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食堂风波过去了两日，那份被公开维护的震撼与暖意，依旧在苏默胸腔里余波荡漾，像冬日里捧住的一杯热水，持续散发着熨帖的温度。他走在校园里，虽然依旧习惯性地微低着头，但脊背似乎挺直了些许，那份如影随形的惶恐，被一种悄然滋生的、微小的底气所取代。

　　周六的下午，天空澄澈，阳光正好。苏默照旧准备去图书馆度过他的闲暇时光。刚走出宿舍楼，就看到林晚晴站在不远处那棵开着细碎白花的合欢树下，光影透过羽状的叶片，在她浅蓝色的连衣裙上洒下斑驳的图案。

　　她似乎是在等人，目光在往来的人群中搜寻着。当她的视线与苏默相遇时，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清浅而明确的笑意，并朝他走了过来。

　　苏默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脚步也下意识地停住。经过食堂那件事，他看到她时，除了惯有的紧张，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与……亲近。

　　“苏默，”她在他面前站定，声音温和，“正要去找你，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苏默低声问，视线落在她手中拿着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上。

　　“是关于香港回归庆祝大会上，我们中文系学生代表发言的演讲稿。”林晚晴将文件袋打开，取出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初稿我写好了，但总觉得……不够有感染力，有些地方流于形式了。”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带着一丝寻求帮助的坦诚：“我记得你那篇《归航》写得就特别打动人，所以想请你帮我看看，提提意见。”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苏默愣住了。请他看演讲稿？给他提意见？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他心中，林晚晴一直是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言辞得体的人，她的稿件怎么会需要他来指点？

　　然而，看着她眼中毫无作伪的认真与期待，再联想到她那篇《归航》得到的认可，一种奇异的责任感混合着被她信任的喜悦，慢慢压过了他的不自信。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一种应承下来的郑重。

　　林晚晴的眉头舒展开，笑容加深了些：“那太好了！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图书馆后面的石桌那边可以吗？比较安静。”

　　苏默自然没有异议。

　　图书馆后面有一小片杉树林，林间安置着几张石桌石凳，平时来这里的人不多，确实是个清幽的好去处。午后的阳光被高耸的杉树过滤，只剩下柔和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杉木特有的清苦香气，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静谧。

　　两人在一张石桌旁坐下。林晚晴将稿子递给苏默，自己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催促，只是偶尔抬手将一缕被微风拂到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苏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身边人的存在，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稿纸上。稿子字迹娟秀，思路清晰，结构完整，确实是一篇合格的发言稿。但正如林晚晴自己所说，它太“正确”了，缺少了能真正叩击人心灵的东西。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遇到觉得可以斟酌的地方，会用指甲在旁边轻轻划上一道浅痕。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他的神情是林晚晴所熟悉的、沉浸于文字世界时的专注与沉静。

　　林晚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偶尔因为找到一个更好的表达方式而眼神微亮，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清瘦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可靠的侧影。一种混合着欣赏与安心的情绪，在她心中缓缓流淌。她知道，找他是对的。

　　过了许久，苏默才抬起头，发现林晚晴正看着他，脸颊不由一热，刚刚建立起来的专注瞬间消散，又变回了那个有些局促的青年。

　　“看……看完了。”他将稿子递还回去，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样？”林晚晴接过稿子，语气带着真诚的征询。

　　苏默垂下眼睑，盯着石桌上天然的纹路，组织着语言。起初还有些磕绊，但当他开始具体分析稿件，谈到哪里可以加入更个人化的感受，哪里可以引用更贴切的诗句来烘托气氛，哪个段落的逻辑可以调整以增强层层递进的效果时，他的话语渐渐变得流畅，观点清晰而犀利，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他不仅指出了问题，还提供了具体的修改思路和可替代的表述。有些建议，恰好说中了林晚晴写作时隐隐感觉到却未能捕捉到的不妥之处；有些角度，则是她未曾想到过的，让她有茅塞顿开之感。

　　她听着，不时地点头，偶尔拿起笔在稿纸上飞快地记录下他的建议，眼神越来越亮。

　　“尤其是开头这里，”苏默指着稿纸的某一处，“如果不用‘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这种常见的套话，而是从一个更细微的、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有的共同体验切入，比如……比如第一次在广播里听到香港即将回归的消息时，那种瞬间的恍惚与随之而来的巨大喜悦，或许更能瞬间拉近与听众的距离，引起共鸣。”

　　林晚晴的眼睛彻底亮了。这个切入角度，精妙而独特，充满了生活气息和真情实感。

　　“我明白了！”她有些激动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苏默，你真的……帮了我大忙了！”

　　她的肯定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像一颗投入苏默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微红，心底却涌动着巨大的满足感。他能帮到她，能用他所擅长的东西，为她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帮助，这感觉无比美妙。

　　“没……没什么。”他低声说。

　　“怎么会没什么？”林晚晴笑着收起稿纸，语气轻快而真诚，“你的意见非常宝贵。等我修改好了，再念给你听，可以吗？”

　　还要念给他听？苏默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杉树的缝隙，温柔地笼罩着石桌旁的两人。风过林梢，带来沙沙的轻响，像是最自然的伴奏。

　　这一次的“请教”，不再仅仅是关于一份演讲稿的修改。它是一次思想的碰撞，是一次才华的展示，更是一次心灵的靠近。苏默用他的方式，回应了她之前在食堂给予的维护。而林晚晴，则用她的信任与认可，为他搭建了一个可以平等站立、畅所欲言的平台。

　　那条通往彼此内心的路，在这一次关于文字与思想的交流中，又向前延伸了坚实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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