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何先降

作者:一杯好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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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闯北营(二)


      顾长陵几乎是一步从校场边踏到营门口的。营门口,禁军们已经被逼到墙角。昭宁站在门口,小小一个人,撑着腰,不肯退。

      她身边的宫女和小内侍已经脸色煞白,跪了一地:“将军饶命!是殿下要出来,奴才拦不住!”

      顾长陵根本顾不上他们,先看昭宁:“你怎么来的?”

      昭宁理所当然:“走来的。”

      她举起自己的袖子:“我还换衣服了。”

      顾长陵深吸一口气:“谁教你的?”

      “娘亲教的。”昭宁非常自然,“她说行军要换衣服。”

      他一时不知道该先赞她聪明,还是先骂她大胆。他俯身,一把将昭宁抱起来,转身往营里走。

      昭宁被突然抱起,愣了一下,随即抱住他脖子,很开心地贴过去:“阿父。”

      顾长陵脚步顿了一瞬,随即走得更快:“以后,不许这样跑。”

      “我想看你。”昭宁在他肩上晃,“你说等我大一点,我已经大一点了。”

      “你现在大一点,马还是那么大。”顾长陵咬牙,“要是半路遇上马队,你那两条腿也不够踩。”

      “我会躲。”她不服气。

      “你躲得过?”他冷声,“你刚才在营门,连门槛都差点被绊一跤。”

      昭宁被抓住痛处,撇撇嘴。她确实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亲自滚进营门,被小内侍一把拽住。

      “阿父,凶。”她不高兴地嘀咕。

      顾长陵闭了一下眼。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语气重了,可他刚才真的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从宫到城北营门,这一路有多少可能出事的地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昭宁。”他压下声音,“若是今天你不巧遇到的不是自家兵,而是别家的探子?”

      “若有人知道公主一个人出宫,走到营门,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昭宁愣了一下。她还不懂“意味”,只知道阿父说话很重。

      “会怎么样?”她小声问。

      “别人会以为。”顾长陵咬住后槽牙,“营中有人暗中接应公主。别人会以为,是你和你阿父,要合兵自立。”

      这几句话,他不敢在营门前说得太明白,硬生生压住了后半截。

      昭宁依稀听懂了一点。她垂下眼,奶声奶气,却很认真:“我不要别人以为。”

      顾长陵看着她:“那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偷跑?”

      昭宁抿了抿唇。她很不想说“不敢”,但她更不喜欢“别人以为”。

      她在他肩上哼了一声:“……不敢了。”

      顾长陵终于松了口气。怀里的孩子还不知道,这句“不敢”,救的不只是她的命,也救了某个将军的头。

      然而离开营门,只怕不是顾长陵一人能做主。昭宁跑出宫的事,很快就传回了紫宸殿。总管太监一路追到北营营外,刚好看见顾长陵抱着小公主往营里走,整个人腿一软:“将军!殿下——”

      “我看见了。”顾长陵道,“我这就送她回宫。”

      “陛下已经发火了。”总管声音发抖,“说让顾将军……自己把殿下抱回来。”

      顾长陵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这次躲不过了。

      紫宸殿内,武元姝坐在榻边,眉间那一笔锋利压得极低。昭宁一被放到殿中,就本能地想往她怀里扑。

      她刚迈出一步,就被武元姝抬手挡住:“站住。”

      昭宁愣住,她还是第一次被娘亲用这种语气喊“站住”。

      顾长陵跪在一旁,头垂得很低:“臣无可推诿。”

      “你当然无可推诿。”武元姝看也不看他,“你是她阿父。她往哪儿跑,都是奔着你。”

      昭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想说“是我自己跑的”,可看见娘亲脸色不对,只好缩回去。

      武元姝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昭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昭宁想了想,小声道:“我自己出宫。”

      “还不够。”武元姝道,“你让宫女和内侍跟着你一起犯错。你到了营门,让禁军为难。你到了北营,让你阿父为难。”

      她平静地一条一条数:“你以为自己只是想去看阿父。旁人眼里就是公主出宫,直奔军营。你是储君,不是普通小姑娘。你做什么,都是一桩事。”

      昭宁听着听着,眼圈红了。她确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宫门很高,营门也很高。阿父站在里面,自己站在外头。她不走过去,阿父就总是“在外头”。

      她看着娘亲,声音发抖:“我……不想让阿父总是在外头。我想看他。”

      武元姝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一瞬,她的怒意被捅破了一条小缝,里面是她自己曾经不肯承认的东西:不想他总在外头,不想他总去雪地、不想他总离开。

      她压了压眼尾,把那一点软意重新压回去:“你想看他。但你不能不要命。”

      她顿了顿,淡淡道:“罚你禁足紫宸殿一月,不得出宫门一步。”

      昭宁张了张嘴,想求情。一个月对一个五岁的小孩来说,已经是很久很久的概念。

      她下意识抬头看阿父。顾长陵在一旁开口了:“陛下——”

      武元姝眼刀一斜:“你也想求情?”

      顾长陵咬了咬牙:“臣以为殿下确实犯错,罚无可避。只是……禁足一月,是否……”

      “你想说,太重?”她冷笑,“她敢跑出宫门,跑到营门。你觉得这一月重?”

      顾长陵沉默。他知道,这罚并不算重。真正重的,是她心里的那道线:公主可以被宠爱,但绝不能被放任到“跑出宫门去牵军政”。

      昭宁小声道:“娘亲,我…知错了。”

      “知道了,下次还犯么?”武元姝问。

      她迟疑了一瞬:“不犯。”

      “那就关一月。”武元姝道,“你若三日就忘了,你阿父也要跟着挨骂。”

      顾长陵本可以在这里再帮她说一句“减几日”。

      但他最后还是闭了嘴。他宁愿她牢牢记住这一回,也不愿将来有人在边境,拿“当年储君闯北营”的旧事做文章。

      他叩头:“臣请陛下,罚臣随殿下一起禁足。”

      武元姝眯起眼:“你说什么?”

      “殿下禁足承乾宫。”顾长陵道,“臣也在宫门以内,不出不入。”

      “陪她抄兵书。”他低声,“陪她记规矩。这样一来,陛下放心,殿下也有教。”

      武元姝一时没说话。她当然知道,他这是在替昭宁挡一半。

      禁足一月,对他这样习惯风里雪里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惩罚,等于把他这一个月都关在紫宸殿,离不开这座宫城。

      她冷淡地笑了一声:“你倒会替她求巧。”

      她想了想,却还是点头:“可以。紫宸殿关两个人,一个公主,一个将军。”

      昭宁眼睛亮了一瞬:“阿父也要被关?”

      顾长陵咳了一声:“咳……殿下少高兴一点,这是罚。”

      “我不怕。”昭宁严肃,“有阿父一起,我不怕。”

      武元姝看着这一大一小,忽然觉得有点头疼。怎么这两个,一被关在一起,就像两只互相壮胆的野兽。

      “行了。”她摆摆手,“罚也罚了。昭宁,过来。”

      昭宁小心翼翼走过去,以为要挨更重的骂。结果武元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下次想去看营,先跟朕说,朕带你去。”

      昭宁怔了一下:“娘亲肯去?”

      武元姝淡淡:“朕本来就要去。只是你再敢自己跑,朕就把你阿父的营拆了。”

      昭宁想象了一下没有北营的北城,立刻紧张起来:“我不跑了!”

      “那就好。”武元姝终于收了语气,“退下。”

      那一月,城北大营失去了顾长陵,紫宸殿多了一个“闲人”。

      白天,顾将军被按在宫里陪公主抄《孙子》、背军律。昭宁一边掉着眼皮,一边咬着笔杆,终于知道“跑一趟营门”的代价有多长。

      晚上,昭宁睡下之后,内殿某扇门,会轻轻开一条缝。顾长陵从偏殿绕回来,轻手轻脚踏进内殿。

      武元姝常常坐在榻边,等他。

      “禁足。”她靠在软枕上,慢悠悠道,“不是罚你不许来,是罚你,必须待在朕身边。”

      顾长陵失笑,俯身行礼:“臣乐意受罚。”

      夜深灯熄,他们仍旧会像那一夜雨声里那样,抱在一处,彼此取暖。只是相比当年,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默契:外头的棋盘,可以再怎么变;宫门里、帐帘下,这一点暂时是他们自己的。

      有时候,昭宁半夜会迷迷糊糊醒来,听见偏殿那边隐约的说话声,或一两声压得很低的笑。

      她翻个身,把小被子往上拱一拱。

      “娘亲在。”她在心里说,“阿父也在,那就好。”

      她很快又睡过去。她不知道,她那一次夜闯北营,差点让多少人心惊。也不知道,从那之后,北营和承乾宫之间,有一条线被画得更清楚:

      帝与将,母与父,储君与棋子。

      她只知道:自己被罚了一月,可是阿父也被罚了一月。

      而夜里,她在偏殿睡得很安稳,雨声、风声都不再可怕。

      因为她知道,隔着几堵墙,有两个人在同一榻上。他们不完美、不温柔,却足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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