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作者:雨习I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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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跳为证


      外滩冰冷的石板地上,两人以一种极其狼狈又紧密的姿势纠缠着。江风呼啸而过,卷起穆聿息军大衣的下摆,拍打在柳泗身上。
      柳泗的手指还停留在穆聿息的心口,那下面剧烈急促的搏动,如同被困的猛兽,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指尖,滚烫而真实。

      “这里,跳得这么快。”
      “是在怕我死吗?”

      这两个轻飘飘的问题,却像最沉重的撞锤,狠狠砸在穆聿息紧绷的神经上。
      他所有的暴怒,所有的后怕,所有试图维持的冰冷和威严,在这一刻,被这直白而精准的诘问,击得粉碎。

      他猛地攥紧了柳泗那只抚在他心口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断它。
      另一只撑在柳泗耳侧的手,也瞬间握成了拳,手背青筋虬结。

      “怕?”
      穆聿息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后的狼狈和凶狠,“我会怕你死?你死了正好干净!”

      但他的眼神,却无法控制地泄露了真正的情绪。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掌控,只剩下惊慌未褪的余悸和一种被看穿后的、极度混乱的暴怒。
      心跳依旧如同擂鼓,一声声,出卖了他所有的口是心非。

      柳泗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惊涛骇浪,看着他强撑的凶狠下那一丝无法掩饰的脆弱。
      手腕被捏得生疼,但他却没有挣扎,甚至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是一个破碎又带着点讥诮的弧度。

       “是吗?”
      他声音依旧很轻,却像羽毛般搔刮着穆聿息最敏感的神经,“那为什么抓住我?为什么手在抖?”

      穆聿息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更加用力地钳制身下这个一次次挑战他底线的男人,想要用更凶狠的方式让他闭嘴。
      可是,当他撞进柳泗那双平静得近乎残忍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双眼晴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死寂。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平静,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悲悯。
      仿佛在看一个拼命掩饰自己弱点、色厉内荏的可怜虫。
      这种眼神,比任何反抗和咒骂都更让穆聿息感到难堪和……恐慌。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武装,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闭嘴!”
      他最终只能徒劳地低吼出声,猛地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抵住柳泗的额头,试图用这种近乎野兽般的、充满侵略性的姿势来掩盖内心的溃败。

      两人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冰冷与灼热碰撞。
      柳泗能清晰地感受到穆聿息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能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能感受到那如同失控火车般狂跳的心脏。
      一切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有这剧烈的心跳,这冰冷的汗水,这颤抖的身体,是最真实的答案。

      柳泗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仿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无需再问。
      他这种默认的、甚至带着点放弃挣扎的顺从,反而像最温柔的凌迟,一寸寸地割开了穆聿息最后的防线。
      穆聿息抵着他的额头,感受着对方皮肤冰凉的触感,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江水腥气和一丝血腥的味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本该杀了这个一次次挑衅他、给他带来无数麻烦的杀手。他本该冷眼看着他坠入冰冷的江水中,甚至应该补上一枪以确保万一。
      可是……当看到那个人真的松开手,毫不犹豫地向着死亡坠落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一种从未有过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不能死!
      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同最原始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理智、算计和愤怒。
      而现在,这个人就躺在他的身下,用最平静的方式,揭穿了他所有狼狈不堪的真实。
      穆聿息缓缓松开了钳制着柳泗手腕的手,那原本凶狠的力道变得有些无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仿佛只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才能确认对方真的还活着,真的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混蛋。”
      他极其低声地、近乎呜咽地骂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委屈。
      柳泗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时间仿佛再次缓慢流淌。
      外滩边的风依旧呼啸,但相贴的额头却生出一种诡异的暖意。
      远处,那辆黑色轿车依旧静静地停着,里面的司机和警卫早已惊得魂飞魄散,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穆聿息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眼中的暴怒和惊慌已经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疲惫和茫然。
      他看着身下闭着眼、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柳泗,看着对方红肿的唇和下颌的指痕,心脏再次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地,拂过柳泗唇上的伤处。
      动作小心翼翼,与之前的粗暴判若两人。
      柳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疼吗?”
      穆聿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笨拙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涩然。
      柳泗缓缓睁开眼,看向他。
      那双桃花眼里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个看不懂的谜题。
      良久,他才极轻地摇了摇头。

      穆聿息的手指顿在那里,收回去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感笼罩了他。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人。
      杀不得,放不得,伤不得……甚至,骂不得。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从柳泗身上起来,也顺手将对方拉了起来。
      两人站在清晨的外滩边,衣衫凌乱,身上都沾着灰尘,看起来同样狼狈。
      穆聿息看着柳泗低垂着眼睑、默默整理衣服的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转过身,对着那辆轿车做了一个手势。

      车门打开,司机和警卫战战兢兢地下来,垂手而立,不敢多看这边一眼。
      穆聿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时的冷硬,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上车。”
      柳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这一次,不再是追逐,不再是押解。
      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妥协,和一种精疲力尽后的跟随。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视线。
      车厢内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尚未平复的、细微的呼吸声,和那依旧清晰可闻的、如同共鸣般的心跳声,在沉默的空气里,诉说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切。

      心跳为证。
      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上海清晨的街道上,引擎的低鸣是车厢内唯一的声音。车窗外的城市逐渐苏醒,人流车流开始增多,但与车内隔绝成两个世界。

      柳泗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目光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身上沾染的灰尘和狼狈并未拭去,与这辆豪华轿车格格不入。他能感觉到身侧穆聿息投来的、复杂而沉重的目光,但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弹。
      就像一个被抽走了发条的人偶。

      穆聿息也没有说话。
      他坐得笔直,军装挺括,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裤的褶皱,目光几次落在柳泗苍白的侧脸和红肿的唇上,又迅速移开,仿佛被烫到一般。
      外滩边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和失控,像一场剧烈的地震,震垮了两人之间所有伪装的壁垒,露出底下一片狼藉和无法定义的废墟。

      此刻,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没有愤怒,没有威胁,没有试探。
      只有无所适从的空白和精疲力尽的麻木。
      轿车最终驶入了一条幽静的林荫道,停在一栋西式的、带着铁艺围墙和严肃花园的小洋楼前。

      这里就在督军府□□,但更像是一处不为人知的私人别馆。
      司机快步下车打开车门。
      穆聿息率先下车,站在车边,沉默地看着依旧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的柳泗。
      柳泗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那栋陌生的建筑,又落回穆聿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去哪里都与他无关。
      穆聿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略显僵硬地吐出一个字:“下车。”

      柳泗沉默地下了车,站在清冷的晨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
      穆聿息的目光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脱下自己的军装大衣,动作有些生硬地披在了柳泗肩上。
      带着体温和冷冽须后水气息的重量骤然落下,柳泗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挣脱。

       “穿着。”
      穆聿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细听之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再看柳泗,转身大步走向洋楼的大门。
      柳泗站在原地,看着肩上那件过于宽大的、还残留着对方体温和气息的大衣,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扯下来。
      他拉紧了衣襟,低着头,跟了上去。

      洋楼内部装修精致却冷清,似乎不常有人住。一个穿着整洁、面无表情的中年管家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穆聿息带着一个衣着狼狈、披着军外套的陌生年轻人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立刻恢复了恭顺。

      “先生。”管家躬身。
      “准备热水,干净衣服,还有……伤药。”穆聿息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楼梯,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打扰。”
      “是。”管家应声退下。
      穆聿息带着柳泗上了二楼,推开一扇朝南的卧室门。房间宽敞明亮,布置简洁舒适,带着一个独立的浴室。
      “以后你住这里。”
      穆聿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目光看着房间内部,似乎避免与柳泗对视,“需要什么,跟刘叔说。”
      柳泗站在房间中央,环顾了一下这个陌生而舒适的环境,又看向门口那个身姿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局促的男人。

      这算什么?从肮脏的通铺旅馆,换到一个精致的囚笼?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看着穆聿息。
      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让穆聿息感到难堪和烦躁。他握了握拳,似乎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先把你自己收拾干净。”
      最终,他有些生硬地丢下一句,几乎是仓促地转身,带上了房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然后渐渐远去。

      柳泗独自站在房间里,听着门外消失的脚步声,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昂贵的军大衣。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穆聿息身上那冷冽的气息。
      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大衣光滑的布料,上面精致的肩章硌着他的指尖。
      没有锁门。
      他甚至可以去检查一下窗户。但他没有动。
      他知道,无形的锁比任何实物都更牢固。穆聿息既然带他来这里,就绝不会让他轻易离开。外面的守卫,恐怕比督军府本身更加严密。
      热水很快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和伤药也整齐地放在一旁。
      柳泗沉默地走进浴室,脱掉那身脏污冰冷的衣服,将自己浸入温暖的热水中。热水包裹住疲惫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他看着氤氲的水汽,脑中却一片空白。
      洗完澡,换上干净柔软的衣服,他对着镜子处理手臂和唇上的伤。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空洞,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看不到底的疲惫。
      他走出浴室,发现之前那件军大衣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收走了。一套更合身的、料子普通的棉麻衣裤放在床头。

      他穿上衣服,走到窗边。
      楼下花园里,隐约可见穿着便装、但行动间透着精干的人影在巡逻。果然。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
      接下来的几天,柳泗就在这栋精致冰冷的洋楼里住了下来。没有人限制他在楼内的活动,饮食起居有专人照料,甚至还有一个不大的书房可以看书。
      但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那个叫刘叔的管家总是适时出现,满足他一切合理的要求,却又无声地限制着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穆聿息没有再出现。
      仿佛那天的失控和之后诡异的沉默,只是一场幻觉。

      柳泗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里,对着窗外的花园发呆,或者漫无目的地翻看书架上的书。他吃得很少,睡得也很浅,像一株被移植到温室里、却无法适应水土的植物,日渐沉默消瘦。
      他不再去想穆聿息,不再去分析那些复杂难懂的情绪和意图。他只是被动地接受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麻木的躯壳。

      直到第三天傍晚。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柳泗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外面沉落的夕阳,没有回头。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熟悉的、冷冽的气息弥漫开来。
      柳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穆聿息站在他身后,看着夕阳余晖勾勒出他消瘦的侧影和微长的、柔软垂下的黑发,目光复杂深沉。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不少,下颌线条更加冷硬,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站,在渐暗的光线里沉默着。
      许久,穆聿息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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