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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十八年前的一个夜晚,姜离与赤狐济坐在神农外一个简陋的茅屋内,屋外大雪纷飞,窗格上积雪一寸……
“阿离,我明日回青丘……”
“恩……”
“平定银狐后,我立即回来。”
“好……我等你。”
“……”
见赤狐济有些迷茫,还是少女的姜离走到他旁边,温柔说道:
“这是苍山雪绿……喝它暖暖身子吧”
赤狐济看着茶杯,那墨绿油润的颜色让人心醉。茶水的热气溢满杯口,飘然而上,仿佛温暖了整个屋子……
“有阿离烹的茶,任它外面风雪,我自心暖其中!”
姜离听后微笑,坐在赤狐济旁,靠在他的肩上——冰雪飞寒茶来暖,望君此去无牵绊……)
回忆渐渐朦胧、散去……而眼前的却是写着赤狐济名字的墓碑!
风卷沙石,漫天尘土——半戈,青丘之战结束之地,最惨烈的一战即发生在这里。
此时,襄桓等六七个人俱都穿着白素衣站在一座座墓碑之前,只见沙子已把墓碑的底座覆盖,偶尔才会在附近看到几株干瘪的小草,在狂风中瑟瑟摇摆。
姜离站在在赤狐济的墓前,右手握着茶杯,将淡黄澄明的茶水缓缓洒在沙地上:“冬季快到了……阿离再给夫君烹上一杯苍山雪绿暖身吧……”
“我本想把哥哥葬在别处,可是……”襄桓看着哥哥的墓碑道。
“他走之前说过,要与他的同伴一起去轮回之路,愿能来世再聚青丘……”
襄铃听后再也忍不住眼泪,跪在墓前哭泣:“……爹爹……玲儿来看您……可是我却连您的样子都记不起来……呜……玲儿不好……”
姜离听后弯身,怜惜地搂住她道:“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莫要伤心了……”说着自己也掉下了眼泪。
战争最无情,
生死一瞬间。
可悲伊人泪,
空落半戈旁。
站在一边的银狐看着这一排排,一座座的坟墓,也不禁怅然。猛然中发现了一些银狐的标记,大惊道——
“怎么会?!这是真的?”
“我们清理战场后,也把许多银狐的同族葬在了这里。”襄桓看着银狐说道,然后也向墓群望去,心道,不知这些曾经战在一起,葬在一起的亡魂是否已安息
“我娘亲去世前嘱咐过我,要我成形后定要来此祭拜,还说你们把两部合葬在了这个地方……没想到却是真的……”银狐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又突然握拳咬牙说道:“……那么玉衡吸走的是还没有安息的孤魂——可恶!到底是谁!”
襄铃把泪一抹,蓦地站起,对银狐认真说道:“不管是谁,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决不能让他用玉衡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伤天……害理……”玉凰听后闷闷低语,默然望着狂舞的飞沙。
也许是因为玉凰站在最后,也许是因为风沙湮没了他的声音,除了站在他旁边的湘芸,别人似乎都未注意到他的话。
湘芸轻声问道:“玉凰……是不是有心事?”
“……”
玉凰看着湘芸,露出少有的忧伤神色,摇头道:“我只是想起了另一个地方,也是飞沙走石……不过,比这里更加荒凉……”说完眼中黯淡下去。
湘芸听后看着他,纳闷他为何怅然,于是问道:“是哪里?”
“我——家——”
湘芸听后一愣,难道玉凰的家在沙漠里?
玉凰不再说话,转身走到别处。
湘芸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明白了黑风峡时玉凰的心情……
祭拜完毕,众人陆续离开半戈,最后剩下银狐久久不肯离开。
“怎么……你还不走吗?”玉凰也留了下来,见银狐立在墓群前,上前问道。
“他们战死,我却苟活……”
玉凰听后暗惊,许久低声道:“你也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
银狐黯然,然后低头叹道:“我答应过娘亲不会报仇的……而且我也不想这么做……”
“那你为何使用妖蛊之术?”
银狐惊问:“你怎知”
玉凰挥扇冷笑道:“真是自欺欺人,明明是在想复仇,却连自己都不敢承认……是不是因为身单力薄,没有~把握?”
银狐听后却正色道:“不是的!我若想复仇,何必等到今日?你不要把我们银狐想成这般毫无人性……我用妖蛊只是想快些成形而已……报仇并非我真实所想!”
玉凰迟疑地看他,问道:“你不怨他们?”
银狐缓缓摇头说:“怨过,恨过,可是最后还是要放过……仇恨只会带来杀戮,只会让更多人卷入悲剧中……”
玉凰听后诧然,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个承受苟活于世之苦的人,竟会说出这种话?!
银狐说完随即也离开半戈,独剩下玉凰一人立在漫天风沙中,被黄色的尘土包围。
(……仍要放过……)
没有了人的声音,只剩风与沙在摩擦作响。身后一阵狼烟飞沙扫过,然后隐隐现出一人的身影,金色袍衣,黑色牡丹……
玉凰没有回头,知道是姬环站在身后。
“怎么了玉凰~?”姬环的声音如狂风一般沙哑,暗暗透着阴冷的邪气。
玉凰将袖一甩,肃然道:“你为何不听我言?”
姬环先是一愣,而后阴冷笑道:“呵呵……孤魂野鬼在这半壁荒漠里游荡,无处可依,也无人相问……不如~收到铸魂石中,既为我所用,又至少给他们一个所居之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
姬环见他不语,也不回头看他。于是无声走到他身后,红唇阴冷微翘,几乎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耳语道:“我想今晚见见湘芸……”
“……!”玉凰猛然回头:“你要作甚?”
“呵呵呵……”姬环媚声阴笑一阵,用镂空的红扇捂着嘴,饶有兴趣地看着玉凰,眨眼笑道:“我是逗你的,你也当真了?”
“……”玉凰讶然,直视着他那双闪着晕光的双眼,不知为何心中狂跳不止……
且说湘芸等回到青丘,却迟迟不见玉凰和银狐。湘芸有些担心,欲返回寻找,却被襄铃拦住。
“湘芸姐姐,你不要管那个油嘴滑舌的,他走了最好!”
杜若纳闷道:“真是奇怪,玉凰倒底怎么惹你了,干嘛老想着甩开人家?”
“阿若,那个尤玉凰究竟是个什么人,我也说不清楚,但就是感觉他不像正经人,上次在神农他——”
杜若打断他,不悦道:“我说大海!你怎么也老是怀疑玉凰?神农那次要不是玉凰,我们怎么会找到喝成烂醉的你?狐狸多疑就算了,怎么你也爱猜忌?”
襄铃一听,叉腰怒道:“你又说什么怪话?我还不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么?湘芸姐姐你说——”
湘芸仍在担心玉凰,摇头道:“那个手持玉衡的人有可能还在半戈,玉凰怕是有危险……我去找他,你们先回去。”然后就欲离开,襄桓又马上拦住了她。
“萧姑娘请留步!我正有一要事要与姑娘细谈……那位尤公子我会派人去找,尽可放心。”
湘芸有些犹豫,又听襄桓对襄铃道:“公主也过来吧。”然后转身朝青丘山上的楼阁走去。
杜若和天海一愣,这是什么意思,自打从灵谷出来,什么时候不是和湘芸一起行事,为何今日却又被人抛开?
姜离见他俩这般不解的神色,温言道:“两位不知,国主是要带湘芸和襄铃去青丘的密室,人多不便……所以还请两位在别处歇歇,等尤公子回来也好。”
“等一下!”天海有些不悦道:“如果是青丘的禁地,为什么湘芸能去?就跟上次在神农似的,又不让我们知道你们谈什么……”他心中担心,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姜大姐,究竟为何事?”湘芸问道。
姜离看着天海和杜若犹豫了一会儿说:“湘芸可还记得我说过你长得像女魃?”
湘芸听后即刻明白:“姜大姐是要带我去看那幅画?”姜离道:“正是,去看古画上的女魃。”
襄铃等都没听说过女魃,都好奇起来。
“女魃是谁?”
“我梦中经常出现的一人,上古的神女……”
杜若和天海从未听湘芸提过梦中之事,更加好奇。而襄铃一听,脸色大变,惊问道:“姐姐也做过上古之梦?!”湘芸点头。
襄铃立即惶恐起来,发呆地看着湘芸,突然拉着襄桓的手焦急说:“叔叔,密室在哪?快带我们去吧!”
襄桓倒是不解为何她突然神色慌张,只是连连点头,带着湘芸等去密室。而天海和杜若则紧跟在后面。
众人拾阶而上,绕过一个个山中景亭,穿过一条条迂回走廊,终于来到了映在参天树影下的密室楼阁。楼阁大门紧闭,上有封印之相。阁前挺立着两排赤狐护卫,见到襄桓等一一行礼。
襄桓解了印,便要同湘芸等进去,而杜若和天海更是死缠着不想离开。无奈下,襄桓只好让他俩也进到密室中。
缓缓走在密室高阁内,女魃的古画赫然挂在当中的白墙上——画中的神女,红袍凌乱在海边断崖上,一只玉箫握在手中,波涛巨浪毫不畏惧……前面的矮桌上架着一只强弩玉弓,温润的白色,精致的龙纹,在略微昏暗的密室内柔柔地发着暖色光晕。
湘芸看到此景当即立住,望着画,望着眼前的玉弓……梦境再度闪现在脑海,而且更加鲜明,仿佛现在自己就在梦中,女魃就在几步之外,那坚定执着的眼神让人畏敬……
(女魃,你究竟在画中,还是在梦里,或是在……)
湘芸果断地掏出了自己的半块玉环,走上前去——果然,玉弓下半处有一个突出的断勾,若是有另一半玉环在手中,定能拼起来套在这断勾上。湘芸想起了哥哥,心中一阵空落。
姜离在旁点头道:“看来龙螭玉环的确是玉弓上的部件。”
“此为商羊玉弓,是女魃的神器,”襄桓一字一字地说,神情肃然:“商羊玉弓性温水、玉质,射天则天降大雨,射地则洪水横流,射海——”
“射海则直刺归墟。”湘芸蓦然接道。
“……!”襄桓等听后惊讶地看她。而襄铃听到归墟两字,不由得心中一抖,惊恐道:“归墟……倒底……姐姐做的是什么梦?”
湘芸根本就不用再回忆梦中之景,望着那幅画缓缓说道:“古有女魃,为释应龙,逆天命射断归墟之锁——正如这幅画!”
天海听后一愣,指着那幅画道:“湘芸,这是你梦到的?”湘芸点头。天海与襄铃等面面相觑。
“可为什么你会梦到这画上的事?”杜若不解问道:“还有,那个宝贝玉环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你会有?”
“这个龙螭玉环有两半……本是我爹娘的定情之物,后来家人失散……我与哥哥便一人一半地戴着它,为的是日后便于相认……”说着忽然想到婆婆,心中一紧。
襄桓和姜离听后互视一眼,终于走到湘芸面前问道:“萧姑娘……你是蓬莱皇室后人吧?”
湘芸一惊:“国主怎知?”襄铃等听后更是惊嘘——蓬莱皇室!
“什么?湘芸姐姐是蓬莱皇室的人?那就,就和巽芳公主是一家人了?”
“可是湘芸你以前只是说自己是蓬莱后人啊……皇室后人——你也是公主?!”杜若不敢相信。
湘芸摇头说道:“公主的身份对我已无意义……我只是箫湘芸。”
“……”
湘芸不愿谈蓬莱的没落,淡淡问道:“国主……你是如何知道湘芸为蓬莱皇室后人?还有……为什么青丘会有商羊玉弓?”
襄桓低眉略露忧色,回道:“你娘莱音公主来过这里,这幅古画,还有玉弓就是她带来的……”
“娘亲来过青丘?”湘芸瞪圆眼睛看着襄桓。
“不仅是你娘……还有你爹爹——萧成。”
“……!”
密室高阁内,只听襄桓娓娓道来百年的蓬莱旧事——
(三百多年前,天灾降临,仙岛一族惨遭覆灭,蓬莱后人四散逃离于中原大陆,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蓬莱皇室护卫望氏挟着年幼的莱音公主来到青丘,后与蓬莱另一贵族后人相遇,此人即是湘芸的爹爹——箫成。千年天狐对箫莱二人格外尊敬。而当时的青丘国主,即赤狐济的父亲,亦对二人以厚礼相待,甚至后来亲自为箫莱举办了隆重的婚礼……莱音为表谢意,便将从蓬莱带出的玉弓和古画赠与青丘。
好景不长,青丘大乱,箫莱二人不知何因,亦被赤狐部落紧紧追杀……战争伊始,莱音恰刚刚诞下湘芸,混乱中,母女被迫分离……望氏带着襁褓中的湘芸随箫成逃亡南方,而莱音则带着比湘芸年长六岁的哥哥向西北昆仑方向逃去……)
众人听后不禁为蓬莱的厄运感慨,都看着湘芸,见她眼神空洞,木然望着手中的龙螭玉环。
(为何爹爹从未告诉过我……)
襄桓等都不说话,阁内静谧无声。
“后来——”鸦雀无声中,湘芸自己长吁一口气,抬头说道:“爹爹带着我和婆婆来到蔓花岭,在那里……湘芸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幼年……四岁时,爹爹一人离开了蔓花岭去找娘亲和哥哥……婆婆便和湘芸相依为命……”说道这里忽然紧握拳头,声音略抖:“可是,一个月圆之日……一伙歹人寻着婆婆的箫声找到蔓花岭……婆婆为护我……惨死在刀下,成为冤魂!”声音越来越抖:“我……亲眼看见……亲手摸到……婆婆的殷红的血……”湘芸闭目低头,双手颤抖,心中如压着千斤巨石般难受——婆婆的死已经成为她的一块心结。
她声音哽咽,两手紧紧握着拳头,猛然抬头转身向天怒喊:“已经是国亡家破!已经是人离情散!为什么还要夺走我仅有的亲人?”说完两行泪水滑下脸颊,无声的抽噎,心冷的悲伤。
(句句勾昨事,历历眼中影,声声悲欲绝,最恨天无情……)
姜离等看她这般伤心欲绝,无不为之深感悲切,也黯然垂泪。
天海看着湘芸伤心痛苦,身体颤抖不住,心里更是难受,可是真不知道应对她说什么……生怕她悲伤过度再昏厥过去。
“湘芸啊……”杜若侠心,最受不了看别人伤心落泪,此时对湘芸真是万般的同情:“你就大声哭出来吧,别忍在心里……哭出来就好多了,每次我被爹爹骂就是这样……”怜惜地看着她。
湘芸摇头长叹,又大口地喘了几次,终于平静下来,忽然扭头肃然对襄桓问道:“国主……我娘亲有没有说过究竟为何天灾?”眼神坚决,似乎认定蓬莱天灾必有它因……
襄桓听后一愣,良久不语,众人都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襄桓踱步在阁内,几次欲言又止。
“国主,有难言之隐么?”湘芸看他这般迟疑,连忙焦急问道。
襄桓先是不语,而后终于说道:“我当时年幼,有些事情不太清楚……不过哥哥和爹爹谈过蓬莱天灾时神色确实不对……”
“……!”
襄铃急切道:“可是他们都不在了……那要问谁才好?”
“公主莫急,有一人定会知道。”
湘芸等忙问:“是谁?”
“天狐。”
襄铃听后惊喜:“那正好,我们去天狐那里问绝云剑的时候,就可以问问蓬莱的事了!他在哪里?”
襄桓答道:“她在半戈北部的雪芒山上,需骑马过去才可……有些辛苦。”
“辛苦不怕……从灵谷出来都走了这么远,骑马还是头一次呢——是吧,湘芸?”天海对湘芸笑道,不知她是否真的平息了对回忆的伤感。
湘芸此时恢复了些精神,听到天狐可告蓬莱之事,心中一阵欣慰。
而襄桓想到一事,走到玉弓旁,对湘芸说道:“萧姑娘,这把玉弓本属于蓬莱,如今我把它再交还与你。”
湘芸不解:“既然娘亲将玉弓赠与贵国,湘芸岂可再将之收回?”
“其实天狐在一百年前就预言过会有蓬莱人再来青丘,并吩咐届时要这个人——也就是你,持玉弓前往雪芒山见她。”
“这是为何?”
襄桓也不知,只是摇头。
“可是这个大宝贝看起来好沉啊……拿着它爬山,岂不要累死?”杜若没好气地嘟囔。
襄桓听后突然肃然起来,对湘芸道:“其实这也是我今日要你来的另一原因……萧姑娘,天狐说过,商羊玉弓为神器,本来应当收天,可是因沾染了应龙的邪气,所以不得回天……此弓识人,只有女魃的转世才可将之拉起!”
众人听后大惊,湘芸的脸色“刷”的下来,当即明白——
(我为女魃转世!!)
她望着墙上的古画,竟然觉得那画上的女魃正在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阵发冷。为何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襄桓见她似乎担忧,温和道:“萧姑娘不必多想,天狐自会有解释。还有这玉弓你也不一定现在拿取,到了雪芒山上再拿也可。”
湘芸听后一愣:“何意?”
“呵呵……此弓乃神器——神器者,呼之则来,喝之即去。”
杜若听后眼珠瞪大,喜道:“这宝贝真好!呼之则来,喝之即去。既能射天又能射地的……”
湘芸听后却并无喜色。
襄桓看了众人一眼,见几人有些疲惫,又看看襄铃,笑道:“天色不早了,明天即是公主的大典,我今晚设下了国宴款待诸位,还请大家暂时把心事放下……过了明日大典,襄桓定会派人与你们同去雪芒山见天狐。”
杜若忽然对襄桓眯眼笑问:“那个天狐既然活了千年,应该屯着不少宝贝吧?”
襄桓听后明白杜若之意,笑道:“必不会让杜姑娘失望的。”
杜若开心,大大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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