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协议

　　带着沉重的心情，他们找到了那个深藏在山腹中的军事基地，这里依然维持着基本的秩序，但一种压抑的绝望感扑面而来。
　　基地留存的守望者人数不多，他们中有一部分人产生了适应性变异，皮肤角质化如同岩石，更能适应缺氧和辐射环境，但这些都有代价。
　　“我们……无法长时间离开基地。”守望者指挥官，一位头发花白、眼神刚毅的大校苦笑着解释，“我们的变异依赖基地深处一种特殊的矿物辐射环境才能稳定，一旦远离，身体会迅速衰竭，我们成了……被拴在这里的哨兵。”
　　莫工默默地将“烛龙”通讯模块安装、调试完毕，当信号灯亮起，与总部恢复联系的时刻，基地里只有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慰藉与悲伤的寂静，他们守住了使命，却也被使命囚禁于此。
　　守望者指挥官执意要将他们积攒的一些耐储存的军用口粮和宝贵的燃料赠予小队。
　　“带上吧，外面的路，比这里更难。”指挥官的语气不容拒绝。
　　林越没有推辞这份心意，她看着指挥官那混合着刚毅与疲惫的眼神，一种基于理解的信任取代了惯常的审慎权衡。她不仅拿出了大量的压缩饼干和根茎食物，更取出了两罐变异蜂蜜，递给眼神惊讶的指挥官：“这蜂蜜很特殊，或许能缓解你们身体因环境产生的不适。”
　　指挥官的喉结动了动，那双看惯了生死离别而显得坚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他接过蜂蜜，像接过某种神圣的使命，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冰崩之后，小队被迫偏离预定路线，在巨大的冰碛石间寻找出路。
　　然后他们发现岩缝深处，蜷缩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雪豹幼崽，它口吐白沫，身体微微抽搐。
　　“是中毒！”沈青囊立刻上前检查，眉头紧锁，“唾沫里有剧毒植物残留……这不寻常，雪豹本能会避开这些。”她抬头看向四周陡峭的崖壁，目光最终定格在远处一个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身影上——一只成年母豹，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是它的母亲……像是……故意引导我们发现它的孩子。”陆止闭眼感应着那股微弱的精神波动，“它在求救。”
　　林越赶紧从空间取出甘草根和其他几味有解毒功效的草药，医生迅速捣碎配制。
　　与此同时，陆止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接触幼崽，零碎的记忆画面传来：迁往更高海拔的家园……母亲艰难捕猎着同样发生变异的北山羊……在寻找水源时，幼崽误食了某种在污染环境中变异出剧毒的紫色草根……
　　莫工拆解了备用发动机的某个隔热部件，结合随身工具，快速改装成一个简易的恒温保育箱，将冰冷的幼崽放入，维持其体温。
　　解毒药汁被小心地喂下，林越拿出一颗火焰果塞在它怀里，幼崽无意识地拢紧果子陷入沉睡，几个小时后，它脱离了危险，虚弱地蹭着林越的手腕，喝下她用小锅熬制的温热肉粥。
　　就在这时，远处山巅传来一声轻微的落石声，众人抬头，只见母豹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而它的脚下，一只被锁喉的变异岩羊被抛了下来，沿着陡坡滑落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这是它的谢礼。
　　当晚轮流守夜时，林越感觉到侧方一道凝视的目光，她猛地转头，心脏几乎停跳，母豹就站在三米开外，口中衔着一个脏兮兮却依稀看得出是小恐龙造型的毛绒玩具，玩具上还沾着陈旧的血迹，显然是从某个废弃的登山者营地找到的。
　　林越试探性地伸出手，母豹后退了两步，却没有离开，而是甩了甩长长的尾巴尖。
　　在跳跃的火光下，沈青囊敏锐地注意到它的前掌有些不自然的肿胀，仔细探查才发现，掌间深深嵌着一颗陈旧的人类猎枪子弹！或许正是这段与人类相关的痛苦记忆，让它此前始终保持着距离。
　　医生立刻为它治愈，过程中，她们更清晰地看到，为了在污染后的高原生存，它的皮毛变得更加厚实浓密，代谢系统似乎也发生了某种适应性的改变，这才能支撑它在如此恶劣环境下养育后代。
　　子弹掉落的那一刻，母豹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而低沉的、仿佛叹息般的呼噜声。
　　几天后，幼崽已能活蹦乱跳。小队继续北上，当他们行至一处垭口时，母豹带着痊愈的孩子，早已等在那里。
　　它看了四人一眼，冰蓝色的眼眸如同融化的冰川，随即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
　　它开始在他们面前的雪地上，优雅而有力地奔跑起来，步伐轻盈地绕过不存在的障碍，划过一道流畅的、完美的弧线，随即又折返，划过另一道对称的弧线，最终回到起点。
　　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而清晰的、由足迹构成的 ∞符号。
　　这是它在雪山之巅追捕猎物、守护幼崽时，无数次重复的、关于生存与自由的轨迹。
　　它停在符号的中央，抬起头，发出一声穿透风雪的、清亮而悠长的啸声，这啸声在山谷间回荡，仿佛在说：“愿你们的道路，也如这轨迹般，循环不息，绵延不绝。”
　　然后，它用头顶轻轻蹭了蹭好奇地过来嗅闻足迹的幼崽，转身，毫不犹豫地领着孩子，消失在了茫茫雪线之上。
　　莫工看着它留下的符号，沉默片刻，低声说：“这个符号……比任何我们造出来的机器，都更能说明什么是永恒。”

　　离开雪豹的垭口，他们真正进入了卑禾羌海以北更为荒寂的世界，地貌开始呈现出更多文明疯狂所留下的诡异伤疤。
　　他们首先穿过了一片土壤呈现诡异彩虹色的广阔区域，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干裂的大地上，零星生长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植物，形同精心雕琢的玻璃雕塑，花瓣间分泌着粘稠的液滴。
　　沈青囊穿戴好防护设备，小心采集了样本进行快速检测，她的脸色很快沉了下来：“多种高稳定性有机毒剂复合污染……这里的毒性已经产生了协同效应，比单一的重金属或化工污染更难分解，几乎形成了新的、顽固的‘毒壤’。”
　　离开这片令人不安的区域前，他们在边缘看到了一截半埋在地里的金属标牌，上面刻着那个眼熟的图案——缠绕着荆棘的齿轮，“远光厚德”。

　　随后，在一个部分塌陷的巨大设施外围，他们再次看到了“远光厚德”的标志，而这一次，旁边竖立着更加醒目、象征死亡辐射的黄黑三叶形标志。
　　无需沈青囊提醒，莫工携带的盖格计数器已经发出了尖锐而疯狂的嗡鸣。
　　“放射性物质泄露……而且看这个读数，”莫工的声音透过防尘面具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不是普通的医用或工业源，这强度……像是经过专门富集处理的高浓度核废料。”

　　随着纬度不断提升，极致的低温带着真正的考验开始显现威力，起初是车窗上凝结起永不融化的冰花，随后，连越野车改装过的引擎都在低温下发出痛苦的嘶吼，每一次启动都变得异常艰难。
　　这个温度下，青青也显得萎靡不振，翠绿的藤蔓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动作明显迟缓，林越轻抚它冰冷的躯体：“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将它收回空间，让它终于能在菜园的阳光下舒展根系。
　　现在，只剩下四个人类，面对这片冰封的天地。

　　车外的温度已经低到呵气成冰，车内仅存的暖气如同风中残烛，四个人裹着所有能找到的衣物，依旧冻得牙齿打颤，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
　　“这样下去不行……”莫工检查着仪表盘，“引擎随时可能彻底罢工。”
　　林越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从空间里取出了那个装着火焰果汁的玻璃瓶，瓶中的液体呈现出炽热的橙红色，仿佛有流火在其中滚动，一瓶正好倒出四杯，她将杯子分给众人。
　　三人接过杯子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迟疑——这个温度下，杯中如常流动的果汁明显就是超出了常理的存在，但刺骨的寒冷让他们无法深思。
　　果汁入口的瞬间，一股温和却强大的暖流立刻从口腔经过食管抵达胃部再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了刺骨的寒意，连几乎冻僵的指尖都重新恢复了知觉。
　　“这……太神奇了。”沈青囊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冻得发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接着林越又取出四颗完整的火焰果，那果实有鸡蛋大小，表皮是半透明的橙色，内部仿佛有液态的火焰在缓缓流淌，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陆止的指尖在触碰到那不寻常的温暖时几不可查地顿了顿；莫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快速扫过果实，像是在分析其能量回路，却又立刻克制地移开。它显然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范畴，这是一个无声的秘密，被包裹在彼此交付性命的信任里。
　　沈青囊捧着这颗温暖的奇迹，终于轻声问出了一直悬在众人心间、却无人率先开口的问题：
　　“这就是那时候给小豹子的那种果实吗？”沈医生端着这神奇的果实翻来覆去地看。
　　林越点点头：“是的，可惜产量很少，把它贴身踹着，应该能让身体暖和起来。”
　　他们依言将果实踹好，果然像一个小太阳般，持续散发着令人舒适的热量。
　　火焰果带来的温暖让他们重获行动力，可惜越野车无法共享热量，在试图穿越一片完全被黑暗覆盖的“噬光苔原” 时，引擎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彻底熄火。
　　眼前的大地被一种吞噬光线的漆黑苔藓覆盖，车灯的光束射出去如同被无形之物吸收，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陆止断言。
　　他们收起车，林越取出四副滑雪板，四人凭借着火焰果提供的温暖和照明，踏着滑雪板，如同四个渺小的光点，义无反顾地滑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苔原。
　　在黑暗与寂静中前行，唯有怀中果实散发着稳定的暖意，和彼此沉重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依旧在顽强地向着未知的北方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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