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若辰
第三十六章若辰
银安古城许久没如此热闹,梅宅院门口,横生出一个巨大的蟠桃灯笼,堵在路中央,走过路过的银安百姓,纷纷驻足,都知道梅老先生今日过寿,只是……谁人送了个如此张扬的寿礼?
梅家人也很郁闷,这么大个儿,门都进不去,只有老寿星本人乐呵呵的,逢人就夸,许家的孩子就是孝顺,弄了这么个大蟠桃给他。
许思安歇息一晚,换了身喜庆的长衫,敲开程诺的房门。
程诺端正衣冠,理了理腰间玉带,镜子里的脸略有瘦削,比从前白了不少,手指骨的茧子没那么明显。荒废了丹青技艺,八年过去,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否还记得自己这个不孝徒弟。
许思安继续装,他可不能最后关头掉链子,得一直装到梅老先生说出若辰的名字,“梅老先生人很和善,最喜欢与后辈聊天,不用紧张。”
程诺手微抖,他紧张的不是见师父,而是接下来师父会说出他就是君若辰。他盼了半生的幸福,近在眼前,小安许他一辈子,他也想一辈子陪在小安身边。
可如果……
“小安,如果我说了谎,你会原谅我吗?”
许思安笑了,“我信小诺,永远不会欺骗我。”
程诺黯然,可能今天,他就要让许思安失望了。
“若我骗了你,小诺会原谅我吗?”许思安同样问话。
“会的,”程诺不假思索。
拜寿的人里,多是梅老先生的弟子,也有一些临仿画业的同行。小小的院子,摆了十张圆桌,进门递上拜帖,放下寿礼,便被小厮引着入座。
许思安自然是上席,但他不急着落座,与梅家管家问,“梅老那儿,现下空闲吗?”
梅总管看了好几眼许思安身边的程诺,有点眼熟,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
“与之前一样,我们就不留下吃酒了,”许思安与梅总管很熟,小时候经常来玩,除了许家出事的那年,几乎年年都来。许老板不喜热闹,总避过寿宴酒席,到里屋单独与梅老先生小酌半刻,聊聊过往,聊过便走。
却从没带过外人。
梅总管道,“老爷在等着您呢,您送的灯笼,老爷欢喜的很,这位是……”
“我的爱人,”许思安没再搭理受惊过度呆滞状的梅总管,牵着程诺的手,自顾自的拐去花厅。
两人沿着花厅,走进一处僻静的小院,两排屋,一个天井,小竹林边,是一块大石头,雕刻着规整的篆书小字,正中是梅老的书房,远远就能闻见一股子清淡的墨香。
许思安在门前,扬声道,“梅老,小安来给您贺寿了。”
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中气十足,“小安啊,快进来,我盼着你来呢!”
许思安进屋,老人立在桌前,全神贯注的描着一幅山水图画。前桌铺着半张描坏了的画纸,与杂七杂八的染料。
老人边描,边与许思安说,“我这画上,画了八只公鸡,七只母鸡,十只小鸡。”
许思安点头,“画的好。”
程诺憋着没笑出来。
分明是山水画,青松山坡,白水长流,哪来的鸡?
“你身后是谁?”老人注意到许思安带了个人来,还嘲笑他的画作,“笑什么?以为我欺负小安眼睛瞎,胡编乱造,诓骗小安吗?你瞧不见,不代表没有!在这青松林里,有八只公鸡,七只母鸡,十只小鸡,都被树挡住了。”
“……”
师父他老人家,比八年前更不靠谱了。
许思安也跟着笑起来。
阳光和煦,如沐春风。
老人放下笔,疑惑转瞬即止,走上前拍拍许思安的肩,“年轻人,就该多笑笑,别总跟个闷葫芦似的。”
许思安有意的向后退了半步,侧身闪开程诺站的地方。
梅可玉的眸光投降程诺的脸,忽然转向许思安,许思安气定神闲,他又转回来继续盯着程诺的看,几次欲要开口,到嘴边的问话又咽了回去。
十一年前,他收了个天分绝佳的徒儿,徒儿与他学画三年,无中生有,单凭记载文字,就完成了琅琊先生传世名作《断崖飞瀑图》的临摹。他欣慰自己的技艺有了传人,只要徒儿肯继续下苦工,琢磨技艺,积累经验,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将来青国丹青史册上,定会有这徒儿的名号。
只可惜,天假其才,不假其寿。
眼前这人……老人颤颤巍巍的摸向程诺的脸,眼前这个长得与他徒儿极像的小公子,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师父,”程诺脱口而出,沙哑的声音哽咽,“师父,徒儿不孝。”
说完,拂衣跪下,郑重磕头。
“你是……你是……”老人不敢相信,“你是……若辰……”
“若辰拜见师傅,祝师父福寿安康,岁岁吉祥。”君若辰再磕两头,被老人紧紧的抱在怀中。
“孩子……你还活着啊!”梅可玉老泪纵横,他曾经与许思安一样,不愿意相信徒儿死在暴雨山崖,还专程去银安衙门询问过,户籍上标注已死。可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徒儿,又是怎么回事?
活了近百岁,看惯了生离死别,尝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却难得享受起死回生,久别重逢之喜悦。
无所谓,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许思安默默的退出屋子,把门合上。
梅总管来了几次,宾客到的差不多了,询问老爷何时开宴席,结果被许思安搪塞了回去,最后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许老爷,您就容我与老爷通传一声,大家都为祝寿而来,总不能寿星迟迟不现身啊!”
许思安没答话,身后屋子里传来老人的呵斥声,“让他们等着!等不得就滚!”
梅总管不敢再问,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院子,去招待客人去了。
梅老满肚子的话,拉着程诺说个不停,还要把他做的好几箱子画拿给程诺欣赏,程诺听见管家催促,想老爷子这么下去,恐怕到夜黑风高也出不去门。
他有很多话想与师父说,可此时他最在意的,却是忽然不见了踪影的许思安。
师父絮絮叨叨,他一句也没走心。
小安该不会生气了?得知自己就是君若辰,小安定是气他瞒着,才不做声响的走掉。
“师父,您得去前厅坐坐,寿宴可都是为您准备的,”程诺劝着梅老,“我不走,我在这儿等着您。”
“若辰啊,你跟我一起去寿宴,我要告诉所有人这个好消息,我的好徒儿没死,”梅老心潮澎湃,久久不得平息。
“师父,徒儿已经不是过去的若辰了,”程诺摇头,“这八年,徒儿的技艺生疏了,也不想再学丹青了。”
“你说什么?”
“师父,我心里有一个人,从前学丹青是为他,想要把万千山水画给他看,如今他……他不需要我再为他画山水了。我只想陪伴他一生一世,如他所喜,为他所愿。”
梅老刚要问是谁,忽然想着许思安进门时候,是牵着若辰的手。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为师为你可惜,以你的才华,现在开始重新拾起来也不晚。”
“师父,对不起。”程诺心意已决。
梅可玉皱着眉头,推门而出,院子里许思安正坐在竹林石桌旁,闻声站起来,与梅可玉微微点头。
梅可玉心情不佳,尤其是许思安,还拐走他的好徒弟,亏他还常常爱屋及乌的对许思安格外照顾,经常把自己的大作送给他。
寿星入宴,程诺才缓缓的靠近许思安,“小安,我……”
“我早知道了,”许思安趁机亲了程诺一下,说,“我知道你是若辰,很早就知道。”
程诺本想承认自己的欺骗,可许思安却说……早就知道?
“还记得那首童谣吗?我小时候,学了许久,都没学会的那一首,”许思安轻轻哼唱,“西南山路时,你被狼咬伤,发热昏迷时候,牛牛唱的童谣,正是那首,我那时候,便知是你。”
程诺那时失去意识,自然不知道这段过往。
“你不想说,我便等着,我爱的是君若辰,一直都是,”许思安道,“若辰,对不起,我骗了你。你说过,你总会原谅我,不能反悔。”
“我不反悔。”
程诺靠上许思安的肩膀,这么多年,他偷偷喜欢许思安这么多年,此时此刻才知,许思安也喜欢着自己。
因着自己是君若辰,才会在西南山区的路途之中,态度有那么大的差别,才会鼓励他猜灯谜赢了灯笼,才会请他做许家的夫子带他到南州,才会默认他临仿了自己的山水画,才会与他亲近,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才会故意带他来师父的寿宴,为他找个合适的说出身份的台阶。
是他傻得要命,还死要面子,拼命藏着自己的身份。秦王爷那时,或许也是得了小安的恳求,才会为他以程诺之名,落下南州的户籍。
“若辰,我带你来,还有一个想法……我想让梅师父,暂且做你的娘家,你我成婚时,我来梅宅迎亲。”
程诺抿嘴,说,“姐姐下落不明,我不知她是否还活着。那日我昏迷后,落入人贩子之手,就再也没见过她。”
许思安说,“若雪姐姐恐怕与你一般,被卖到隐蔽的村落里去了,不过你放心,就算翻遍大青万里山河,也一定找到她。”
“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