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回溯千年

　　很多时候，选择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既然云天河选择了后羿射日弓，那么他也注定在一无所觉的时候失去些什么。
　　比如柳梦璃，比如他晶亮到透彻的双眸。
　　云天河三人终究是回了琼华派，但是因为韩菱纱的心结他们却是御剑飞行直抵卷云台。
　　夙瑶在冰镜前勾唇，这嘲讽的弧度却不知是为了谁。
　　玄霄垂了眸子，到对云天河的行为有些另外的看法了。
　　当年玄霄对云天河好，虽然这好有着利用的成分，但是玄霄是真心对云天河好，好到连他的好基友云天青都没有享受过的宽容宠溺。
　　玄霄对云天河总是无理由的喜欢和支持，云天河说夙瑶小气玄霄便顺着说，云天河想要水灵珠玄霄就将琼华派的镇派之宝像糖豆一样的随手抛给已经和他生了间隙的云天河，甚至云天河对同门动手在玄霄眼里也只是那些弟子的错。
　　可是现在回想，当年他是不是太意气用事？是不是……太想当然？
　　云天河对琼华派本就没有什么认同感，他可以随意触犯门规私自下山，可以在索要镇派之宝不成后诽谤掌门，可以因为韩菱纱对同门刀剑相向——这还是发生在琼华派还没有暴露出和幻暝妖界戈怨的时候——云天河真的适合琼华派吗？
　　玄霄看着冰镜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深思。
　　而另一边，云天河三人已经入了幻暝妖界。
　　这是一个紫色主打的世界，无数拿出去就会导致修真者头破血流的闪大块灵玉随意的铺于地呈现出山河景象，这些闪亮亮的灵玉在幻暝妖界几乎等同于泥土岩石寻常到让人嫉妒，幻暝妖界灵气逼人风水极好，这本就梦幻的妖界几乎可以称为老天赐给于梦貘一族居住的领地。
　　得到了好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夙瑶知道的未来里梦貘一族近乎灭族——这也是为什么夙瑶对柳梦璃出奇宽容的因由。
　　当然，虽然幻暝妖界风景宜人也终究是属于妖族的领土，云天河三人的不请自入自然而然的被视如侵入者，尤其在慕容紫英还穿着给他们拉仇恨值的琼华道服的时候。
　　不明不白的两场打斗，云天河三人到底是等到了柳梦璃的救助。
　　镜里他们所经历的是当年玄霄和夙瑶都不曾知道也不曾在意的，只是现在这些到底被别有用心的玄霄夙瑶收入眼底。
　　“师弟，你相信人和妖可以做朋友吗？”夙瑶右手捏着左袖口侧头问不知道什么事终于从沉思里回过神的玄霄。
　　“哼——”玄霄冷哼，眼底红腥尤甚，“不知所谓！”
　　夙瑶摇摇头，不可置否。
　　很显然的态度不是吗，玄霄也不相信人和妖可以做朋友。
　　事实上修真者有几个相信人和妖可以做朋友呢？
　　琼华派对妖物的态度并不是从他们要双剑飞升起就开始变得极端的，事实上琼华派对妖物的态度和其他教派对妖物的态度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嫉恶如仇，一样手不领情。
　　因为琼华派到底是一个修真教派，而修真者和妖物到底互为猎人——毕竟修真者需要妖物身上的零件，而妖物也很喜欢修真者血肉的味道。
　　让掠食者和平共处真的很可笑。
　　同为太清的弟子的几个人本质上其实本是一样的对对妖物嫉恶如仇心无好感，可是因为后来的经历活着的弟子们倒是成了两派。
　　一派是玄霄和夙瑶，他们更加厌恶妖类几乎恨之入骨巴不得天下妖物尽数死绝，也因此对妖物有些高高在上的蔑视；一派是云天青和夙莘，他们对妖物的态度出现了改观心存怜悯而愿意接受并且怀疑琼华的教育。
　　这些对玄霄和夙瑶这两个固执的老螃蟹而言概括起来只有两个字，可笑。
　　对的，他们对过去后悔却从来对自己对妖物的态度不曾后悔，他们的固执早就深入骨髓难以更改，可是意外的是这样可笑的感情他们在嘲笑之余偶尔愿意不经意的去羡慕。
　　毕竟，拥有一个敢于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的朋友谁不羡慕。
　　只是玄霄和夙瑶在厉害也无法监视到柳梦璃对云天河他们施展的追溯的梦境，也所幸没有监视到。
　　云天河他们这些小辈倒是通过这些个梦境对过去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
　　剑舞坪拜师后的初会。
　　双剑飞升分剑双修。
　　凤凰树下述情。
　　玄霄被封。
　　严肃的玄霄，欢脱的云天青，美妍雅致的夙玉，以及必定是早已经过世的夙汐，太清掌门，宗炼长老，以及夙瑶掌门……
　　云天河带着惊喜而疑惑的神情看着梦境里的一切，他看到了自己大哥玄霄严谨而认真的努力，他看到了让自己敬怕的爹的跳脱，也看到了自己娘的美妍聪慧，看到了传闻中的掌门长老……他终究透过轮回看到了自己本该无法看到的过去，亦看到了他们之间自己所不明不白的纠缠。
　　云天河单纯的心还没有沾染上晦暗，他只是纠结，纠结自己的爹在地府说娘爱的是大哥，纠结大哥和娘似乎真的有自己不知道的过去。
　　也所幸，云天河是单纯的人，他犹豫的看柳梦璃欲言又止，“梦璃，这是……”
　　“梦璃，这是师叔的梦境吗？”慕容紫英出乎意料的打断云天河的话，他眼底有着谁也无法看清的情绪，声音似乎也是从远方传来，“这是，师叔的梦境？”
　　或许慕容紫英对梦境中的师叔师傅很失望，可是慕容紫英也很想知道这些梦境的由来，毕竟……这是属于一个人很是珍贵的回忆。
　　被偷走回忆，这是谁也不想的。
　　师叔的记忆怎么可以这样被人参观。
　　——终究，被夙瑶收为弟子的慕容紫英到底是在被友谊冲昏头脑的时候还记得分出些理智，到底慕容紫英也是被夙瑶寄予厚望的，琼华派未来掌门。
　　只是这个话题似乎并不那么好，柳梦璃沉重地点了点头，向来柔软而镇定的声音中也透出了一丝恐惧，一丝茫然，“这是……是玄霄师叔的梦境，十九年来他居然……”
　　柳梦璃突然住口，她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不该说出来。
　　可是慕容紫英却面色有异，似是叹息，又似是感叹，“梦貘吗？”
　　“对，梦貘。”柳梦璃似乎也有些面色戚戚，到底慕容紫英和柳梦璃都是敏感之人也都是聪慧之人，她知道慕容紫英的意思却也愿意为自己严肃正义的朋友解释，“食梦而生的梦貘。我们能够往来于梦中，以吞吃人的梦境为食。但梦貘并不会伤害到人，也不会轻易窥视别人的梦境，若遭吞噬的是恶梦，反而于人有益。因为，紫英，因为梦貘不是梦魇，我们喜欢带来幸福的梦境，我们吃掉的多是噩梦……我们并不是像许多人以为的那样凶残，一定要吃人伤人。当年令琼华派损失惨重的大战，实在是逼不得已……
　　“可是，妖与人相争，人力多半微小不可及，只能任由宰割，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慕容紫英很是认真也很是严肃。
　　柳梦璃摇摇头悲叹，“人力虽然微渺，可是人的相争之心，却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慕容紫英叹了口气，“也罢，梦璃，谢谢你把当年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让我弄清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隐情，又有什么，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的……”
　　只是慕容紫英，到底是辜负了师傅的期待。
　　到底辜负了，师傅。
　　慕容紫英心底苦笑，突然觉得自己的莽撞，只是……到底无法回头，他，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因为慕容紫英比谁都清楚，虽然他的师父对他心怀期待和宠溺却也总有一种他所不理解的高高在上的审视——慕容紫英始终无法忘怀当年夙瑶那样高深莫测的神情。
　　可是慕容紫英到底是一个心智坚毅之人，他对夙瑶饱含愧疚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个琼华派最有慧根的孩子保持着自己的赤诚。他心底认为琼华派和幻暝妖界之争会两败俱伤，于是就不会放弃让夙瑶放弃和幻暝妖界战斗的决心。
　　这样的想法或许过于天真，但是和夙瑶相同，慕容紫英也是为了保住琼华派的千年传承，毕竟当年一战何其惨烈慕容紫英已经透过玄霄的梦境看到了。
　　而且柳梦璃此时面带忧愁和恐惧的话语也说明了梦貘一族的忐忑，“其实，幻瞑界已经很衰弱了，六位幻瞑护将，如今只剩两位，其余四位都战死在十九年前那场大战里……如果，这次琼华派再攻打进来，我不知道自己和娘，还有许许多多的族人，大家能不能活下去……”
　　“我听师长们说，当年便是令堂在战斗中击杀了本派掌门太清真人。本派这十九年来人才凋零，再无一人道行能与太清真人比肩。而令堂现今仍然健在，难道以她的修为，竟不能打赢这场争斗么？”
　　这是关怀也是慕容紫英下意识的试探。
　　到底和云天河单纯维护自己朋友柳梦璃族人的不忍不同，慕容紫英这个琼华派内定的未来掌门终究还是有些偏向自己的同门的，毕竟在那些他们本不该接触的记忆里琼华派死的人并不比幻暝妖界少。
　　这样的血染，是双方的。
　　“不，其实娘已经……”柳梦璃这样要泄密的节奏被韩菱纱的发病打断，这个活泼机灵的女孩子煞白的脸色让自己朋友们的脸色一起煞白起来。
　　而在韩菱纱堪堪被云天河救治好，幻暝妖界最大的危机也接踵而来——幻暝妖界的结界被破，而玄霄更是嚣张的闯入了幻暝宫中。
　　如此这般的对重伤的幽婵一番羞辱后自行退去的玄霄成为了柳梦璃这个幻暝妖界少主必须扛起幻暝妖界的契机，作为柳梦璃的朋友云天河三人义不容辞的陪她出去查看。
　　幻暝妖界素来是紫色的世界，只是当这样梦幻的世界沾染上血的色彩就蓦然显得沉重而阴森。云天河等人一路走来所见尸体无数，那些在云天河进入幻暝宫时搭过话的没搭过话，对人类或好奇或厌恶的梦貘们不分男女老幼的躺了一地。
　　理所当然的，琼华派和幻暝妖界已经开战了。
　　云天河等人来到幻暝妖界外层，见到的战斗更惨烈死去的梦貘更多满地的尸首也更加……可悲，因为在这里琼华派的弟子有底气更加肆无忌惮也因为有底气而更加……残暴。
　　强盗！
　　屠夫！
　　这些词汇已经无法概括琼华派弟子对幻暝妖界对梦貘的暴行，他们杀妖夺宝也习惯性的从妖物身上获取他们所要的东西。
　　这是修真届修真者对妖族的缩影，也是修真届最惨烈的理所当然。
　　只是，云天河也好，慕容紫英也好他们活的太光明正大太正义凛然，他们还没有见识到和这相反的妖族对修真者吞噬的惨烈就开始怜悯自己天生的敌人。
　　所以他们因为对梦貘的怜悯而对琼华派的弟子……愤怒了。
　　尤其是本就是幻暝妖界少主的柳梦璃，这个一直温婉可人的少女第一次用这样坚决到冷漠的愤怒看着自己昔日的同门，“你们……你们简直太过份了！你们都滚给我走！给我走！！给我滚出幻瞑界！！”
　　这样的悲愤让天然呆如云天河都显得吃惊，他呆呆的唤出柳梦璃的名字显得手足无措，而慕容紫英和韩菱纱亦然。
　　那几名弟子被骂得一愣，对柳梦璃的反应显得莫名其妙，有眼尖的道突然认出了慕容紫英“咦？这不是紫英师弟吗？还有他的三个师侄？”
　　要是寻常，慕容紫英或许愿意勉强搭理他，可是现在慕容紫英却诡异的选择了沉默。
　　只是这沉默并不会让那几个人有所忌惮，他们有些疑惑也有些幸灾乐祸，更有些质问，“那野小子和那女贼不是被逐出门派了吗？怎么还跟着紫英师弟？难不成他们早就趁乱杀了进来，想要抢功？”
　　慕容紫英对这样的弟子失望无比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只是这次又被阻断，“刚才我离那妖怪最近，听他管柳师侄叫什么‘少主’，莫非……莫非她也是这里的妖怪？这就对啦，难怪她对我等无理，分明是妖邪之流吧！
　　哪怕是妖族柳梦璃也不喜欢自己被冠上妖邪的称呼，她想要发怒却再一次被阻挠，因为喜欢缠着慕容紫英的二人组之一怀朔来了。
　　那些弟子在怀朔来了以后也没有什么好态度，他们本就对慕容紫英这个公认的下任掌门有所不服，战后拜师而来的慕容紫英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运气好天赋高的弟子连知道当年与幻暝大战的资格都不够。
　　现在慕容紫英既然主动出现在这里也成了他们讨伐的借口，他们咄咄逼人的命令慕容紫英对柳梦璃出手，更愤而慨之的污蔑慕容紫英为妖邪。
　　慕容紫英只是挡在柳梦璃身前如一座丰碑般坚毅，他听着师兄们的逼问脑子里却是当初云天河的逼问。
　　——如果梦璃是妖，你也要杀了她吗？
　　当然不会，梦璃是……朋友。
　　哪怕，梦璃是妖。
　　慕容紫英的无作为是那些瞧不起慕容紫英又想要强功劳的琼华弟子动手的借口，他们气势惊人真刀实枪的逼来结果……带走了怀朔的生命。
　　这是或许才是慕容紫英对琼华派失望的开始，他向来敬重门人可是在利益目前他们却如此可怕，如此陌生。
　　拔尖而出，动手就显得顺理成章，慕容紫英到底在知道全部真想之前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几乎。
　　对同门动手是慕容紫英做的最错误最后悔却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但是这一动手也注定慕容紫英的舍弃。
　　只是，这舍弃是谁舍谁就不好说了。
　　让柳梦璃带着发病的韩菱纱慕容紫英和云天河站在幻暝妖界的入口处。
　　云天河终于还是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玄霄大哥，而慕容紫英也见到了自己有满腹疑问想要请教的师父。
　　然而他们之间明明只隔几丈却好似相隔万里，云天河和慕容紫英他们同玄霄夙瑶终究回不到从前——他们以为的从前。
　　玄霄淡定的看着云天河猩红的眼底有着狂傲有着俯视有着怀念，还有对云天河放肆质问的宠溺。
　　到底，玄霄对云天河的喜欢没有参假，哪怕历经轮回，哪怕云天河为了韩菱纱柳梦璃负了他的情谊，但是心底里云天河倒真的是玄霄愿意包容的小弟。
　　而夙瑶一如前世般的站在玄霄半步后的身侧，她看着慕容紫英眸子里饱含着温和的笑意全然没有一丝失望的痕迹。
　　要失望在上个轮回就失望过了，因为太了解所以才显得包容，夙瑶曾经妒忌过慕容紫英，恼怒过慕容紫英，也对慕容紫英失望过，可是现在夙瑶原谅他了。
　　只是，两个二周目老螃蟹的心里云天河和慕容紫英作为一周目完全不了解。
　　他们忐忑不安，他们心有怨气，同时他们也大而无畏。
　　可是恰恰相反的，这正是玄霄和夙瑶愿意宽容他们的原因。
　　而云天河说的夙玉喜欢玄霄的问题和云天青在鬼界等待的问题谁理会呢？
　　夙玉和玄霄的事情当年就已经灰飞烟灭到渣都不剩，而现在云天青可还活着呢……哪怕他死了又如何？玄霄才不会去鬼界见自己的好基友，不想去也没机会去不是？千年海底生涯老螃蟹的心智愈发的坚定也愈发的幼稚了不是。
　　演了和当年如出一辙的大戏，夙瑶这次却没有被玄霄打到在地，她只是被玄霄发烫的铁手攥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而得到了水灵珠的云天河闷闷不乐的同自言不会回琼华却对玄霄攥住自己师傅而心有担忧的慕容紫英，到底在玄霄和夙瑶的注目下和幻暝妖界一起离开了琼华派。
　　在他们消失的一瞬间夙瑶反手打落玄霄的手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我相谋，何必如此防着师姐？”
　　在夙瑶眼里玄霄的举动完全是小心眼的怕夙瑶对云天河得到水灵珠有什么举动，毕竟哪怕说好了夙瑶也是计较玄霄把水灵珠给云天河的。
　　玄霄深深看了夙瑶一眼扭头就走。
　　他在袖下攥手，饱含自己也不知道的烦躁。
　　夙瑶却看向天边，喃喃自语，“云天青何曾在鬼界？”

《妖狐绝代》




《死神·朽木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