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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心
第三十六章蚀心
蚀蛊花。
它就立在那里，在万蛊冢死寂的中心，在无数森白骸骨的拱卫下，静谧地绽放着。暗红、幽紫、灰黑的花瓣层层叠叠，上面银色的纹路如同活着的血管，微微搏动，汲取着这片土地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死亡与怨毒。
美得诡异，美得令人胆寒。
顾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那朵花攫住了。口腔里“三日醉”的灼烧感依旧清晰，却仿佛无法完全隔绝那朵花散发出的、直抵灵魂深处的阴寒气息。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阿泐。
阿泐的侧脸在氤氲的暗绿色雾气中，显得异常凝重。他的黑眸死死盯着那朵蚀蛊花，里面有渴望的光在闪烁，但更多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惕，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源自本能的战栗。
这朵花，是延缓他体内“蛊身”反噬的希望，却也可能是将他彻底拖入深渊的陷阱。
“在这里等着。”阿泐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解下背囊，只拿了那柄骨匕和几包特定的药粉，又将腰间那串银饰和顾觉送的竹铃铛仔细系紧。
“我跟你一起去。”顾觉立刻道。让他眼睁睁看着阿泐独自靠近那邪门的花，他做不到。
“不行！”阿泐断然拒绝，转头看向顾觉，眼神锐利，“万蛊冢中心区域的‘冢息’浓度太高，你承受不住。而且，采摘蚀蛊花需要特殊手法，不能有丝毫干扰。你在这里，就是帮我。”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顾觉看着他眼底不容动摇的决绝，知道自己跟去确实可能添乱，甚至导致功亏一篑。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核痕”处传来清晰的刺痛。
“小心。”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阿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迈步踏入了那片弥漫着暗绿色雾气的深坑。
他的脚步很轻，很缓，每一步都落在骨骸的缝隙或者相对坚实的黑色土地上，尽量避免触碰那些散发着微光的诡异植物。越往中心走，周围的暗绿色雾气就越发浓郁，几乎将他的身影吞没。
顾觉站在坑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能看到阿泐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动作极其谨慎，时不时会停下，观察四周，或者撒出一些药粉，驱散试图靠近的、如同萤火虫般飘荡的暗绿色光点——那是高度凝聚的“冢息”具象化。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顾觉掌心的“核痕”传来一阵阵越来越强烈的、冰锥刺骨般的痛感，心口的母蛊也躁动不安，像是在疯狂预警着中心区域那无法想象的凶险。
终于，阿泐接近了那片漆黑的土地，距离蚀蛊花只有几步之遥。
他停下脚步，没有贸然上前。而是从怀中取出那个装着“三日醉”的小葫芦，又抿了一小口，然后将其收起。他调整着呼吸，目光死死锁住那朵妖异的花朵，右手缓缓举起了那柄骨匕。
就在他举起骨匕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朵静止的蚀蛊花，花瓣上那些银色的纹路骤然亮起！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疯狂地蠕动起来！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气流，带着刺耳的、仿佛无数细碎尖啸的声音，从花朵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气流所过之处，那些散落的骨骸竟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要重新拼接组合！地面上那些诡异的植物也疯狂摇曳，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和冰冷的光芒！
“小心！”顾觉失声惊呼！
阿泐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但他反应极快！在灰黑气流袭来的瞬间，他猛地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包金红色的药粉向前撒出！
“轰！”
药粉与灰黑气流碰撞，竟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爆开一团刺目的金红色光芒，暂时阻隔了气流的侵袭！
但蚀蛊花的反击并未停止！更多的灰黑气流如同触手般从花心伸出，扭曲着、尖啸着，朝着阿泐缠绕而来！同时，周围那些被惊动的骨骸，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些破碎的骨爪甚至从地上缓缓抬起！
阿泐脸色煞白，眼神却愈发凌厉。他手中的骨匕挥舞，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斩断一缕袭来的灰黑气流，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他脚步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从地面抓来的骨爪，身形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转，如同在跳一场与死亡共舞的祭祀。
顾觉在坑边看得目眦欲裂，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想冲下去，却被那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冢息”和狂暴的气流逼得无法靠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泐在那片死亡之地独自奋战，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每一次挥匕都消耗着巨大的心力！
这样下去不行！阿泐撑不了多久！
顾觉猛地看向自己掌心的“核痕”，又看向那朵依旧在疯狂释放灰黑气流的蚀蛊花。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母蛊！他体内的母蛊与阿泐的“蛊身”同源！或许……能干扰那朵花？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顾觉闭上眼，不再去抵抗掌心“核痕”传来的剧痛，反而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主动去感应、去沟通心口那只与阿泐性命相连的母蛊！
去！去影响它！去干扰那朵该死的花！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对阿泐安危的焦灼，所有破釜沉舟的决心，都灌注到那只母蛊之中！
起初，母蛊只是更加狂躁地搏动。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浮现——他仿佛能“看到”那朵蚀蛊花散发出的、混乱而邪恶的能量场，能“感觉”到阿泐在其中艰难支撑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
就是现在！
顾觉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蚀蛊花的方向，发出了一声蕴含着他所有意志的、无声的咆哮！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母蛊本源的波动，以顾觉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穿透了浓郁的“冢息”和狂暴的气流，直直撞向了那朵蚀蛊花！
那朵花猛地一颤！
花瓣上疯狂蠕动的银色纹路，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释放出的灰黑气流也随之一顿！
就是这瞬间的凝滞！
身处风暴中心的阿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战斗的本能让他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眼中厉色一闪，不顾身后抓来的骨爪和侧面袭来的气流，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前扑！手中的骨匕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精准无比地、齐根斩下了那朵蚀蛊花的花茎！
“噗嗤！”
一股浓稠的、如同黑血般的汁液从断口处喷溅而出！
蚀蛊花脱离了根茎，那些银色的纹路瞬间黯淡下去，疯狂蠕动的花瓣也失去了活力，委顿下来。周围那些暴动的骨骸和诡异植物，如同失去了力量源泉，纷纷停止了动作，重新归于死寂。弥漫的灰黑气流也开始缓缓消散。
成功了？！
顾觉心头一喜，但随即，他的喜悦就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阿泐在斩下蚀蛊花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单膝跪倒在地，用骨匕勉强支撑住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冷汗如雨，唇边甚至溢出了一丝暗红色的血迹！
而更让顾觉心惊的是，他掌心的“核痕”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般的剧痛！心口的母蛊也传来一种哀鸣般的、极度虚弱的悸动！
刚才那一下，不仅消耗巨大，似乎还……引动了阿泐体内本就岌岌可危的“蛊身”反噬？！
“阿泐！”顾觉再也顾不得什么“冢息”，猛地冲下了深坑，踉跄着跑到阿泐身边。
阿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涣散而疲惫，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想说什么，却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暗红色血迹从他唇角涌出。
顾觉看着他手中那朵已经失去活性、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蚀蛊花，又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心头被巨大的恐慌攫住。
他一把扶住阿泐，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我们离开这里！”
阿泐没有反对，他几乎是全靠顾觉撑着，才勉强站起身。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万蛊冢。
直到重新踏上外围相对“正常”的土地，感受到阳光（虽然被浓密树冠过滤得所剩无几）和流动的空气，两人才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顾觉顾不上自己，立刻检查阿泐的情况。阿泐的脸色依旧灰败，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体冰冷，那枚贴在他脖颈间的“蛊核”，此刻黯淡得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毫无光泽。
“阿泐？阿泐！”顾觉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阿泐缓缓睁开眼，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但比刚才清明了一些。他看着顾觉焦急的脸，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势，又咳出一口血。
“死……死不了……”他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就是……‘蛊身’……被引动了……反噬……”
他艰难地抬起手，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朵已经枯萎蜷缩的蚀蛊花，递到顾觉面前。
“拿着……回去……捣碎……根茎……汁液……混合……‘赤晶砂’……喂我……服下……”
说完这几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顾觉接过那朵冰冷而邪恶的花，看着怀中阿泐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样子，又感受着自己掌心“核痕”那如同烙印般持续的剧痛和心口母蛊的哀弱……
希望，就在手中。
可代价，却如此惨烈。
他咬紧牙关，将蚀蛊花小心收好，然后背起昏迷的阿泐，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来路，迈开了沉重而坚定的步伐。
必须尽快赶回去。
阿泐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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