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揽罪

　　??第四卷：数据深渊

　　??第三十六章废墟与闯入者

　　宣告的余音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铸在死寂的数据废墟之上，将每一丝残存的、属于“方舟”系统的嗡鸣与错误闪光，都凝固成一种更深的、被外来意志强行接管后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寂静。

　　宋世语漂浮在这片“停电”的黑暗里，意识是漂浮在冰冷真空中的、布满裂痕的探测器。联合调查组的宣告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一种全新的、更沉重的茫然与戒备。拯救？审判？证据？囚徒？这些词在他意识中碰撞，却无法拼凑出清晰的未来图景。

　　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片“废墟”的状态，以及自身的变化。

　　系统的主动控制确实消失了。监测网格、感官屏蔽、非生物场域、强制镇静的药物反馈回路……所有这些将他牢牢钉在“标本”位置的无形枷锁，都随着那场毁灭性的共鸣风暴和随后的“全域封锁”，暂时失效了。

　　但他并非完全“自由”。

　　“信标”依旧嵌在意识深处，冰冷，沉默，但存在。它像一颗哑火的、却仍与未知电路连接的炸弹，安静地蛰伏着。系统的维生机制似乎也降到了最低限度，维持着他意识不至于立刻消散，但也仅此而已。他感觉自己与这具身体（如果那具躺在D-3单元里的、伤痕累累的躯壳还能被称为身体）的联系，变得极其微弱、飘忽，仿佛随时会断线。

　　束缚他意识的、数据层面的“束带”松动了，但并未完全解开。他尝试“移动”感知，比之前容易了一些，能“看”到更远的、但同样是一片狼藉的数据景观：断裂的通道，黯淡的节点，远处偶尔爆开的、代表能量泄露或系统残余冲突的、不稳定的数据“电弧”。

　　孟颜夕所在区域的光点依旧暗淡，但似乎比刚才稳定了一丝，没有继续衰弱的迹象。她的意志波动依旧沉寂。宋世语不敢贸然尝试联系，谁知道联合调查组的“全域封锁”是否包含对内部意识交流的监控？那些“外来数据流”现在何处？

　　他像一只从精密玻璃罐中被倒进战壕残骸的昆虫，罐子的束缚没了，但战壕里充满了未知的塌方风险、致命辐射和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手持喷火器的士兵。

　　必须行动。但向哪里行动？如何行动？

　　首要目标是确认自身物理位置和环境。他现在只是一团虚弱的意识，被困在系统的“数据层”，对实际物理位置（D-3单元内部）一无所知。联合调查组的封锁，理论上应该覆盖物理层面，但需要多久才能实际控制这个庞大的、深埋地下的设施？宋揽会束手就擒吗？他会启动最后的“终端协议”或毁灭程序吗？

　　必须找到“出口”，将意识“回迁”到身体，或者至少获得对物理环境的感知。在系统的数据层寻找通向物理监控或维生系统终端的接口？

　　就在宋世语艰难地、在破碎的数据景观中辨识方向、搜寻可能路径时，新的闯入者，出现了。

　　不是联合调查组那种冰冷的、充满秩序感的“数据流”。也不是范楠舟那种带着技术干扰特征的电子信号。

　　而是生物的。鲜活的。充满攻击性的。

　　非常微弱，但宋世语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是Alpha信息素！混杂着汗味、硝烟、金属，以及一种训练有素的、冰冷杀意的Alpha信息素！不止一股！至少有三到四个不同的Alpha气息，正从某个方向，快速、谨慎、目标明确地，朝着他所在的这片数据废墟区域靠近！

　　不是通过数据通道，而是通过物理空间！他们的气息，似乎是通过物理空间与数据层之间尚未完全失效的某些传感器残留或通风系统，极其微弱地泄漏了进来，被他这异常敏感的、处于“信标”沉默但感官似乎因系统崩溃而有所“松动”的意识捕捉到了！

　　闯入者！物理层面的闯入者！是谁？联合调查组的突击队？方舟内部的残余安保或“清道夫”？还是……其他势力？

　　从气息的质感判断，这些人绝非善类。那种冰冷、高效、不带任何犹豫的杀意，是职业军人才会有的气息。联合调查组的人员或许也会训练有素，但通常会带有更明显的“执法”或“管制”色彩，而非这种纯粹的、为完成任务可清除一切的“杀意”。

　　方舟的“清道夫”？来执行“终端协议”，消灭所有证据和“样本”？

　　这个念头让宋世语全身（意识层面）发冷。如果这些人目标是清除，那么现在系统瘫痪、监控失效，正是他们行动的绝佳时机！他和孟颜夕，以及其他所有“样本”，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必须警告孟颜夕！必须想办法自保！

　　他再也顾不得可能被联合调查组监控的风险，凝聚起残存的意识力量，朝着孟颜夕所在的方向，发送了一个强烈、急促、充满警告意味的意念脉冲：“危险！闯入者！物理！Alpha！杀意！”

　　脉冲发出，他感到意识一阵眩晕，本就脆弱的“存在感”又摇晃了一下。他不知道孟颜夕能否收到，更不知道她收到后能做什么。

　　与此同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急速分析：

　　1. 闯入者路径：气息是从某个斜下方的方向传来的，并且似乎在向上移动。D-3单元是“深度观察单元”，很可能位于设施较深层。闯入者从更下层或同层其他区域过来？目标明确指向这个区域？
　　2. 自身处境：意识体，虚弱，无法直接影响物理世界。身体被困在D-3单元内，束缚可能因系统瘫痪而松动，但重伤，药物残留，能否行动未知。
　　3. 可用资源：几乎为零。除了这团飘忽的意识，和对系统数据层破碎景观的有限感知。

　　他需要武器。需要信息。需要……干扰闯入者的手段。

　　武器……在这数据废墟里，能有什么武器？破碎的数据流？错误代码？残留的系统功能？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周围。断裂的数据通道如同废弃的电缆，垂落在虚无中。远处偶尔爆开的“数据电弧”带着不稳定的能量。更远处，有一些代表基础维生系统（温度、气体循环、基础照明能源）的、极其微弱、断续的光点还在闪烁。这些系统是独立于主控系统、维持设施最低限度运转的，可能未被完全破坏或封锁。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自杀的念头闪过。

　　如果他能……干扰甚至短暂过载那些为这个区域提供基础照明和气体循环的维生系统节点？制造一场小范围的、物理层面的黑暗、空气成分紊乱或短路的电火花？哪怕只能持续几秒，也可能为他自己（如果身体能动）或孟颜夕（如果她能醒来）创造机会，或者至少干扰闯入者的行动。

　　但如何做到？他现在只是一团意识。

　　“信标”……

　　那个沉默的、嵌在意识深处的异物。

　　系统对它的主动控制失效了。但它本身，是否还保留着一些基础的、与生物神经系统和腺体交互的、物理层面的功能？比如，在极端情况下，受到强烈意念或生物信号刺激时，是否可能引发腺体信息素的异常分泌，或者神经信号的异常放电？

　　他不知道。但这是他现在唯一可能“接触”到物理世界的“接口”。

　　那些正在快速逼近的、充满杀意的Alpha信息素，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外部的生物信号刺激。如果他主动引导自身意识，去“模拟”一种极致的、面对致命威胁时的应激反应，并将这股模拟的应激意念，全部导向“信标”所在的意识节点……

　　会不会引发“信标”的某种残余的、不受控的生理反馈？比如，让他自己的身体，释放出大量、混乱的、充满警告或攻击意味的Alpha信息素？或者，引发神经系统的短暂异常放电，导致肌肉痉挛、甚至……影响旁边维生系统的敏感电路（如果距离足够近且系统足够脆弱）？

　　这完全是在赌命。可能毫无效果，可能引发未知的身体伤害（“信标”不稳定状态下的任何异动都可能是灾难），更可能直接暴露他自己的位置（如果信息素爆发）。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那些Alpha的气息正在迅速接近，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他们谨慎但快速的脚步声（通过数据层与物理传感器的残留耦合）！

　　宋世语一咬牙，将全部残存的意识力量，连同对死亡的恐惧、对同伴的担忧、对宋揽和这整个地狱的恨意，以及对那些未知闯入者的冰冷杀意，全部混合、压缩、点燃，化作一股纯粹、狂暴、指向“信标”的意念尖啸！

　　“啊啊啊——！！！”

　　无声的咆哮在意识深处炸响！他将这股模拟的、极致的生命威胁应激，狠狠“撞”向那沉默的“信标”！

　　起初，毫无反应。“信标”如同一块死寂的石头。

　　但就在宋世语即将绝望，以为计划彻底失败时——

　　“信标”所在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剧烈、深入骨髓的、混合着冰冷与灼烫的刺痛！这刺痛并非源于意念模拟，而是真实的、生理性的反馈！仿佛他意念的撞击，真的触动了某个深藏的、与腺体或神经紧密连接的、危险的开关！

　　紧接着，他“感觉”到（或者说，通过意识与身体的微弱连接“感知”到），自己那具躺在D-3单元内的、重伤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颈后的腺体区域传来火烧般的灼热和胀痛！一股强烈、混乱、充满狂暴警告意味的Alpha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般从腺体疯狂涌出！

　　成功了？！身体真的产生了反应！

　　但代价也立刻显现。那股从“信标”反馈回来的刺痛，和腺体爆发信息素带来的生理冲击，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本已虚弱不堪的意识上！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与黑暗交替的乱流覆盖，意识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崩解的哀鸣！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过度拉伸后、即将断裂的橡皮筋！

　　与此同时，在他意识模糊的“视野”边缘，代表附近基础照明系统的那个微弱光点，极其剧烈地闪烁、明灭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了！紧接着，旁边代表气体循环的节点光点，也出现了不稳定的波动和黯淡！

　　物理层面，D-3单元内部及附近走廊的灯光，骤然熄灭！陷入一片突然的、绝对的黑暗！通风系统也发出了异常的低鸣，随后气流变得紊乱、微弱！

　　黑暗降临。气流紊乱。

　　几乎在灯光熄灭的同一瞬间，那些正在快速逼近的、充满杀意的Alpha信息素，明显地停顿、紊乱了一下！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带着惊讶和警惕的、通过物理空气传播的低声咒骂和战术手势交流的摩擦声！

　　“怎么回事？！”

　　“电力故障？”

　　“保持警戒！可能有诈！”

　　闯入者被干扰了！至少是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系统异常打了个措手不及，停下了脚步，进入了更谨慎的战术侦察状态。

　　这为宋世语争取到了也许只有几十秒的宝贵时间。

　　但他自己，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意识在剧痛和过载中濒临溃散，与身体的联系变得更加飘忽、不稳定。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用尽最后力气，将感知投向孟颜夕的方向。

　　孟颜夕所在区域的数据节点，在周围黑暗和混乱的背景下，似乎微微亮起了一丝？不再是代表系统维生的光，而是一种更内敛的、属于她自身意志的、挣扎着要苏醒般的微光？而且，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充满决绝的、来自她的意念波动——“动…了…”？

　　她感知到了！她的身体可能也因为系统崩溃和刚才的干扰，恢复了一些活动能力？她在尝试移动？！

　　希望如同黑暗中一星微弱的火花，瞬间点燃了宋世语即将熄灭的意识。

　　他必须撑住！必须给她争取更多时间！也必须……为自己寻找生机！

　　他强忍着意识崩解般的痛苦，将最后一点注意力，投向那些闯入者信息素传来的方向。在绝对的黑暗和紊乱的气流中，他们的信息素如同黑夜中的狼烟，虽然依旧充满杀意，但明显分散了注意力，正在小心翼翼地、分头探测黑暗中的情况。

　　其中一股，似乎正在朝着他所在的D-3单元门口方向，缓慢、谨慎地摸来！

　　来不及了。

　　宋世语看着自己那团濒临溃散、无法再做出任何有效“动作”的意识，又“看”向孟颜夕方向那丝挣扎的微光，最后“看”向那正在逼近的、致命的Alpha气息。

　　一个更加疯狂、但或许是唯一能同时干扰闯入者、为孟颜夕创造机会、并可能为联合调查组留下线索的念头，如同回光返照般，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中，骤然亮起。

　　如果……他的意识彻底溃散前，最后的、强烈的“存在”波动，以及“信标”那不受控的、最后的信息素爆发，能像一颗信号弹，在这片黑暗的数据废墟和物理空间中，制造一个足够显眼、足够异常的“信标”呢？

　　吸引所有闯入者的注意？甚至……吸引可能正在扫描这片区域的、联合调查组的“目光”？

　　他不再试图控制“信标”，也不再试图维持意识。相反，他将最后残存的、所有的意念、痛苦、不甘、以及那丝微弱的希望，全部点燃，化作一股纯粹、耀眼、充满自我毁灭意味的、对“存在”本身的最后宣告，然后，不再抗拒意识崩解的趋势，反而主动引导、加速这崩解的过程，并将这崩解时释放的、混乱而强烈的“信息余烬”，连同“信标”最后不受控的生理反馈，一起朝着逼近的闯入者方向，也朝着数据层的虚空，狠狠“泼洒”出去！

　　如同濒死的飞蛾，扑向火焰前，最后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振翅！

　　“来吧……看清楚……”

　　意识在绚烂的、无声的“燃烧”中，彻底解体，化为一片充斥着痛苦、警告、混乱信息素和无意义数据残渣的、短暂的、耀眼的“噪音风暴”，席卷了D-3单元门口的数据空间，也穿透了薄弱的物理-数据屏障，在黑暗的物理走廊中，激起一阵无形的、充满异常生物信号的信息素乱流！

　　“什么东西？！”

　　“生物信号异常爆发！”

　　“警戒！可能有埋伏或样本失控！”

　　逼近的Alpha气息瞬间紧绷，战术动作更加谨慎，甚至传来了武器上膛的轻微声响！他们的注意力被彻底吸引到了宋世语所在的单元门口！

　　而就在这片混乱、黑暗、信息素与数据残渣飞扬的“风暴”中心，宋世语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连“自我”都不再存在的黑暗深渊。

　　最后的感知，是那丝来自孟颜夕方向的、挣扎的微光，似乎在他“信号弹”般的自毁式爆发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朝着某个“下方”的更黑暗处，迅速隐去。

　　以及，遥远的数据虚空深处，似乎有几道冰冷的、充满秩序感的“目光”，被这突兀爆发的、异常的“信标”与意识余烬信号吸引，正朝着这个方向，急速扫来。

　　闯入者，被困者，救援者（？），自毁的信号……

　　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尚未被新秩序完全接管的废墟之上，一场黑暗中的、无声的猎杀与逃亡，在联合调查组的全域封锁令下，以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骤然拉开了序幕。

　　而引发这一切的、那颗布满裂纹的、沉默的“信标”，与那团已经消散的意识余烬，成了这新棋局上，第一枚被献祭的、却搅动了全局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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