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

　　被萧家的车接送回小屋后，林语晚上收到萧锐的信息，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句：不用理，好好睡别乱想，相信我。

　　林语静默几秒，将手机放回书桌上。

　　能感觉得到萧锐对他的偏执，那种比寻常的喜欢更加迷恋、亲近、以及无所不想尽其心意的执著，年轻人的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赤城的东西，像火焰又像巨浪，勇往直前，真心满满，湮灭一切。

　　但爱又是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它太易变，变到最后，你都想不起当初为什么会爱。
　　这是无解的命题，他已经遇到过一次，答案历历在目，萧锐太年轻，年轻到一生一世的誓言张嘴就来，等以后到了年纪，开始考虑家族考虑婚姻考虑孩子的问题时，就会明白自己今天所说的这些话和这些想法是多么的冲动和可笑了。
　　既然早知结果，又何必耗费心神去尝试过程......

　　突然跳上床头的暖暖“喵呜”一声打断林语的思绪，回过神后顺手挠了挠暖暖的小下巴，幼猫黏人地依偎进他手边寻了个舒服姿势躺下，林语轻轻笑起来，冷不丁表情僵住，动作也定住：
　　见鬼了，他刚才怎么还真的纠结起跟萧锐在一起后会面临的问题？？

　　心口一阵乱，好一阵压才下去，但书却再也看不进，翻来翻去心绪不宁，索性放弃，合上书起身把暖暖送回猫窝，然后返回卧房，将主灯壁灯台灯全都关掉，让自己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放空思绪，不再追究刚才念头之所以然，许久许久后，终于慢慢地睡着。

　　*****

　　夜里的烦恼到了天光时刻似乎就能随风而逝，去到店里忙碌起来也没空胡思乱想，萧锐照样每天发信息打电话，林语一如既往地简单回复，萧父那边再没有了什么动静，来店里打探他消息的人确实少了，偶尔有这么一个两个想凑近示好的，他就避到二楼休憩室里去做事，有阿泽他们挡着，耳根子清净得很。

　　林语自觉一切平静如初，却不知身边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不对。

　　阿泽逮着安任嘀咕，“...你打听到了没？那天发生什么了？”

　　那天林语跟着保镖去萧锐父亲的别墅，第二日回到书店提都不提这个事，所以发生了啥他和安任都不清楚，只觉得，之后的林语有那么一丢丢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就像是光滑如镜的湖面因飞鸟之掠荡起了微微涟漪，没有了原先的稳和静。

　　阿泽认为是萧锐父亲说了什么的原因。
　　独子疯狂迷恋一个比他大好几岁的男人......外面可都传疯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对方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安任却摇头，以她对林语的了解，能让林语心神不稳的事肯定不是外因，只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说，语哥对姓萧的那小子...真的动心了？”阿泽瞪大眼睛。
　　“不奇怪啊~~”安任耸耸肩。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你语哥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性的，但是，他对萧锐确实不太一样......”

　　“一开始当萧锐是学生，后来当萧锐是朋友，再后来，几次遭遇意外萧锐都是第一个出现，还因为担心他紧张成那样，谁遇上对自己好的人都会心生感激的对吧？......加上萧锐家里那些事儿......怜悯，本身就是一种很特别的情感.....我觉得，他可能早就不知不觉地把个人感情掺杂进去了......”

　　“是哦...那家伙可没少利用语哥对他的那点同情心......”阿泽若有所思，越想越觉得萧锐腹黑。
　　安任轻笑，“萧锐很聪明，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比姓李的聪明多了。”

　　最重要的是，萧锐对林语狂热偏执，林语却特别能容忍，一开始她也有点纳闷，后来才反应过来，或者......林语内心深处一直是渴望着有这么一个人出现的。

　　一个不掺杂质的只喜欢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把他当做唯一，除了他对别的任何人都没有兴趣，忠诚并给足安全感，爱他爱到骨子里的人......
　　估计林语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所以才会心神不宁。

　　“安姐，你怎么这么了解语哥？”半趴在吧台上的阿泽真心实意地冲安任竖起大拇指。

　　安任没回他，只微微笑了笑。
　　......因为我跟是他一类人啊。

　　曾经她和林语一样，以为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却没想到因为性取向问题遭遇的最大恶意和最大伤害就来自于他们，从那个地方逃出以后，生理心理上多少出现了一些障碍，也难免对自己产生怀疑，为什么父母能这样伤害我？
　　他们为什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受罪？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能无条件爱我吗？不管我是什么样，都会爱我？

　　幸运的是她有盛真，而林语以为李晔会是那个人，所以努力挣扎冲破桎梏去了李晔的身边，可惜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最终还是被辜负，也因此对感情这种事条件反射地想要回避，不想再沾染。

　　现在嘛......就看他愿不愿意为了萧锐再试一次，或者说，萧锐值不值得他再勇敢一次了。

　　“跟萧锐在一起，以后要面对的问题只会比李家的多，我觉得语哥还是很理智的......”阿泽摸摸鼻子小声道。

　　感情这种东西哪儿有那么好控制？又不是水龙头开关，想放就放想收就收。
　　安任挑了挑眉，“这种事你这种单身狗很难理解的，等你遇上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

　　“......”阿泽微微一窒，悻悻地摸摸鼻子。
　　瞧不起谁呢？他只是还没遇上喜欢的好不好，真要是遇上了，绝对一拿一个准！

　　*****

　　二楼的林语不知道楼下两人为了他的感情生活都快操碎了心，这会儿他正在接萧宁宁的视频电话。
　　小姑娘连着几日都没来店里，视频一接通，看见林语就笑眯了眼，然后捧着电话开始絮絮叨叨，各种吐槽班上同学们暑期满世界跑晒礼物晒照片的行为有多无聊。

　　林语将手机放上支架，这样他可以一边打键盘一边听她叽喳，休息间里原本沉闷的氛围因为小孩脆嫩的声音变得轻松不少，林语的唇角也微微翘起。

　　萧宁宁今天穿了身漂亮的套装，长长的泡泡袖和刺绣小立领上衣非常华丽，手上还戴了手套，看上去就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晚宴似的，不过最近外面烈阳高照，大家都是短袖短裤出门，她这身衣服让人看了都觉得热，一开始林语没觉得什么，想着小公主住的大别墅处处冷气，自然是爱怎么穿怎么穿，没一会儿就察觉到有些不对，趴在床上跟他聊天的小孩脸色看上去不是太好，原本红润的小脸很是苍白，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时动作还滞了几秒。

　　他不由停下打字，轻声问了句，“......你是不是生病了？”

　　萧父这趟回来天天都在上八卦新闻，因他这几日不论去哪儿身边都十分高调地带着个小美人，据说是某艺术院校的校花，生得细腰长腿花容月貌，萧父为美人一掷千金，豪宅豪车随手就送，圈内人都在猜这次的美人能坚持多久。
　　联想到那天萧宁宁母亲在萧父面前哀怨又讨好的模样，林语直觉萧宁宁这几天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没有呀，我很好，就是前两天感冒了而已~~”萧宁宁因林语的一句关心整个人都快酥成泡泡飞上天，小脸上全是甜滋滋的笑，见林语还在蹙眉，她笑着摘了右手的长手套，伸出白玉小手在镜头前晃了晃，以示自己真的没事。

　　林语点点头没再多问，继续打键盘，时不时回答一下她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当萧宁宁笑嘻嘻地问出“...人为什么要生小孩？”这个问题时，他抬眼看向手机，那头的小姑娘眉毛俏皮弯弯，一脸认真好学样。

　　他想了想，温和回道，“...这个问题有很多种答案，不过，大部分人生孩子是因为本能，繁衍后代，基因续存......”

　　“...有些人有了就有了，生了就生了，不会去想别的，有些人是为了传宗接代，为了老有所依，还有那些情感上相依相爱的人，想要属于两个人爱的结晶，把那份爱专递下去......所以孩子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父母希望的寄托，或是家庭美满的象征......但不管怎么样，本质上都是希望索取和得到，大家都是做了符合自己需要的选择吧。”

　　“噢~~~”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歪了歪脑袋，“...可是，如果生下来了才发现自己不喜欢怎么办？看到都讨厌的那种，也不能再塞回肚子里去啊~~~”

　　林语看她一眼，稍稍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每个生命的诞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有着巨大意义，从我们开始产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跟其它任何一种事物一样，是世界的一部分，所以，即便从出生就不被父母喜欢，这个孩子也一定是受父母之外的更大的力量欢迎而来，否则，她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盘腿坐在华丽公主床上的小孩努力理解听到的东西，然后扁着小嘴嘀咕一句，“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太糟糕了，还是不要出生更好......”

　　“不可以这么想。”林语蹙眉，一反刚才的温柔和煦，严正指责错误，“生命是自己的，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没有权利来支配，有人喜欢，我们就珍惜这种喜欢，没有人喜欢，那就自己喜欢，我们不需要让所有人满意，自己满意就行，记住，不管怎么样都要自己爱自己......明白吗？”

　　“哦~~”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严肃表情的小孩愣了愣，缩起肩惶惶郑重地应了一声，“......明白了。”
　　然后再也不敢继续这个话题，转口哈拉起别的事来。

　　林语也收敛回情绪，静静观视，任她发挥。

　　直到小孩哈啦完了心满意足了，快快乐乐地跟他说再见并准备按关视频时，他才又再开口，“......等等。”

　　萧宁宁眨巴着晶灿大眼看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林语看着小姑娘瘦伶伶的小脸轻声开口，“...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你就给我打电话，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

　　萧宁宁呆住，双瞳傻愣愣的看着视频里面神色温柔的林语，短发刘海掩护下的大眼睛瞬间就红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扬起灿烂笑脸，“我知道啦！拜拜啦！”

　　挂掉视频，她眨眨被涩到的双眼，万般不舍地放下电话，然后慢慢扑倒在柔软大床上，很久很久都没有起身。

　　*****

　　因事情不多，林语下午六点就离开了，先乘地铁回到老城区，然后去了趟位于老城边上的花鸟市场。
　　下个月盛真生日，打听到盛真喜好的他这几天都在市场的某小店研究古董相机，准备到时候选一台值得收藏的好东西给她做生日礼物。

　　地铁站出来沿着大路走个十分钟左右进去小路，再穿过一处斜坡路口就能到达花鸟市场，这片区域因为是旧城区，基本都是小街小巷，汽车得靠着墙边或路边停，不过街道干净，建筑虽老却很有韵味，总体感觉乱而不脏。

　　花鸟市场周末才会热闹，平时就车少人少，里面很大，算是个涵盖花卉、水族、根雕、奇石、玉器以及古玩藏品的专业地方，林语要去的小店在四楼，一路走上去经过的那些小店售卖的东西非常丰富，看得他眼花缭乱，这个点来逛的玩家已经不多，所以走到三楼的某玉石店时，林语从店里玻璃柜的反光中看到了身后有人在跟着他，但等他回头，对方已经消失在拐角。

　　没看清长相，只隐约瞧见是个中年女人，林语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往楼上走，不过后面那女人再也没有出现。
　　自打跟萧家扯上关系，身边的人和事都奇奇怪怪，有人各种献殷勤，也时不时就会冒出几个想看看他长什么样的无聊人士，他已经习惯了。

　　进到小店，跟店主友好沟通交流了一番后，林语最终定下一台上世纪30年代末出品的蔡司超级依康太C型相机，因为收藏价值很高，目前市场价已经超过4万，刚好前几天才跟平台结算完薪资，手头宽裕，他愉快地跟老板交了订金。

　　东西得等老板从收藏人手上取过来并全部检验后才能交货，所以林语跟老板约好第二天拿货时间便先行离开，下到一楼花15块清货价买了一扎多头百合，一路闻着花香回到家。

　　但好心情只持续到晚上，手机铃声响起时他刚洗完澡，还以为是萧锐的问候电话，谁知拿起一看是母亲打来。
　　没听几句脑袋就开始疼，李晔竟然去了他家。
　　不但去了，还进门就跪在他父母面前认打认罚请求原谅。

　　“......上周来过一趟，没让他进门，今天又来......”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很僵硬，隔着屏幕林语都能想象得到她和父亲此刻脸上的表情。

　　林语闭了闭眼，一股难以形容的，无可名状的郁闷涌上心头，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会遇上李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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