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宝贝

　　陈诺坐在车上。加长轿车离开巴黎，沿着平坦的马路向南部城市安提布出发。他单手托腮，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青绿的田园风光。
　　K很安静，就连呼吸声都凝固在空气中，仿佛失去了活的气息。
　　陈诺扭过头，看了一眼K，正对上那一双淡灰色的眼珠，就好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你再往深处看，也看不到感情。
　　陈诺转过头，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与世界格格不入。
　　他和K啊，像得不得了。
　　同样地疏远而淡漠。
　　兴许…….同样地寂寞。
　　陈诺也静了下来。
　　他清明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思念。
　　车子一直走一直走，好像这条公路没有尽头。
　　他的思念也没有尽头。
　　他抿紧嘴唇，看着窗外风光明媚。
　　漫长的旅途过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蔚蓝的海。
　　橙色的暮光飘在近乎透明的海上，随着水波飘散。
　　车沿着海边公路一路奔走，陈诺打开窗，清凉的海风翻涌出海底水藻的湿气。吹开陈诺的衣服，像一面鼓风的白帆。
　　车平稳地停了下来。
　　保镖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诺看见一条笔直的小道，狭窄而冗长。小道两旁是成片的树林。道路的尽头有一座西班牙风格的建筑，橙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在落日淡淡的光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陈诺跟着K走下车，沿着长长的小道往宫殿般恢宏的建筑物走去。道路两边开着白色的小花，芦荟科植物特有的巨大茎叶，箭一般刺向天空。
　　建筑物灯火通明，走得越近，越能感受每一个精致的细节后隐藏的奢侈。
　　一块草坪像毯子一样铺开，草坪上修建的整齐的灌木从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几何造型，草坪尽头是白色的台阶，台阶上方的露台处站了一些身穿礼服的人，妇人的钻石吊饰，绅士们奢华而低调的宝石领针，衣香鬓影。拱桥式正门内不断传出欢乐的笑声，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蒸腾。
　　“看起来像在举行宴会。”陈诺说道。
　　“这是一场为你而举办的宴会，”K走上台阶，认出他的人纷纷用各种方式示好。
　　K迈进大门时侧过脸，低头在陈诺耳边说道：“Lucifer，欢迎回家。”
　　K和陈诺一前一后地跨入宴会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们聚集。
　　描绘着抽象几何花纹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由数万颗水晶石编成的吊灯的光芒，陈诺微微觉得眩目。
　　许多人聚集到他身边，向他打起了招呼，法国的，意大利的，中国的，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
　　陈诺不认识这些人，这些人却多多少少好像认识他，这里面的每个人都比“他”更了解“他”，这真是令人不愉快的体验。
　　“Lucy！”一位金发美少年拨开人群，近乎狂喜似地扑上陈诺，狠狠地在陈诺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他口中温润的气息还缠绵在陈诺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一双蔚蓝的眼睛水一般流动着动人的光：“你回来了！”
　　陈诺贪念温暖却不喜欢陌生人的纠缠，他下意识地推开金发少年。金发少年一个踉跄，蹲落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陈诺。
　　陈诺刚想说声“对不起”，又被别的人给围住了。
　　“Lucifer，欢迎回来。”
　　“Lucifer，你真是勇敢。”
　　“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是不是执行boss给的特殊任务？”
　　…….
　　陈诺听到陌生人不同的问候语，他一头雾水，却深知对状况一无所知时最忌暴露自己的无知。所以他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也许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所以别人也不曾起疑。
　　K只在宴会中露了十分钟脸就离开了现场。
　　陈诺在众人中周旋，不露声色地收集情报。
　　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他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知道K表面上是一个事业有成的银行家，实际上是西欧□□的掌权人。自己是K的养子，得力助手，兴许还帮K杀过不少人。他不叫陈诺，他叫Lucifer K de-luce。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是陈诺。
　　是被谁真诚地挂念的陈诺。
　　夜深，宾客三三两两地散去。
　　佣人在管家的指示下有条不紊地收拾欢宴后的凌乱。
　　陈诺走在深长的走道内，他踏着厚实的地毯，走过一道道玻璃窗，窗户外边是银白色的海平面，海浪发出深远的呼唤，“沙…….沙……”。
　　Could you hear that？
　　I was there，thinking of you.
　　Between all those hills and mountains，far across the silent sea，
　　love lingered.
　　他伸出手，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映照在他的手上。
　　“Lucy……”有人轻轻地唤了一声，仿佛再一使劲，凝寂就会破碎在空气中。
　　陈诺转过头，金发的美少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
　　他的头发柔顺地贴在白皙的脸颊边，好像静夜里萤火虫的光晕朦胧颤动。
　　“你是谁。”这一刻，陈诺很想撕破一切谜面，看看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又是谁？”美少年走到陈诺身边，双手捧起陈诺的脸颊：“你掉下悬崖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我失忆了。”陈诺说道：“你如果知道我是谁，麻烦你告诉我。”
　　美少年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湿气，他看着陈诺，情思勾着炽热的爱在眼中流动。
　　“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Lucy…….”美少年对着陈诺的唇，吻了上去。
　　他身上带着香甜的气息，这一吻看似青涩，每一次唇舌的摆动都恰到好处。
　　陈诺一把将美少年推开，“住手。”陈诺说道。
　　“我就不！”美少年整个人又扑了过来，都快压倒在陈诺身上。
　　陈诺的身体自动作出反应，直接抓住美少年纤细的手臂，空中一挥，美少年凌空一转，扑通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疼死我了！！”美少年双脚蹬地，不依不饶地撒起了泼：“坏蛋，又欺负我！！”
　　“对不起。”陈诺想要伸出手扶他，美少年却甩开他的手，赖死不起。
　　“你吻我一口，我才起。”美少年翘起唇角，说道。
　　陈诺最不善于处理这种人，他索性站起身，不想管了。
　　“哇，不许走！”美少年见状，虾弓似地弹起身子，一个箭步冲到陈诺面前，张开双臂，拦住陈诺，着急地说道：“我错了还不行，你别走…….”
　　“我想知道我的过去。”陈诺看了美少年一眼：“你如果知道，可以告诉我吗？”
　　自己就像一个乞丐似地在乞讨回忆。
　　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过去，自己却拼了命地在找寻。
　　这一刻，陈诺的眼神中想必有一些孤独。
　　美少年看在眼底。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陈诺的手，说道：“对不起，Lucy……去我房间吧，我可以告诉你听很多很多你的过去。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主人，就数我最了解你啦。”
　　“谢谢。”陈诺这一次没有挣脱对方的手，也许他太累了。
　　美少年听到这，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Lucy，永远不要跟我说谢谢。”
　　美少年的房间铺满了安哥拉羊毛毯，泰迪熊、兔斯基、蒙奇奇……各种各样的玩偶堆满了房间四角，就连靠窗的大床上，也躺着一只比人还高的轻松小熊。
　　美少年打开床头柜上的剪影灯，迪士尼卡通角色中的幽灵便被投射到墙壁上，沿着嫩黄的墙纸四处飞舞，
　　在这欢乐的气氛中，陈诺突然有些无力。
　　“我们zuo吧。”美少年依着陈诺，坐在床边，一个劲傻笑。
　　“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做Atonis（阿多尼斯）。你平时都叫我阿多。我七岁那年被主人收养，那时你已经十岁啦。你很照顾我，很温柔，我们还说好，等长大之后你要娶我的。”
　　陈诺装作没有听到最后一句，问道：“养父平常都要我们做什么。”
　　“平常一般都是上课，搏斗射击外语文学物理礼仪这些都是基本功，”阿多掰起了手指：“还有爆破汽车修理野外生存破译学…….要学的东西可多呢。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一点就通。不过幸好有你在，不懂的地方还可以问你。”
　　“学完之后，要做什么。”陈诺问道。
　　“暗杀啊。不过一般不会要我们行动的啦。”阿多笑道：“除非是一些很难缠的角色…….”
　　“我……杀过多少人。”陈诺问道。
　　“你只杀过一个人，是组织的背叛者，英国佬John Tod，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杀人后没有及时逃出，被对方的保镖抓了个正着，然后就坐牢了…….后来，主人把你从牢里面救了出来。英国佬效忠的俄罗斯帮要追杀你，主人把你藏了起来，你本来藏得好好的，都是因为我……”
　　阿多说着说着，整个人钻入陈诺怀中，眼泪珠子和着鼻涕，像链子一般一条连着一条：“都是我不好…….对不起…….Lucy，对不起…….我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幸好上帝保佑。我本来不信上帝的，可是你回来了，我开始信了。你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海，我差点想跟你一起跳了…….”他神情激动，说话语无伦次，呜咽声一阵高过一阵。
　　阿多像一只无助的小兽，轻轻地依偎在陈诺的怀里，间或一阵抽泣，轻软的身体微微发抖。
　　陈诺待他情绪平复后，问道：“跳悬崖是怎么一回事？”
　　阿多擦干眼泪，杏儿脸因为泪水的沁润鼓胀成两瓣粉团，一掐仿佛就能滴出水。
　　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整个过程。
　　一年前的夏天，陈诺为了躲避俄罗斯帮的追杀，藏在法国的一个小村庄里度日。
　　K安排的这个小村庄异常偏僻，三面环山，一面靠着地中海，公交一个星期只有一趟。
　　陈诺住的倒也舒适，可是阿多耐不住寂寞，偷偷地跑进村庄看陈诺。俄罗斯帮的人尾随在阿多身后，寻到了陈诺的藏身之所。他们攻击陈诺，陈诺为了不连累阿多，做诱饵引开众人，最终寡不敌众，被迫跳入海边悬崖。
　　俄罗斯帮的人捞不到尸体，也就走了。陈诺后来随着地中海的洋流，漂到了意大利，又被好心的意大利姑娘救起，辗转流离，跑到了中国，他跳下悬崖时，头部受到撞击，失去了记忆。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有事……..我真是个猪头！”阿多说完眼眶又开始泛红：“Lucy，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我的什么都是你的！”
　　陈诺无意识地拍打着阿多的背，哄着他，阿多像一只温顺的兔子，眼角带着泪痕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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