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二人边说边走，没多久就出了溶洞，又拐入百转千回的昏暗走廊。

　　天涯子没事找事，把瓜子袋子揉成了球，向上抛着玩。向上抛了没两下，没接住，纸团就咕隆咕隆往前滚去。拾起来，继续抛，又落地，继续滚。咩咩无声带路，偶尔遇到一两个同僚，也只是点头示意，装作不认识身后那个假道姑。

　　天涯子看着指甲缝里尚存的黑灰，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咩咩终于忍不住回头：“姑娘在笑什么？”

　　天涯子挥舞着黑爪子：“我觉得我刚刚就那么踩着鳄鱼跑过去，可帅了哈哈哈~”

　　咩咩回头，果然不该理这无聊的丫头。

　　鬼市少说养着百人，就那么点地方，数十年来不见天日，还点着蜡烛火把无数，没点通风处怎么可能不闷死人？她来第一天就纳闷了，不吹风，连炼丹炉子的火都烧不旺，而这儿居然还处处灯火，夜夜长明。必有通风口。

　　她还一直怀疑这地方到底是不是真在地下。如果真是，这得是多大的工程，简直就是修建王陵的排场。修王陵要耗费举国之力，这鬼市里的家仆撑死还不到一个村。被送来时她被听雨堂那几只暴虐凶残的杀手拍晕了，可能下来时确实到了地底，但可能有一半的鬼市悄悄建在了地面上--毕竟溶洞她也不是没见过，也有地面山腰上的。

　　这些纸团总往前方滚，地势不平。最高处正是那溶洞。

　　而她在溶洞石壁里的小洞内看到了光。

　　小洞狭窄细长，往内摸索着走一段，抬头就能见到隐约有光透过石缝。是很细长的一道口子，可能是上古诸神大战共工时在山脉上撕扯开的伤痕，二人高，一人长，两指宽，弯曲如蛇。

　　她够不到那，够到了也不可能钻出去。

　　除非有个会轻功又不拍死的人抱着炼丹炉子跳上去炸开。丹药里要加大硝石的量。

　　她不会功夫，而且怕死。但这样的人才她刚好认识一个。

　　不止不怕死，可能还有自毁倾向。

　　日挂中天，秋高气爽，天蓝得像是上好的青花。白鸦赶走了喜鹊，霸占了老槐树的枝头。
　　文和之轻而易举地被打发走，打发大法屡试不爽--还要不要复仇了？练功去！
　　星虚子被绑在树干上，和小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已经开始给小满看姻缘。
　　他听着底下二人的七嘴八舌，打开扇子盖着脸打盹。

　　小满蹭蹭蹭蹭上来：“小八小八！”

　　“嗯？”白鸦脸上仍盖着扇子，因而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小满一把夺了纸扇，把脑袋凑上去：“那个道士给我算命，说我姻缘就在十八这一年哦！听到这个你有什么想法不？”

　　白鸦懒得哼哼：“文和之都当着这老头面叫你师娘了，他不说你姻缘十八，还要不要活命了？”

　　小满略不满地大力拉起白鸦：“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啦！天可怜见，奴家被你.....被你...被你嘤嘤嘤，奴家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哇~”她挥臂作掩面拭泪状，刚准备张口来一段茶馆里常唱的戏，又消了声。

　　白鸦笼着她，懒洋洋把头凑过来靠她肩上：“别当着那老道士撒泼，人家听着呢。”

　　小满喜滋滋又羞红了脸，欲往白鸦怀里靠。却听他说：“你块头比小时候大了啊，到底是胖了，小时候那么小一个......”

　　话音未落，白鸦就被文和之他家师娘以熟练的手法踢下了树。

　　星虚子瞪着斗鸡眼咋呼：“哎哟，这位少侠，我和你说了别耍帅在树上睡觉，你还不信！嘿嘿，人睡觉哪有不翻身的，一翻身不就滚下来了？”

　　白鸦摸摸脖子：“你和我说过这话？”

　　星虚子想想：“哎？没有吗?哦，可能是忘了。”

　　白鸦被自家熊丫头踢惯了，小满却依旧没作罢，跳下树来穷追不舍：“小八，你你你是不是就喜欢十二三岁那么大的小丫头，不喜欢大姑娘？”

　　白鸦：“啊？”

　　小满皱眉：“你是不是嫌我长大了？就喜欢我小时候的样子？”

　　白鸦虽莫名，却以他多年生死场上练就的敏锐觉察到小满在恐慌着什么，遂上前两步，慈爱地摸摸小满的头上乱毛准备安慰几句，结果一开口哭诉就刹不了车：“开什么玩笑？你小时候那小屁孩样可招人嫌了！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烦，说是不要吃素吧，最后吃肉吃得肠胃不好，还把自己卖给人贩子，好赚零花.....”

　　白鸦，卒，时年二十二，因鬼市诸人无人上地赎师，听雨堂闲极无聊内斗而死。

　　文和之：“哎？我师父呢？”

　　星虚子：“哎哟，小少侠来得刚刚好。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师为大，速速放了贫道，贫道这就拿你祭坟。千万不用谢。”

　　百里安在茶室看地面上探子传来的密信，看一张烧一张，剩下的都在脑子里。

　　剔剔挞挞跑来一只天涯子：“少主少主,要玩不？要玩不？”

　　百里安抬头看她黑乎乎的手，皱眉：“去哪儿了这是？要玩自己玩去，脏不脏！”

　　天涯子忙把双手在裙摆上蹭了蹭，百里安看在眼里，眉头更皱几分。

　　“我不是你买来玩的嘛？”小道姑嬉皮笑脸：“我发现一个炼丹的好地方。”

　　百里安看她脸色就心中不安，挥了挥桌边拐杖：“拜你赐福，上回炼丹的药我还没吃完呢。”

　　天涯子扫了眼四周呆立如假人的侍从与丫鬟，神神叨叨凑上前耳语：“真的是个好地方，你来不来？能不能让这些人退下，我私下里说。”

　　私下里？百里安第一反应是她要行刺。因为上回他无能不救她师父一事，几个时辰前这道姑还没什么好脸色。

　　这边厢他还没琢磨完，那边厢天涯子一双黑手就摸上了少主的脸。天涯子一边蹂躏之，一边环顾四周，桃花眼水汪汪带着媚，看谁谁就倒退着出茶室。环顾一圈再低头时，茶室之内已再无旁人，最后走的一个丫鬟还合上了门。

　　“你.....”百里安有些愣。

　　“你要不要出去？要出去就一个字。”天涯子忽地变了脸，低声问，接着不等对方作答便自顾自说下去：“帮我到一个地方，点上丹药，就能炸开出去。”

　　话中内容略多，百里安百种念头飘过，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你还能这么正常啊？”

　　天涯子翻了个白眼，夏虫不可语冰，决定不与这凡人做一番见识：“咱们干票大的，说罢，来不来？”

　　“干票大的.....会说黑话的你真是道姑么？”百里安脑子似乎被炸了一遍，眼前瞬间开出千朵万朵小白花。

　　天涯子不耐烦：“你到底想不想出去？”

　　“想。在哪？带路。”终于百里安敛了神色，正声问道。

　　天涯子怀揣着上回没来得及放炉子里的丹药，带他到了鳄鱼池。遥遥指着对面不起眼，无烛火的小洞：“就是里面，往前走，抬头就能见到石缝。”

　　百里安扫了眼池中缓缓爬行与乌龟比慢的鳄鱼，知道这畜生捕食时快如闪电：“谁带你过去的？”

　　天涯子嗤笑：“有人会带我？当然走过去的。”

　　百里安看着鳄鱼，闷声不语。

　　天涯子补充：“鳄鱼在睡觉，我踩着过去的。鳄鱼背甲糙，不打滑。跑快点就行。”

　　百里安眼神略复杂地看了天涯子一眼：“.....姑娘好胆量。”又说：“姑娘都有如此胆色，百里安岂能怯缩？”说罢就一袖卷着小道姑，踏着水波到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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