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王浩晨合上数学竞赛的习题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台灯发出柔和的光。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向窗外——夜色深沉，没有星星，只有远处居民楼零星的灯火。

　　他拿起手机，解锁，点开和平精英。头像还是那只慵懒的蓝猫，ID依然是“晨光微曦”。他进入游戏大厅，好友列表里，“白沈琳”的头像是灰色的，显示“离线”。最后上线时间是两周前。

　　他盯着那个灰色的头像看了很久，然后点击“邀请组队”。系统提示：“该玩家不在线。”

　　这已经是第十七天了。

　　十七天前，白偌昕最后一次上线。那天她说：“生病了，在休息。”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起初，王浩晨以为她只是休息几天。毕竟生病了需要时间恢复。他每天写完作业后都会上线等她，有时等半小时，有时等一小时。但她始终没有来。

　　第三天，他发消息：“今天感觉怎么样？”

　　没有回复。

　　第五天，他又发：“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药。”

　　依然没有回复。

　　第七天，他开始担心。是什么样的病，需要休息这么久？连上游戏的时间都没有？

　　但他不敢问太多。他们只是游戏里的朋友，他连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虽然他知道，那个“白沈琳”就是白偌昕。但他不能说破，不能暴露。

　　因为一旦暴露，这脆弱的连接可能就会断裂。

　　就像现实中那样。

　　现实中的白偌昕，已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自从那次日记事件后，自从她换座位后，自从她删除他所有联系方式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高中开学后，他们去了不同的学校。他偶尔会从初中同学那里听到她的消息——说她考上了二中重点班，说她交到了新朋友，说她过得很好。

　　这让他既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她很好，难过的是她的好与他无关。

　　所以在游戏里，当他偶然匹配到她，看到她那个熟悉的ID“白沈琳”时，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他知道那是她——白是她的姓，沈琳大概是她的网名。他查过，沈琳是一种玉石，洁白温润，很像她。

　　他没有立刻相认，而是用“晨光微曦”这个新身份接近她。换了头像，换了语气，假装成一个陌生人。

　　起初只是想在游戏里陪陪她，保护她，像他曾经想做但没能做到的那样。后来，他开始期待每天晚上和她的短暂相处。在游戏里，他不是王浩晨，她也不是白偌昕。他们是“晨光微曦”和“白沈琳”，是两个可以轻松聊天，可以互相调侃，可以并肩作战的朋友。

　　她不知道他是谁，这让他可以卸下伪装，可以说一些现实中不敢说的话。

　　比如：“你很像一个人。”

　　比如：“想带你赢，就像以前想带她赢一样。”

　　比如：“珍惜现在能一起玩游戏的朋友，也挺好的。”

　　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现在，她不见了。十七天，像人间蒸发一样。

　　王浩晨退出游戏，打开□□。白偌昕的账号已经被他删除了，但他还记得那个账号。他搜索，找到，点开。头像是一只白色小猫，昵称是“偌昕”。空间锁着，他进不去。个人资料里，个性签名是空白的。

　　他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然后关掉。

　　他又打开微信，搜索白偌昕的名字。没有结果。她可能换了微信号，或者设置了隐私。

　　最后，他点开初中班级群。群里已经很久没人说话了，大家都在各自的高中忙着新生活。他往上翻，翻到几个月前的聊天记录，找到白偌昕曾经发过的一条消息，点击她的头像，尝试添加好友。

　　系统提示：“对方拒绝添加好友。”

　　他的心沉了一下。不是“需要验证”，是“拒绝添加”。这意味着白偌昕设置了所有人禁止添加。

　　她真的想彻底断开过去，包括他。

　　王浩晨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白偌昕的样子——初二开学时腼腆的笑容，听他讲题时认真的眼神，在操场上偷看他打球时的慌张，生日那天接过蛋糕时的惊喜，日记被公开时苍白的脸，换座位时决绝的背影……

　　每一个画面都很清晰，像昨天才发生。

　　他想起她日记里写的那些话：“W同学，我今天又在操场上看到你了。”“你每次打篮球，就像有一把光照在你身上。”“光向我走来了。”

　　那时候，他是她的光。而现在，他连陪在她身边都做不到。

　　即使是在游戏里，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晨晨，睡了吗？”

　　是妈妈的声音。

　　“还没。”王浩晨应道。

　　门被轻轻推开，阳琳梅端着热牛奶进来：“喝点牛奶再睡。别学太晚。”

　　“知道了，妈。”王浩晨接过牛奶。

　　阳琳梅看着他，眼神里有担忧：“最近……你爸爸有没有联系你？”

　　王浩晨的手顿了一下。自从那次家暴事件后，父亲王沐剑就搬出去住了。偶尔会打电话回来，但王浩晨从来不接。妈妈会接，但说不了几句就会吵起来。

　　“没有。”他说。

　　“那就好。”阳琳梅松了口气，“你专心学习，别的事不要想。”

　　“嗯。”

　　妈妈离开后，王浩晨慢慢喝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流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看向窗外，夜色更深了。

　　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些暴力的夜晚，想起了自己身上那些已经淡去的伤痕。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拼命学习，为什么一定要考第一，为什么一定要优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逃离这个家，才能有光明的未来，才能……才能配得上像白偌昕那样美好的女孩。

　　但现在，白偌昕生病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病，不知道严不严重，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痛苦。

　　这种未知，比什么都折磨人。

　　喝完牛奶，他重新拿起手机。这次，他打开浏览器，搜索“青少年长期疲劳、贫血、免疫力低下”。跳出来很多结果：慢性疲劳综合征，自身免疫性疾病，血液病……

　　每一个词都让他心惊胆战。

　　他一条条点开看，越看心越沉。那些症状描述——持续疲劳，体重下降，反复感染，贫血——和白偌昕在游戏里提到的情况很像。

　　“最近总是很累。”

　　“吃不下东西。”

　　“在等检查结果。”

　　当时他以为只是小病，现在想来，可能很严重。

　　王浩晨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如果……如果白偌昕真的得了重病怎么办？如果他再也见不到她怎么办？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想做点什么，想为她做点什么，但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连她到底怎么了都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被她从生活中删除的前同学，一个在游戏里伪装成陌生人的暗恋者。

　　多么可悲。

　　他重新坐下，点开游戏。再次邀请“白沈琳”，再次看到“该玩家不在线”的提示。

　　他打开聊天窗口，打字：“白沈琳，你去哪了？我很担心你。”

　　发送。

　　然后他又发：“如果你看到消息，请回复我一下。哪怕只是一个字。”

　　发送。

　　“不管发生什么，请记住，有人在等你。在游戏里，在晨光里。”

　　发送。

　　三条消息，像三颗石子投入深井，没有回音。

　　王浩晨盯着屏幕，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头像依然是灰色的，没有任何变化。

　　他终于关掉游戏，关掉手机，关掉台灯。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等待是最煎熬的。尤其是在不知道等什么，不知道要等多久的时候。

　　他想起自己ID的含义——晨光微曦。清晨最淡的那束光，在黑暗之后出现。

　　可现在，黑暗太漫长了。晨光什么时候才会来？

　　白偌昕，你现在在哪里？你还好吗？你是不是也在黑暗中，等着那束微光？

　　如果是，请等等我。请让我找到你，请让我陪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哪怕只是在游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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