援助当然说得过去,但他为何会知道小肴需要帮助?既然有心帮她,又为何在消失了那么久后才出现?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轻叹道:“别想了,我都想了四百多年还没想明白。宣赫这个人,我怀疑他也不是,不怀疑他也不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语气转而飘忽起来。“比起他来,你更应该关注的难道不是归墟?那可是我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我纠正道:“是我们。”
“你当真要随我去?”她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难道你没听过关于归墟的恐怖传说?”
我当然听说过,那个故事可是长期占据“神州十大恐怖传说”榜首。
传说在两百多万年以前的混沌时代末期,归墟还是一个“古木流光,瑞兽呈祥,诸善云集,万恶不侵”的圣地,是一个灵气深厚,鸡犬升天的福地,是诸神最理想的隐居与修养胜地。但在某一天,一场灾难席卷了那里,一切都被毁灭,它变成了一片暗无天日的废墟,一个寸草不生的荒原。
关于归墟忽然毁灭的原因,民间通行的版本有十数种,而其中最通行的版本,是“树精的诅咒”。
这个版本,一言以蔽之,是个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悲惨爱情故事:某位归墟的山神爱上一位来他山中采药的人类女子,在她某次意外中毒后不顾一切地想救她性命。拯救她的唯一办法便是将某种树的树根磨成粉末制药,让她服下。巧的是,那种世上只此一棵的奇树,正好就在归墟;不巧的是,那棵树早成了精,道行还不浅,怎会任人将她的根挖走,拿自己宝贵的命去换一个闲杂人等的命。爱得疯狂的山神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最快也最坏的主意:欺骗树精的感情,让她爱上自己,然后施苦肉计谎称自己得了绝症,只有她的树根能治好。最后,他的计谋成功了,宝贵的树根拿到了,扔下垂死的树精遁逃了。树精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惊了,悟了,大怒了,回光返照了,诅咒大家同归于尽了,一个没刹住,力量大爆发牵连无辜了……全剧终。
哦不,原本故事的终点不应该断在那里。据说那位力量超乎想象的树精,原本牵连无辜的范围很可能不只是归墟,而是全世界,幸好玄一天帝及时出现,设下强力结界,把她的力量封在了归墟之内。
然而这个令人大大地松了口气的终点,其实正是归墟恐怖故事的起点:树精的怨念并未随着她身体的消亡而消失,而是长久地滞留在荒废的归墟之中,甚至越过结界而游荡于世间,徘徊于人心,趁虚而入,用最美丽的幻象,引诱一批又一批人前往归墟献祭。
这个传说没有任何可怕的细节,却能轻易地让人不寒而粟,原因在于,那个不知形象的树精,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任何人身旁,用人最难以抵挡,也最难以辨清的幸福梦境去动摇人心。而且,受她引诱,进入归墟的人,有去无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死亡的。人们关于其中的恐怖想象,只会无限延长。
我用一转念的功夫回想完这些,对她说:“你是想告诉我那地方有去无回,非常危险?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没有验证过便不能定真伪。更何况,凡事都有例外,说不定我们就是第一批从那里回来的。”
她挑了挑眉。“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好心态。”
我心里又闪过一系列想法:如果那个最通行版本是真的,那位诅咒归墟的树精,会不会也是制造一系列树化恐怖的幕后推手?乱舞的死,会不会与她有关?小肴梦中的乱舞,会不会,也是她假扮的?
小肴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她之所以如此执着于前往归墟,恐怕不只是怀抱着救回乱舞的一丝侥幸,也是想要弄清这场灾难的隐情吧。
宣赫的存在,只不过是让她和乱舞之间产生了些距离,她便如此憎恨他,诅咒他。假如真的是那位传说中的树精害死了她最爱的姐姐,她恐怕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复仇的。
一股强烈的惆怅之情涌上心头:今生今世,我真的有办法让我在她心中的地位,赶上她姐姐的一半重要吗?
不过,假如是输给她的亲人,我也认了……那个在她梦境中对她说“我能给你未来,我能给你幸福”的声音的主人又是谁,在她心里又是什么分量呢?
我甩了甩头,暂且收起离题的不合时宜的杂念,问她:“对了,你这几天在血池,可有观察到什么?”
我本来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她正色道:“当然有。发生了很不好的事。都怪你。”
我一头雾水。“怪我?”
她一弹指,召回了梦境,把我带回现实之中,带到血池旁。
“你看,九源之眼消失了。”
她撤掉了覆盖在结界上的障眼法。
血池之中的确空无一物。
传说九源水君生前修炼成了一双万能的透视之眼,一切隐藏的人与物,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一切生命与空间的精巧幻象,在他面前都如同稚子拙劣的涂鸦,不辨而明。这个宝贝若是让某个魔怪得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这似乎还是她之前在找的某样东西……
我确实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
“我还是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刚从莲晶夫人那里得知它的所在,就跑来确认过,从此一直关注着它。可以肯定,直到十二族结界被破之前,它都是在血池里的,但是……在结界重新被修好之后,它已经不见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想起来我之前在这里对付魔兔时用力过猛不慎把十二族结界破掉的事。
那时场面混乱,我又刚好毒发倒下,在场的唯二两个人包括小肴都第一时间跑了过来关照我,血池的防御极度空虚。
夭寿了,难道九源之眼就是在那时失踪的?
那岂不是……
我沉重地低下头。
“我有罪。”
她对我的态度似乎非常满意,用长辈般宽宏大量的语调安慰我道: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你,我应该早点把它弄走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把它弄走?”
“唉唉,这不是顾及莲晶夫人的脸面,不想跟峥荣闹僵么。本来想着在他地盘上立个大功,打个招呼再借来用一用,没想到……”
一提到峥荣,我更紧张了。
“对了……峥荣知道九源之眼失踪的事儿么?”
“当然知道啊。我早就告诉他了。”
“那那那他为什么没骂我?”
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笑道:
“你要是那么想被骂的话,我可以代劳。”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心虚么。”
“你要是觉得不安,自己找他聊聊就是了。”
我想也是,一直躲着他,逃避直面他,只会让我更难受。
气氛又开始有些凝重,我于是转移话题:
“说起来,没想到堂堂混沌古神,大名鼎鼎的九源水君会是这么个下场。”
从混沌时代存活至今的神明不过百余,多数已是苟延残喘,或隐姓埋名,淡出世间,一直活跃着的,除了玄一天帝,便是九源水君。这位稀罕的尊神虽只是被封为南境水府总管,但一直以来化身无数,四处云游,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救苦救难顶缺顶事,美名早已传遍神州,深入人心。天帝曾多次有意无意地暗示,他退位之后,愿意将君位禅让给九源,也算是众望所归。
但就在一百多年前,这样一个金光闪闪的九源水君,颠覆了他温和慈悲的形象,忽然狂躁地与玄一天帝开战,不分场合乱打一通,误伤无数。七七四十九日的恶战之后,天帝将他杀死分尸,毫不留情,这之后给出的罪名是:九源要谋逆。
几乎没人相信这种鬼话,各路神人纷纷猜测背后的隐情,说的最多的便是天帝嫉妒九源功高盖主,设计灭口。然而自称掌握真理的少数人不屑地对那“拙劣的政治阴谋论”摇了摇头,深沉地感叹:这都是为了爱啊。
少数派翻出了神州大事年历,指点着九源出事那一年的种种,总结道:看到了么,那年最大的,也是离水君向天帝宣战最近的一件事,便是天后娘娘的仙逝。这难道是巧合么?必定是他思慕天后娘娘至深至久,将她的幸福看作最重要的事,这才想让天帝给她陪葬……但打到最后他忽然醒悟,娘娘心怀苍生,怎愿看到他因私情引起天下大乱?于是羞愧不已,向天帝自请以死谢罪,以儆效尤。天帝自觉真相不便声张,于是便以谋逆之命为水君定罪……
他们又给出其他例子,比如九源生前不立妻妾,不惹桃花,不爱交际,却总搜罗来许多讨女人欢心的珠翠宝裳,奇巧物什亲自给天后上供,虽也有天帝的献礼,但怎么看都像欲盖弥彰。
但这些都被政治阴谋论党一句话顶了回去:假若九源为情而死,心甘情愿,下界哪来那么多九怨血池?
于是一个万能的调和说法又流行了起来:
九源水君一定是被魔怪迷惑了心智,深陷幻象,至死不悟,可悲可叹。
至于那幻象究竟是荣登君位,是抱得美人归,还是两者兼具,就任君想象了。
又在一转念间回顾完上述种种,我好奇地问小肴:“你觉得九源的怨念是什么?”
她认真地想了会儿。
“……死前没好好吃上最后一顿?”
我忍不住笑了。“要是大家都像你这么思考问题,就不会有那么多争吵了。”
我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并不轻松。
九源死得蹊跷,他的眼睛消失得也蹊跷。
假若他真的是被迷惑的,迷惑他的,和带走他尸块的,会是同一个势力么?
不管是谁有能量将一位混沌古神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看来都是来者不善……
等待解开的谜团实在太多。
小肴望着沉思的我,忽然来了一句。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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