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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白烬不能再待在这里。
此念一出,钟玄朔震惊不已。
他为何会这么想?
这可是白烬!是他的仇人、他的……
他茫然看向怀里挣扎不休的人。
“……放开……你放开!……”他看到,一开始,她还是愤怒的、命令的、不管不顾的,在被捂住嘴、发现他好像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她时,逐渐就变成了压抑的、呜咽的、无力的,“……求你……放开……求你……让……看一眼他……”
奇怪,他明明捂住了她的口鼻,为何还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在哀求,放开她、让她去看一眼厉澜夜……
一部分的他告诉自己应该放开,让她自身自灭,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另一部分的他却在控制着他的双手,令他死死地禁锢着她。
有很多个瞬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而剩下的所有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混乱中,他几乎有些恍惚: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否则他为何会如此执着地禁锢着她?究竟是为了让她活着,好得到她对前世之事的解释,还是……为了那前世的情分?
……都不是。那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他应当知道的啊。
可为何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怔然看她,他看到她的脸上覆着一层血色薄纱,带血的泪滚落眼眶,浑身的伤,鲜血已将青衣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副样子,简直是狼狈不堪。
他应该高兴的啊。
可为何心口却有痛的感觉?
某一部分的自己竟在共情她。甚至……内心深处,他真的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
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在欺骗自己。
一开始他欺骗自己,那不是前世的白烬,无罪、不可杀,后来他欺骗自己,他要从她身上得到答案,所以还是不可杀。
但这通通都是借口!
在他的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杀她、甚至,不想她死。
不然,他现在就应该放任她冲到阵眼之中,和厉澜夜一同化作血雾、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他忽然想仰天大笑——那他这么多年的恨究竟算什么?一场自以为是的表演?还是一场笑话?
是啊,他真是一个笑话!看看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他就这么看着她,竟能痛她之所痛、感她之所感——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血雾意味着什么,只是一时不愿相信罢了。她一定在祈求是神识探查出了差错、祈求奇迹的发生、祈求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她也一定在想,或许,只要自己走到那阵眼处,就还能再见到厉澜夜,或许他根本没有死,只是受伤昏迷,他还有救。
这心情钟玄朔怎么会不懂?
当年,哪怕是亲眼看到青焰背上那道贯穿全身的伤,看到她的心就攥在白烬手中,看到她的血像溪流一样淌了满地,他还是爬过去、不死心地探她的呼吸,不停往她的身体渡入灵力。他满心希望面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如今,报应来得这样快,白烬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她可能体会到他当年的心境?
“……终有一日,你会尝尽世间至痛!你会眼睁睁看着你所在乎的一切灰飞烟灭,你会跪在地上祈求、痛哭,就像我当日那样,生不如死!”
他曾如此刻毒地诅咒她,今日,这诅咒真的应验了。可是,为什么他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而只有难以言喻的心痛?
思绪一片混乱,前世今生的记忆不断闪现在眼前,甜蜜的、痛苦的、希望的、绝望的……在这些画面中,竟都有白烬的身影。
有个严厉的声音质问他:你不是恨她吗?你不是要为青焰报仇吗?那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
恨吗?恨。
放手吗?
……不。
最终,他到底也没有放开她。
*
危险在临近,周遭投来的视线中,暗含着能置人于死地的阴谋——钟玄朔几乎觉察到了,于是他调动所有灵力,将她的反抗一一化解,欲将她带离这里。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彻天空。
“掌门厉澜夜,陨落。”这声音不怒自威,令所有人心头一振,纷纷朝他看去。
说话之人是执法长老卫天工,仙门内最为德高望重之人。
卫天工是器修,法器是一座巨鼎,此刻他的鼎就在问天台之上、聚灵阵旁,而他立于其上,俯瞰众人。
“聚灵阵开之时,阵眼汇集的灵力将他瞬间击穿,尸骨无存。”
台下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又乱作一团。今日这聚灵阵所汇集的灵力只是作增补护派大阵之用,绝无伤人之虞,现在说它杀死了掌门,实在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之事。瞬间议论纷纷、猜测四起。
卫天工洪钟般的声音盖过众人的嘈杂之声,继续道:“聚灵阵绝不会伤害修行者,只有魔,才会被法阵汇聚的灵力影响。”
“魔”。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惊恐和慌乱更胜先前。
卫天工拔高声音,压下台下纷乱之音,沉声道:“我和掌门相识数十载,又一同在灵溯派共事多年。我以自己的声名担保。厉澜夜绝不是魔族,更不会与魔族有任何往来。”
“诸位都知道最近门派出了什么事,门内混入魔族奸细,施行魔功、残害门人!所以,掌门遇害一事,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奸细暗害!”
他顿了顿,逆光之中,晦暗不清的面孔转向某个方向,“适才,白烬执事靠近时,我分明察觉到她体内有一道极强的魔息。白烬,请你现在给所有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钟玄朔的心蓦然一沉。他早该想到的,对方既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厉澜夜,又怎会对白烬手下留情?
这一出手,必然就是杀招。
卫天工在门内的威望无人能及,他开口质问,几乎是给白烬定了死罪。
白烬早已停止挣扎,缓缓抬眼,看向这质询的来处。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密集如蜂鸣的窃窃私语。与此同时,仇视的、厌恶的、冷漠的、恐惧的视线尽数投向她。
但她好像没看到,她阴郁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到卫天工身上。
钟玄朔终于松开白烬,在她耳边咬牙道:“清醒了吗?这次是冲你来的。”
白烬置若罔闻。从卫天工发话,而她从悲恸中清醒的一刻,她就明白过来,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在奸细布好的陷阱中打转。
从接到厉澜夜的传讯、决定回到门派调查魔踪起,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是在朝着奸细预设的方向走去。
为何她没能早些发现?
为何在听到聚灵阵的计划时,她没有想到承接灵力的阵眼或许会有危险?
为何她没能早些意识到,他们会对厉澜夜下手?
为何……
重来一世,她以为自己弥补了前世的缺憾,却没想到,竟是再一次亲手害了自己身边之人。
或许,逆天而为终不可行,这就是天道给她的惩罚。
可是,这惩罚不该降于厉澜夜身上……他不曾有任何过错,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啊!
众人的视线全部投向白烬,想知道她要如何作答。
却见问天台之上,白烬与站在冲天白光中的卫天工无声对视,其面色阴沉无比,瞳孔在强光下几乎缩成一点,锐利肃杀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整个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神情,竟像极了困兽。
众人见这架势,愈发认定她就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奸细。
而头顶脆弱的结界上,影魔仍在大肆活动,这绝不是一个合适的对峙时机。但见眼前这一幕,只觉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时间人人胆寒,无一人敢出声提醒。
悲痛、愤怒、悔恨、自嘲……种种浓烈的情感煎烤着白烬,仿若一把大火,将她浑身的血肉都烤干,只剩一把干硬的骨架。
她的后背仿佛火烧一般滚烫,而她的眼前,再一次出现了大片的火光。
有一道声音自天外而来,蛊惑似的问她:
烬儿,当你发现这世界丑陋得无可救药,你要怎么做?
你要怎么做?!
你要怎么做?!!
毁灭。
毁灭、毁灭……
忽然间,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了这个词。
她的手似乎在伸向储物袋,她好像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物件。
然后,没有犹豫的、十分熟练地——她知道怎么用,她唤醒了它,对它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杀了他,杀了他们!
卫天工高立巨鼎之上,他的一边脸被白光照得发亮,另一半则隐在夜色中,显得森然可怖:“为何不说话?可是无话可说?”
钟玄朔站在白烬身后,他看不到她的神情,眼里只有她的背影,单薄、瘦削,仿佛风一吹就要折断。
友人被暗害、自己被诽谤逼问、身体残破、灵力低弱,这样的情形下,她会怎么做?她又能怎么做?
这几乎是绝境了啊,他想。
可她是白烬啊……
她是他无所不能的师父啊。
不论发生什么,她都绝不会屈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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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的意象出现好多次啦,真的不是故意搞抽象啊,是与阿烬身份有关。
以及,感觉阿朔要精神分裂了。
(阿朔啊,真心向你道歉,但你将持续精分矛盾直到——(保密嘿嘿),毕竟此文的卖点之一就是你的花式发疯(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