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旦芳华

　　“咔！咔！咔！”梁导不耐烦地拿着手里的扩音器喊道，皱起的眉头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他指着对面拍摄现场拿着枪的云川和被枪指着的苏忆涟，很不客气地说道：

　　“第七遍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了多少遍，情感欠缺。慕云川，你的眼神不够！苏忆涟，你的表情不够！找感觉，拜托你们好好找找感觉，找不到就回去多读读剧本！算了，这场戏延后再拍，大家休息半小时！”

　　云川和苏忆涟脸色阴郁地走了回来，互相也不看一眼，就分开到了自己休息的位置。刘曦芸和杜成正一脸担忧地坐在那里等着云川，见她走回来，都上前安慰她。

　　“还好吧，感觉如何？”杜成问道，顺便把毛巾搭在了她的肩上。

　　“糟糕，太糟糕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云川摇着头说道，然后拿起肩上的毛巾，捂住了嘴，汗水从眉骨滑落，滴在了毛巾上。

　　“我觉得不是你的问题，你演的挺不错啊，苏忆涟我倒是看得出来，很不在状态。”刘曦芸盯着苏忆涟的方向说道。

　　“不对，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云川有些烦躁地说道，然后一下子坐在了躺椅上，用毛巾盖住了自己的脸。

　　“唉．．．”她深深叹了口气。

　　就当杜成和刘曦芸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时候，梁导却忽然走了过来，看了云川一眼，说道：

　　“阿川，你跟我来。”

　　云川眼神闪烁，咬了咬下嘴唇，站起身来，跟着梁导走了出去。

　　现在是到达拉斯维加斯之后拍摄的第三天，他们现在在拍摄一场塔楼追逐战。要在一个铁塔上跑上跑下，进行枪战。加入演出的人除了苏忆涟，慕云川和李嘉祥之外，还有另外请来的五位外籍演员，也就是恐怖分子不放心森而派出的五位杀手。这场戏，是云川第一次开口讲台词。一共四句话，前两句都是英文，是对着五位杀手同党说的，最后两句，则是中文，对着罗琳说的。杀手森的台词非常少，这几句台词，早在开机之初拿到剧本的时候，云川就已经背熟了。

　　这场戏的最前面，是罗琳带着程昱琛在寻找拉斯维加斯的科学实验室。与碰头人约好在一个咖啡馆碰面，接头后会得到地址和时间。然而还是被后来赶来的森和五位杀手伏击了。于是罗琳带着程昱琛退出咖啡馆，向着人少的地方跑去。罗琳让程昱琛在前面跑，自己断后，结果程昱琛慌不择路，爬上了一座电视铁塔，就有了铁塔上的追逐与枪战。这场戏里，罗琳因为属下全部在初到拉斯维加斯的时候牺牲在五大杀手的枪下，只剩下她一个人保护程昱琛，基本上是要以一己之力单挑五大杀手和森这个王牌杀手，所以，罗琳的打戏明显多了起来，而苏忆涟并不是所有的动作都能自己完成，有的时候，她需要替身来完成拍摄，她的替身正是刘曦芸。

　　罗琳用自己来断后，让程昱琛逃离到一幢老房子里与自己会合，而她自己则被后来居上的森截住。森却奇迹般地没有开枪杀她，反被罗琳抓住机会，用擒拿手夺了她的枪逃跑。然而，更耐人寻味的是，即使罗琳夺了枪，她也没有击杀暂时处于无枪械状态的森。

　　云川的台词很简单，第一句是对着五大杀手中的唯一的女杀手喊的：“朝右边开枪。”因为她要朝左边的罗琳开枪，而森要求她开枪射击右边的程昱琛。第二句是对着五大杀手中的老大喊的：“狗屎，你不长眼睛吧！”是因为这个老大开了一枪，擦着罗琳的肩膀飞了过去，让罗琳的肩膀受伤，这两句都是英文。第三句是她甩开五大杀手自己截住罗琳之后说的第一句中文：“你好，我们又见面了。”第四句则是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你很特别，我不想杀你。”

　　拍摄一直进行不顺利就在这第三句台词与第四句台词之间的那一部分戏码，森第一次犹豫开枪了，因为罗琳和她的眼神交流很复杂。罗琳的枪已经没子弹了，而森却是全副武装，罗琳在她的枪下毫不畏惧，眼神非常凌厉地与她对视，一步步逼近枪口，甚至用自己的额头顶住了枪头，然而森却没有开枪。罗琳的眼神很复杂，让森揣摩了很久。她抓住机会夺了森的枪，逃跑了，森也没有继续追。

　　而在拍这场戏的时候，云川和苏忆涟的眼神，表情的表达都不到位，梁导耐着性子拍了七次，都不行，最后还是暂停了拍摄，让大家先休息。他却亲自找了云川和苏忆涟谈话。

　　云川心里有些忐忑地进了梁导的监控室，就看见苏忆涟已经坐在监视器画面下，看着刚刚拍摄下来的画面。她美丽的脸上一片冰冷，仿佛要冻住这世间所有的东西，显然心情糟糕到了一种境界。梁导示意她找地方做，云川便莫不知声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苏忆涟的身边。梁导靠在一张桌子边沿，拿着茶杯，心平气和地仿佛循循善诱的老师一般开口说话了，他带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滑稽，但却丝毫不能让人轻视。

　　“心情不好吧，没关系，是演员都会遇到瓶颈，更何况这一次的难度这么大。”他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你们遇到了困难，我想我必须和你们谈谈，不然这场戏永远拍不成功。”他看着云川和苏忆涟的脸，声音低沉又执着：“把你们的疑问问出来，我能回答的，尽量回答。”

　　闻言，苏忆涟和慕云川都沉默了。云川不经意地看了苏忆涟一眼，却只看到了她的侧脸，于是她回过头来，低下头去，苏忆涟看了云川一眼，却发现她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转过脸来，依旧莫不知声。梁文宇看着这沉默的两人互看又互相看不见，眼神却倏地悠远深邃起来。

　　“怎么，没什么想问我的？”他顿了顿，继续用这种极为有蛊惑力的声调说道：“还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把私人情感带进拍摄的工作之中，导致延误拍戏进程？”

　　“对不起，梁导，是我的错，我太不专业了。”听闻梁导这直戳心脏的话语，云川沉不住气了，率先道歉。

　　“不，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工作，是我不对。”听云川道歉，苏忆涟连忙也抢着说道。

　　梁导心中暗笑，这两个小姑娘，果然是．．．不过他是老导演了，人生阅历丰富，水深得很，不动声色地说道：

　　“好了，你们不用抢着和我道歉，你们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工作完不成，不仅是对我们，对你们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我不管你们私下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不要带进工作里来。还有，我问你们的问题，希望你们能回应我，沉默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过了一会儿，云川才说道：

　　“我，无法理解森的心理变化。换句话说，我不清楚她的心理变化的整个过程是怎样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森是喜欢罗琳的，我却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她的。”

　　听见云川的提问，苏忆涟转头看了云川一眼，看见她的眉头深锁，脸上有着认真又迷茫的表情，苏忆涟的表情有些痴。云川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苏忆涟却仿佛触电般地回过头来，低下头去，脸颊有些泛红。云川见她可以躲避自己的目光，眼神黯淡了下去。

　　“咳咳．．．”梁导忽然咳嗽了两声，放下茶杯，然后开口说道：“的确，这个问题是森这个角色的重点，你搞不清楚，就没法演。其实，你们应该知道，《爱杀》这电影不止这一部吧。其实，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们拿到的剧本不过是三分之一，就好像四十二章经一样，缺了一本都不行。但是，这部剧本是你们大老板和几位老编剧一同编出来的，属于公司高度机密，只有第一部是公开的。这里面有很多伏笔，是我们无法清晰表现出来的，说实话，伏笔这种手法在电影拍摄里面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对于演员来说，很难把人物的全部情感表达到位。

　　就拿森这个角色来说，为何一个冷血的杀手在仅仅几场追杀枪战里面，她就会被她的对手，甚至是死敌，一个脾气火爆又迷人的女特工吸引，甚至对她产生特殊的情感？这情感是缘何而来，又是何时产生？我们都无法清晰地表现出来，只能采用一种暧昧的处理手法。这三部的剧本我其实都已经接下来了，你们的老板和我谈了很久，我对于这个故事非常喜欢，其实，我应当把整个故事都告诉你们的，这样对你们塑造人物有帮助。但是，你们大老板给我下了命令，我不能说，他告诉我，一定要让你们自己去揣摩，这是给你们的考验。如果你们能顺利拍摄完这部电影，得到我的认可，那么，之后的两部，也全部都是你们来演。

　　我可以拿我的电影生涯来打赌，这《爱杀》三部曲，能将你们的事业推上巅峰，让你们成为全国，甚至是全球炙手可热的电影巨星。虽然不明显，你们也应当看得出来，《爱杀》讲述的其实就是两个女主角的故事，程昱琛什么的都是打酱油的，这一部里他是男主角，下一部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没有程昱琛这个人。罗琳和森之间的关系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不然，让一个冷血的女杀手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爱上她的死敌，还是一个女人，然后奋不顾身地去救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实在太困难，也太牵强了。

　　《爱杀》这电影妙就妙在，它是先难后易，第一部是最难拍的，因为有很多不明确的因素在里面，我们采用了暧昧又模糊的处理手法，这样可以挑起观众的兴趣，让他们对下一部更感兴趣。然而这里面的妙处连参加拍摄的演员都不知道。这样抽丝剥茧，一步一步把谜题解开，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会让观众看完最后一部之后，长舒一口气，情绪推到最高点。效果就有点像是Ｊ·Ｋ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一样。而你们大老板考虑得更多，我们需要看看市场与受众的反应如何，所以，第一部的处理不明确，却也不能含糊，这里面的度要把握好，也很困难。不过，我这个人就爱挑战困难，说实话，如果这个系列成功了，我的好处绝不比你们少。所以，你们现在有困难，我必须帮助你们，这也算是帮助我自己。我只能点到为止，毕竟，你们的大老板，目前也算是我的老板。”

　　听完梁导的话，两人都处在一种受惊的情绪之中。没想到，这部电影里面有这么多的门道，她们都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挫败感，不过仔细想想，反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热血澎湃，是啊，这是一部出色的电影，如果能用她们的□□诠释出来两个这样鲜活的灵魂，该是多么的有成就感啊。

　　“那么，难道说罗琳爱的人并不是程昱琛？那她为何还要和他接吻，甚至上床？”苏忆涟忽然问道。

　　云川心里一惊，梁导眉毛一挑，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我算知道你们为什么一直演不到位了。你们对剧本的理解完全偏离了方向，所以情感表达一直不到位。罗琳爱程昱琛吗？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苏忆涟一怔，忽然答不出来了，是啊，罗琳爱程昱琛吗？她怎么看出来的？

　　“答不上来吧，你上当了啊，跟我们预计的许多观众一样，确实上当了。你以为罗琳愿意和他接吻甚至上床就是爱他吗？或者她一直护着他，不顾自己性命，也是因为她爱他？你错了，她一点也不爱他，相反地，她厌恶他。她和他接吻，上床，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方式，因为罗琳这个人的性格非常火辣，虽然是个正面人物，但其实她性格的阴暗面丝毫不比森少。与其说她火辣，不如说是狠辣无情，喜爱玩弄别人的感情。”

　　他离开桌沿，走到一旁，取了自己的剧本，翻到了最后一页，拿到了两人的面前，说道：

　　“你们仔细看看罗琳和程昱琛的最后一句对话。程昱琛说：‘这任务算是完成了吗？’罗琳说：‘完成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恐怕绝不会接这个任务。”程昱琛不明就里，继续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跟我回家好吗？让照顾你一辈子。’罗琳看了他一眼，戏谑说道：‘回家？回你的家吧。’看明白了吗？罗琳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苏忆涟沉默，连续的震惊让她说不出话来，原来，她真的笨到完全误解这剧本当中的含义，她以为那句“回家？回你的家吧。”是罗琳答应了程昱琛的求婚，答应嫁给他和他过一辈子。现在才回味过来，罗琳根本就是在拒绝他，嘲笑他，让他回家过家家吧。

　　“这也不怪你们，是我的疏忽，没有早点和你们谈谈对剧本的理解。剧本写得太隐晦，太含蓄，不仔细研究，看不出来。之前在国内拍得部分也不涉及这些，所以现在和你们讲还算及时。自己回去慢慢体会，我再延长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希望过一会儿拍摄，能够顺利。”梁导收起剧本，笑眯眯地说道。

　　二人起身，向梁导道谢告辞，走出了监控室。出来的那一瞬间，拉斯维加斯耀眼的阳光就让她们眼前一白。苏忆涟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眼睛，有些疲累地说道：

　　“慕云川，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

　　“．．．”云川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或许，是你太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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