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军营公开课
三日后,灵枢谷前所未有的热闹。
三十名秦军医官整齐列队于新建的讲习草庐前,个个身着统一灰色短褐,腰佩医囊,神情肃穆中带着几分好奇。他们中最年长的已鬓发斑白,最年轻的不过弱冠,共同点是双手——指节粗大,布满新旧伤痕与药渍,那是常年处理战伤、捣药辨识留下的印记。
蒙肃站在队列前方,玄衣佩剑,目光扫过众人:
“奉王命,自今日起,尔等在此受训十日。眼前二位——”他侧身,示意林循与素问,“便是此次防疫之法的创制者,林先生,姬先生。十日之内,须尽学其术,不得懈怠。”
“诺!”三十人齐声应和,声震山谷。
林循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他今日特意穿了素问为他改制的深衣——仍是现代的棉质内衬,外罩青色麻布深衣,袖口收紧以便操作。短发依旧,但用一根木簪随意束起部分,倒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书卷气。
“诸位,”他开口,声音清朗,“我是林循。防疫之法,并非我一人之功,而是与姬先生及灵枢谷众弟子,在救治疫病过程中摸索总结而来。今日起,我们将它拆解为十个部分,每日精讲其一。”
他转身,示意茯苓与苍术展开一张巨大的帛画。
那是他和素问连夜绘制的《防疫十要图》,用简洁的图示和篆字标注了核心步骤:一察水源、二分病区、三沸饮食、四熏艾草、五勤盥洗、六隔污物、七观气色、八辨轻重、九记病程、十防复染。
老医官们眯起眼细看,年轻些的已忍不住小声议论:
“沸饮食?水煮开了喝?这有何用?”
“分病区……轻、中、重分开,岂不是分散人力?”
“熏艾草倒是古法,可这般系统施用……”
素问缓步上前。
她一袭白衣,长发以木簪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修长的脖颈。手中执一根细竹竿,点在帛图上:
“疑问甚好。今日第一课,便从‘为何要如此做’讲起。”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瞬间压住了所有杂音。
“姬先生请讲。”最前排那位白发老医官拱手,姿态恭敬——他是在军营疫病中亲眼见过素问医术的人。
---
上午·理论篇
素问讲的是“气与疫”。
她从五运六气开始,讲岁气盛衰、戾气流行如何与人体正气相交搏,讲不同地域、时节疫病特点,讲如何通过观星象、察地气预判疫情。言辞古朴深奥,却逻辑严密,三十名医官听得如痴如醉,不时有人低头疾书。
林循在一旁补充现代解释。
当素问说到“戾气可通过风、水、接触相传”时,林循举起一个自制的简易显微镜——铜管两端嵌水晶磨制的透镜,中间夹着从污染水源中取来的水滴样本。
“诸位请看,”他将显微镜递给前排医官,“水滴中这些浮游微小之物,便是‘戾气’的载体之一。它们可随水流扩散,入人腹中,便致疾病。”
老医官眯眼看了半晌,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确、确有活物在动!如此微小,肉眼不可见……这便是姬先生所说的‘微虫’?”
“正是。”素问点头,“故沸饮食可杀灭其中多数,阻断一途。”
“那接触相传呢?”一个年轻医官急问。
林循笑了,他让茯苓端上一盆清水,自己先用手沾了沾朱砂粉,再与苍术握手,又让苍术与另一名弟子握手。随后让众人依次洗手,观察盆中水色变化。
“朱砂可视作‘污秽’,”他解释,“一次握手,便可传递至第三人、第四人。若无勤加盥洗,污秽便层层扩散——疫病亦然。”
直观、生动、有验可证。
医官们恍然大悟,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有人已开始在自己的医简上画示意图。
---
下午·实操篇
午后,全体移步至谷中模拟病区。
那是用竹篱临时搭建的三个区域:轻症区只有草棚卧席;中症区加了药炉与专人看护;重症区则完全封闭,进出需以艾草熏衣、布巾覆面。
素问亲自演示如何快速辨识病患轻重:
“面赤气粗、脉洪大而数者,多为轻症,正气尚足;面黄气弱、脉沉细者,须入中区;若已神昏谵语、肢冷脉微——”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须立即隔离,全力救治,但医者自身防护必须周全。”
她示范如何用麻布制作面罩,如何以艾草烟熏双手衣物,如何分区处置污物。动作行云流水,严谨而不失优雅。
林循则带另一组医官去山涧边,实地讲解如何查验水源:
“活水为上,但需察上游有无污物;静水易腐,须观水色、嗅水气、尝水味——勿直接饮,取回煮沸再试。”
他蹲下身,指着溪边一处湿润泥土:“看这里,有野兽足迹,附近或有尸体腐物。这样的水源,即便清澈,也可能已被污染。”
一位年轻医官忍不住问:“林先生,这些法子……您是如何想出来的?”
林循一愣,随即笑了:“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无数人用生命试错、总结出来的。我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医官们似懂非懂,但看他眼神愈发敬佩。
---
傍晚·问答时刻
一日授业毕,众人围坐草庐前,燃起篝火。
气氛已不像早晨那般拘谨。有医官拿出自带的干粮分食,有人开始交流今日所学,更有人直接向林循和素问提问。
“先生,若军中突发腹痛吐泻,数十人同时发作,该当如何?”
“先查饮食水源,立即隔离病者,轻者予淡盐温水,重者需针灸止泻穴,并服黄连、厚朴等燥湿之药。”素问答得流畅。
“若是外伤溃烂,高热不退?”
“清创务必彻底,可用煮沸的盐水冲洗,外敷清热解毒草药,内服退热方。若已化脓,须切开引流——”林循说到一半,见几位老医官面露难色,补充道,“当然,可用火针烙法替代,原理相通。”
问答间,蒙肃一直坐在外围阴影中,沉默倾听。
篝火噼啪,映着众人专注的面庞。
忽然,一个坐在后排的年轻医官举起手,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瞬间静了下来:
“那个……学生有一问,可能唐突。”
林循点头:“但问无妨。”
医官看看林循,又看看素问,脸有点红:“二位授课时,一人言古,一人释今,配合无间,默契天成……学生冒昧,二位可是夫妻?”
“……”
草庐前一片死寂。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几声虫鸣。
所有医官都瞪大了眼,目光在林循和素问之间来回移动。连外围的蒙肃都微微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林循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素问垂着眼眸,手中的竹竿无意识地轻轻点地,脖颈染上一层薄红。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不是!”(林循)
“还不算……”(素问)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
全场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还不算——那就是快是了!”有活泼的年轻医官起哄。
“怪不得如此默契,原是心有灵犀!”
“何时办喜酒?学生可否讨杯喜酒喝?”
笑声中,茯苓在人群外跳脚,拽着苍术的袖子:“大师兄你听见没!师父说‘还不算’!那就是承认了!”
苍术无奈地按住她:“安静些。”
蒙肃站起身,轻咳一声。
笑声渐歇。
他走到篝火旁,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循和素问身上,嘴角微扬:
“此问虽唐突,却也在理。二位珠联璧合,医道双绝,若真能结为连理,亦是美事一桩。”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几分:
“不过,当务之急是学好防疫之法。十日后,我要看到诸位的考核成果——至于林先生与姬先生的私事……”
他看向二人,眼中带着笑意:
“来日方长。”
林循轻吸一口气,拱手道:“蒙将军说的是。今日课毕,诸位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讲‘病区规划与人力调配’。”
医官们意犹未尽地散去,三三两两低声谈笑,不时回头看向那对并肩而立的身影。
篝火渐弱。
素问轻轻拉了拉林循的衣袖,低声:“……回去了。”
“嗯。”
两人转身朝谷内走去。月光洒在石板小径上,拉出两道长长的、时而交叠的影子。
走出很远,林循才小声开口:
“……你刚才说‘还不算’。”
素问脚步微顿,没回头:“不然该如何说?”
“可以说‘此事与授课无关’。”
“那便太刻意了。”
“所以……”林循凑近些,声音里带着笑,“‘还不算’的意思是,将来有可能‘算’?”
素问终于侧过脸看他。
月光下,她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眼中映着细碎的星光。
“你希望它‘算’吗?”她轻声问。
林循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
“希望。”他说,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清晰无比,“非常希望。”
素问看着他,良久,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温柔无比的弧度。
她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月光如洗,虫鸣轻柔。
远处草庐边,茯苓扒着竹篱偷看,被苍术一把拎走。
“非礼勿视。”
“我就看看嘛……大师兄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专心备课。”
夜风拂过药田,带来艾草与菊花的清苦香气。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有些事,似乎正在悄悄生根、发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