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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绽
暴雨下了一整夜，翌日清晨方才渐歇。首辅府内气氛凝重，下人行走皆屏息凝神。
书房内，韩临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他根据元瑾的提问，将记忆中那些“证据”的细节反复推敲、补充，甚至动笔粗略勾勒了账册的格式和书信的片段。
元瑾同样未曾安枕，她对着韩临写画的纸张，凝神思索。当韩临提到其中一封关键书信的落款印章细节时，她眸光骤然一凝。
“夫君确定，那薛家‘家主’的私印，印文边缘有一处极细微的、类似梅花的缺损？”她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韩临仔细回想，肯定地点头：“密报中附有印鉴拓片，我印象很深，确实有一处不自然的微小缺口，呈五瓣状，若非仔细查看，极易忽略。”当时他还觉得这印记有些特别，如今看来，竟是关键？
元瑾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就对了。薛家现任家主薛崇山的私印，乃是用极品鸡血石所刻，印文完好，绝无缺损。而有此梅花状缺口的印，是属于二十年前已故的薛家上一任家主，薛崇山的父亲薛昶的旧印。此印随薛昶下葬，早已不复存在。”
韩临心中剧震！“你是说，那封证明柳承志与薛家‘勾结’的书信，用的是早已不存在的旧印？”
“若非对薛家极为熟悉之人，绝不可能知道这枚随葬旧印的细节，更不可能仿造出那处独特的缺损。”元瑾语气笃定，“伪造者聪明反被聪明误，想以此显示‘证据’的真实古老，却不知这正是最大的破绽！”
这是一个决定性的发现！足以证明那封关键书信是伪造的！
“立刻将此消息密报陛下！”韩临精神大振，立刻就要行动。
“夫君且慢。”元瑾却拦住了他，“仅此一点，或许可以质疑这封书信的真伪，但对方既然敢构陷，必然准备了后手。其他证据呢？比如那本受贿账册？”
韩临冷静下来，沉声道：“账册笔迹模仿得极像柳承志，且记录了详细的时间、地点、金额，看似无懈可击。”
“笔迹可以模仿，但习惯难以完全复制。”元瑾道，“柳大人平日书写，可有独特的癖好？比如，某个字的特定写法，或者笔墨的浓淡偏好？”
韩临凝神思索，忽然想起一事：“柳承志写字，每逢‘之’字，最后一笔习惯性微微上挑，带出细小的飞白。而且，他惯用松烟墨，墨色乌黑沉静，与市面上常见的油烟墨色泽略有不同。”
“这就好办了。”元瑾眼中光华流转，“夫君可设法取来柳大人平日的手书，与那账册副本对比。若账册中‘之’字笔法规整，毫无飞白，或者墨色不对，便是铁证！”
希望之火在韩临心中重新燃起。他立刻吩咐“影”，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取得柳承志近期的亲笔手书，并与宫中存放的“证据”副本进行秘密比对。
与此同时，周管事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云水商盟利用在东南的商业网络，暗中查访，找到了几个被收买煽动民变的混混头目，许以重利，撬开了他们的嘴。果然背后指使者与薛家脱不了干系，而且，还牵扯到了京城的一位贵人——正是安亲王世子！
线索渐渐清晰起来。安亲王世子与薛家利益勾连，眼见新政损害其利益，便与薛家合谋，一方面伪造证据构陷柳承志，另一方面煽动民变，意图将韩临和新政一并推翻！
“安亲王世子……”韩临眼神冰冷。他之前只是怀疑安亲王府有人参与，没想到竟是世子亲自下场！
“证据确凿吗？”韩临问。
“那几个混混头目的供词一致，且我们的人拿到了世子门下与薛家往来密信的抄本，虽未直接提及构陷之事，但资金往来和人员调动的时间，与东南事发时间完全吻合。”周管事禀报道。
时机紧迫，韩临当机立断，让“影”和周管事将收集到的所有证据——旧印破绽的推断、笔迹墨色的疑点、以及安亲王世子与薛家勾结煽动民变的证据——整理成密奏，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直呈皇帝。
做完这一切，已是第二日黄昏。距离皇帝给出的三天期限，只剩下最后一天。
韩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只能等待。
一双微凉柔软的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韩临没有睁眼，只是放松了身体，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安抚。
“殿下……多谢。”他低声道。若非元瑾敏锐地抓住印章的破绽，并提醒他笔迹墨色的细节，他恐怕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
元瑾的动作未停，声音轻柔：“夫妻一体，何须言谢。妾身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韩临睁开眼，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深深地看着她：“等此事了结……”
他的话未说完，但元瑾看懂了他眼中的歉意与后怕。这次危机，让他们都意识到，彼此早已是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都会过去的。”元瑾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夫君饿了吧？我让人传膳。”
第三日，朝会之上，气氛肃杀。弹劾韩临和柳承志的官员们气势汹汹，要求皇帝立刻下旨严办。
然而，萧景琰却面色平静，直到众臣吵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关于东南之事，朕已收到新的密报。经查，所谓柳承志贪墨、逼死人命之证据，系人伪造。薛家与朝中某些人勾结，构陷大臣，煽动民变，意图阻挠新政，其心可诛！”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皇帝随即便抛出了几项关键证据：那枚早已随葬的薛家旧印破绽、账册笔迹与墨色与柳承志真迹的明显差异、以及安亲王世子与薛家勾结煽动民变的供词与信函抄本！
铁证如山！
那些之前叫嚣得最凶的官员，顿时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萧景琰目光冷厉地扫过众人，最终下旨：柳承志官复原职，继续推行新政；薛家构陷大臣、煽动民变，罪无可赦，着即查抄，主犯严惩不贷；安亲王世子削去爵位，圈禁宗人府；安亲王教子无方，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一场惊天危机，在三天之内，被强行逆转！
退朝后，韩临走出金銮殿，耀眼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他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感觉胸中的块垒尽去。
回到府中，元瑾正站在廊下等他，见他归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韩临快步上前，在周围下人惊诧的目光中，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结束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元瑾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
经此一役，韩临的首辅之位更加稳固，新政的推行再无大的阻碍。而他们夫妻之间，那曾经若隐若现的裂痕，也在这场并肩作战的风雨中，被彻底弥合，淬炼得更加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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