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

　　等到车开走后周安拿起大门上面的圆环敲了敲，门很快开了，柳清清露出完好的半张脸，“他走了？”
　　“走了，”周安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呢。”
　　“那我去给你买，你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安点点头，“那你等一会。”
　　住在西街里的很多都是外地人，他们之所以会选择住在这个狭窄的街道，一是为了工作，就是那座大院，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租金比市区的要便宜很多，这对于刚来G市谋发展的人来说算是一笔不少的节省。
　　正是因为这样，西街聚集了天南地北的人，为了满足这些人的口味，食物也是各种花样，周安看着店里挂着的餐牌琢磨，辛辣的不能吃，煎炸的不能吃，只能选清淡的了……
　　“嘿，周安。”
　　转头，是昨天才见过的两个人，邵文武和赵连勤。
　　“你在这里干嘛？”
　　“买早餐。”
　　“哦，遇到你就好了，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啊。”
　　“……你想说什么？”
　　邵文武咳了咳，“我和班长正要去你家呢。”
　　“去我家？为什么？”
　　“去看柳清清啊！”邵文武窘迫地抓抓腮边，“虽然她说让我别在意，可毕竟是我弄的……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你们要去看她？”
　　“是啊。”
　　周安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带你们去。”
　　“这有什么不可以？我们去探病而已又不是要干嘛，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邵文武，”赵连勤睨着他，“按理来说，确实是应该问过人家再去拜访的。”
　　“嘿，你们两个人还真是……那个话怎么说来着，情投意合？心有灵犀？心心相通……”
　　刚才的“众里寻他千百度”已经让周安云里雾里了，现在听到他又气都不喘地说出一大段的成语，还都是些带着情阿心阿的，周安不得不打断了他,“是不谋而合。”
　　“不谋什么,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跟我来吧。”说着周安就摆起了车头。
　　“你还没买早餐呢。”
　　被他们这样一打乱差点连正经事都忘记了，周安冲赵连勤点点头，“谢谢提醒。”
　　“不用客气。”
　　一旁的邵文武像是看两个怪物一样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怎么说也当了那么久的同桌了，要不要这么客套啊？”
　　“客套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啦，不过……”在邵文武不过的时候周安已经去买早餐了，他挪到赵连勤身边说，“这个人讲话咋就那么滴水不漏呢？”
　　“滴水不漏？”
　　“哦，你看啊，就拿刚才那个回答来说，表面看起来她是回到了我的问题，可是当你仔细想想的时候又会发现她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很滴水不漏啊。”
　　赵连勤表示同意地点头，“好像是有一点。”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问问她。”
　　“OK！”虽然脸上笑得花似的，可是在人一进屋后邵文武马上换了一副面孔，他无奈地耸耸肩，“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问的，我们都来到门口了难道人家柳清清还会不让我们进去吗？年纪小小的怎么就那么多规矩呢？真是的。”
　　“她让你们进来。”
　　“我就说吧！”邵文武昂首阔步，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吆喝，“班长，你东张西望些什么呢？进去了。”
　　“哦。”

　　“是不是后天拆纱布？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柳清清吸了一口豆浆，咬着吸管说，“自己拆就可以了，医生是说拆了纱布后眼睛如果还是充红那就去找他，没有就不用去了。”
　　“那我们还是来一趟，如果充……呸！我什么都没说。”
　　“呵呵呵，你真幽默。”
　　邵文武摸了摸自己的小平头，“我的优点之一。”
　　柳清清把早餐摆在了桌子上面，“你们也一起吃啊，周安买了很多。”
　　“我们吃…..”过字还没说完邵文武就看见有一只手伸了出去，似乎受了他的话影响，停在半空中，有些好笑。
　　而柳清清是真的笑了，她把早餐往那边推了推，“你吃啊。”
　　“谢谢。”赵连勤拿起了一个包子。
　　“班长，你不是吃过早餐了吗？”
　　“没吃饱。”
　　“……”
　　聊了一会天，邵文武指了指摆在客厅中央的那尊佛像，问，“你们家信佛啊？”
　　信佛的人有很多，邵文武也常常会看到有在家里摆佛像的，可是这么高这么大的佛像，整整占了客厅三分之一，如此巨型，他还是第一次见。
　　“我爷爷奶奶信。”
　　“对了，怎么没看到你家里人呢？”
　　“他们出去了。”
　　“那你爸妈呢？”
　　“他们在香港，那边有工作。”
　　“哦。”
　　这件事情柳清清在很早的时候就跟周安说过，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去了香港，又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把她带上，于是她就投奔到爷爷奶奶这里来了。
　　“他们有回来看过你吗？”
　　成为闺蜜后的两个人躲在被子底下说话，周安听完后这么问，柳清清轻笑了一声，“从来没有。”
　　“那你想他们吗？”
　　“刚开始的时候很想，慢慢地，就没那么想了，他们有时候会打电话过来，但是我都不知道该跟他们聊些什么了，我的事情他们好像一点都不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聊。”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说，”柳清清把半个枕头空了出来，拍了拍，示意周安枕上去，“学校要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们不在，我表演得了一等奖要家人上台拍照留念的时候他们不在，我看书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想和他们分享的时候他们也不在，在我希望他们能出现的时候他们永远不在，他们不在我就只好自己消化咯，到了现在已经消化得很好了他们却又忽然来问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冷淡到连话都不想说，这样的父女母女关系，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啊，这是因为你们太久没有见面了，蜂蜜够甜蜜了吧？可是它放着太久不吃也是会结块的。”
　　“是这样吗？”
　　“是的。”
　　天气变得很凉很凉了，棉被里面暖融融的，而且好像刚晒过，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周安不知不觉意识朦胧，就在她即将进入梦想的时候柳清清摇了摇她，“要是他们让我去香港，我该怎么办？”
　　“嗯？”
　　“我不想去。”
　　“为什么呢，你不想和父母一起生活吗？”
　　“我觉得我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们了，我有爷爷奶奶，有你和高登，有……那么多同学，我很喜欢这里了，”她叹了口气，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坏？”
　　“他们让你去香港吗？”
　　“那倒没有。”
　　“别想那么多了，桥到船头直然直。”
　　“真的会桥到船头直然直吗？”她不停碎碎念着那句话，好像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可是此时周安的眼皮已经耷下来了，她哼了哼，却不知道柳清清有没有听到。

　　可能是因为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了没注意看，等到周安摸到了热热的皮肤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收回手，“不好意思。”
　　“你吃吧。”
　　“不用，我够了。”
　　赵连勤拿起了包子却没有马上吃，他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问，“你怎么吓成这样了？”
　　“啊？”
　　柳清清拍了拍周安的脸，“她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还会被她自己吓到。”
　　“她自己，怎么吓的？”
　　“说是晚上做梦梦到鬼了，然后她就真的一直睁着眼不敢睡觉，你说她是不是自己吓自己？”
　　“你怕鬼？”
　　周安抿着唇不说话，可是他们齐刷刷地看着她，她只好开口，“我的房间，它有一扇窗户对着后面，那里很黑的。”
　　赵连勤说：“那你是怕黑不是怕鬼。”
　　是这样吗？周安分不清楚，反正黑的地方就会联想到鬼，鬼就是藏在黑漆漆的地方的，谁知道她是怕鬼呢还是怕黑呢。
　　邵文武摇头晃脑，“你也太搞笑了吧？这里有这么多符，你要一张什么‘不怕鬼符’，‘不怕黑符’，不就什么都不怕了吗？如来佛祖就在你隔壁你也不会来拜拜，傻啊你。”
　　“她是孙悟空。”
　　“什么？”
　　柳清清一说到这件事就笑得肚子疼，“她喜欢孙悟空，如来佛不是用五指山压过孙悟空吗？就因为这个，她刚开始还不肯来我家呢。”
　　“这也太奇怪了吧，先不说你一个女的喜欢孙悟空这件事，他孙猴子都敢大闹天宫了，如来佛为什么不可以压他五指山？明明他犯错在先的呀，怨不得人家。”
　　周安瞟了邵文武一眼，“我又没说不可以。”
　　犯了错受惩罚，应该，可为什么是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为什么不直接打道轮回？
　　佛祖慈悲为怀，想来是想给他一个改过自身的机会，可孙悟空呢？没有一个人问过他需不需这个机会，可能他就想直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呢？可能他就是想死，然后下一辈不再做一个从石头爆出来的猴呢？可能还有很多可能。
　　五指山下五百年，孤独如斯，凄凉如斯，佛祖是真的慈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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