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霸总尼龙绳的另一种用途

　　车外的大风依旧在嘶吼，是末日的灰暗，就如同手机那头谢景轩的心一样。

　　王莹都不敢去捡手机。

　　她也跟着猛擦了一下眼泪。

　　后来还是鼓起勇气捡起来贴近耳朵，她不知道手机那头谢景轩是什么状态。

　　“谢总，你还好吧？”王莹试探性地问他。

　　“他怎么了？”谢景轩其实还是懵的，但追求事情真相比起心痛来得更快。

　　“他后脑勺磕破了，一直没止好血，失血过多，神志不清了。”王莹解释说。

　　“那他为什么说——他要死了？”谢景轩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是这样……李原他是不是有凝血障碍啊？刚才一直在求我不要和你们说。”王莹给李原拉了条毛毯盖好。

　　他的体温总是透露着不正常的凉。

　　“凝血障碍？”谢景轩重复这四个字时，声音里透出一丝被攥紧的紧绷。

　　上次医生也没检查出来有这个毛病——

　　而且，李原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平时说话连个副词都懒得加一个。

　　哪怕前提是痛到神志不清了，也不像是会拿生死和自己开玩笑的人。

　　如果只是普通失血，以他的性子，会说出这种近乎遗言的话吗？

　　骗我，他骗我什么了？

　　失血而已，这个还是很好治的，如今这个社会，随便一个大点的诊所就解决了。

　　谢景轩听着李原那边车外的风声还在疯狂地撞击听筒。

　　震得他的心头发麻。

　　“他现在还在活着吗？”谢景轩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还活着。”王莹刚探完了他的鼻息，温温热的，挺浅。

　　但还有气。

　　谢景轩叼了根烟，忽然想起来还要开会，又取下去了，只能心神不宁地反复按压打火机。

　　他总觉得时间不够了。

　　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不够了。

　　是脱离家族，还是他能救李原的时间不多了？

　　明明上次在地下室里那些医生和他说过，李原的身体状况最少还可以撑个三五年。

　　为什么，听李原的意思，他还是预判得太乐观了？

　　谢景轩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也开始吹风了，像是把李原那头的乌云拉了过来。

　　疯狂，黑暗，压抑。

　　李原连着睡了三天，他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头一回睡这么久。

　　眼睛睁开的瞬间感觉头脑轻飘飘地像在做梦。

　　但疼痛也更清晰了。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房车里没有开灯，他以为王莹睡了，就去捣鼓房车角落里的柜子。

　　所有的面包都被王莹锁在这柜子最底下，一直不肯给李原吃。

　　李原吃了好久的鸡蛋了。

　　也总是在吐。

　　更别提现在刚恢复清醒，肚子里空落落的，胃酸早就冒上来了。

　　滚烫的，刺痛的，像要把他给灼烧穿了。

　　但他被抓包了——

　　灯被按亮的瞬间，李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蹲在原地，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

　　锁已经被他撬开了。

　　不迟不早，刚刚好。

　　“醒了就不能说一声？”王莹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但不像是刚睡醒。

　　却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她刚从房车外面回来，她好歹本职是个房车博主，工作也要继续做。

　　这山野地方虽然荒凉，但是看星星不错，她才刚直播完。

　　“你饿了？”王莹走过去，想看李原在干嘛，被李原伸手挡住了。

　　隐约有锁扣被锁上的声音。

　　“你在干嘛？”王莹一把扒拉开他，没看见有什么异常。

　　虽然有猜测，但是不至于吧，李原要是真的又能开赛车又能徒手撬锁。

　　那不真是超人了——

　　他给谢景轩哼哧哼哧地打了三年笨工，听夏姐姐说还只是个边缘员工。

　　还被排挤。

　　他倒不该有那么机灵。

　　李原自然也不想暴露一些他流浪时的不干净手段。

　　虽然他没偷过，但是，确实和黄吾堂一起捣鼓过，因为好奇嘛，更怕哪一天真活不下去了——

　　但他绝不会偷东西的。

　　就像他的手刚才除了在撬锁，还握着一把准备塞给王莹的零钱。

　　好学和用不用是两回事。

　　爸爸教过他，要防住刀子，得先摸透它怎么捅过来，要护好自己，就得把对手的骨头缝都看清楚。

　　知招才能拆招，识敌方得护己。

　　流浪小孩守护财产的第一要素，就是让小偷撬不开锁。

　　“李原？你不舒服吗？”王莹拍了拍李原，发觉他一直蹲在地上不动。

　　“不爱吃鸡蛋——就换种方式吧。”王莹以为李原还是在害怕吃鸡蛋，于是她说，

　　“我学了做蛋糕。”

　　这三天她纯没事做，就试着做呗，李原是病人，他总不能一直吐得比吃的多吧？

　　“太晚了，我自己做——”李原站起来就往灶台走，脑袋绷带上的红色若隐若现。

　　“你做？你会做什么？”王莹倚在原地看他。

　　“粥。”李原回答。

　　“好啊，给我也煮一碗，我尝尝。”王莹笑了笑，干脆得寸进尺算了。

　　文缇哥哥说过，

　　李缺心（李原）身上几乎没什么长辈的架子，完全不用拘谨，轻松得很。

　　确实是这样——

　　这几天和李原混下来，都给她学机灵了。

　　搁以前可能老不好意思了。

　　“做好了帮我送驾驶室吧——谢谢了。”王莹要去剪视频，这一晚不会睡了。

　　明天中午出发去下一个地点。

　　半夜空气里，都好像飘着点米粥快煮开的温吞香气了。

　　李原确实有点儿手艺。

　　毕竟煮了三年嘛。

　　两人一个端着站在旁边吃，一个翘着二郎腿把脚搭在驾驶台上吃。

　　刚吃没两口，又来电话了。

　　不知道是谁。

　　是个陌生号码。

　　接不接？

　　——王莹看向李原，这个手机是他的。

　　李原把粥轻轻放下，也短暂地想了一下，选择接了这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傲慢的大妈音，“喂，李——”

　　李原直接挂了。

　　“是谁啊？”王莹凑过去看，咋一句话都没给人说完就挂了。

　　还以为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什么仇家上门，悬赏猎人，诈骗……

　　“不认识。”可李原回答得很干脆，但饶是王莹也没注意到。

　　李原刚才其实被吓了一下。

　　碗里粥还温着，可空气里好像多了点没说透的东西。

　　后来那碗粥也几乎被李原吐光了。

　　李原一夜没睡，电话响了他就挂，后来实在受不了，直接选择砸了。

　　王莹不知道，她一直在剪视频。

　　只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后，一眼就看见李原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熬稀饭。

　　手指上缠了个绷带。

　　问他，他说是不小心切菜切的。

　　煮的蔬菜粥，挺甜的。

　　王莹嚼着蔬菜粥，看李原垂着头搅粥的样子，回忆着这几天的生活。

　　简直刺激得像梦一样。

　　可她忽然又觉得这人身上的绷带和创可贴像是凭空多出来的装饰。

　　她开始奇怪，如果抛开这些装饰不看，李原以前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是平淡的？

　　是安稳的？

　　还是，舒适的？

　　他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爹妈怎么养的？

　　王莹拼命想了想，没想象出来，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胡萝卜挑给他，

　　“怎么感觉你挺喜欢吃蔬菜的？粥没喝，尽挑些菜叶子吃——”

　　王莹其实能感觉到李原有些厌食，而且非常明显，这个绝对和他的胃病无关，单纯就像是他自己不想吃。

　　毕竟他吃蔬菜的时候就不太会吐，虽然还是有一点吧。

　　李原也没抬头，粥勺在碗底划出轻响。

　　房车外的晨雾开始散了，阳光透过房车的窗户闪亮地射进来。

　　李原的脸被映得有些透明。

　　他确实很像是那个女明星——王莹又一次打开手机，翻了一下最近陷入舆论风波的李昭宁。

　　她叼着粥勺无意识地对比着。

　　其实李昭宁还蛮惨的，就因为和李原长得像，被网友骂了两三天了。

　　说她是杀人犯面相。

　　不过，今天开始洗白了。

　　都洗白得发光了——

　　“今天去的地方有个老集市。”王莹扒拉着手机查路线。

　　他们往北走，地方会越走越古老，然后到达一个大圣城，那里人多，是坏人齐聚之地。

　　乱是乱了点儿。

　　但好多都是大城市，这个世界全球经济化程度太高，也找不出几个山村了。

　　但沿路是王莹的家乡，他们也不一定要抵达圣城。

　　毕竟这个世界的发展并不平衡，秩序乱定，甚至有些乱七八糟的。

　　但总体来运行得走。

　　也足够严谨，快几百年了，有钱人的手段罢了，哪能真这么笨——

　　“据说青石城有家糖画特别有名，小时候爷爷总说要带我来……”可她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因为看见李原捏着粥勺的手猛地收紧，脸色泛白。

　　“你怎么了？”王莹注意到，李原应该不是听到自己说话才脸色变了的。

　　而是眼睛瞟到了窗外。

　　“这里，是青石城？”李原问她。

　　他都疑惑惨了，怎么兜一圈兜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不是去北边吗？”李原安静地捂了捂胃部，显然又想吐了。

　　但他憋住没吐，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向王莹。

　　“是北边啊，只不过我绕了路，我们才刚走不远，所以还在城区的边缘。”王莹给他解释说。

　　他在谢景轩的公司上了这么久的班，不会不知道隔壁城市有多大吧？

　　“出了主城，肯定还有小城附庸啊。”

　　“你，没出过差？”而且，这两座城市是出了名的姊妹城，谢景轩的公司两头开着呢。

　　李原当然都推掉了——

　　隔壁城就是李原老家盘踞地，他的地域黑名单也还在这里留着。

　　他以为今天就可以出城。

　　怎么会绕回来了？

　　“你迷路了？”李原直白地戳破她，再怎么绕都不可能绕回来。

　　这里离主城近得很。

　　谁懂，只要抬头，就能感受城上头李原他老家睥睨蝼蚁的窒息感。

　　“别说这么直白嘛，绕过这座城就能出去了，这里不出名，很落后的。”王莹还在慢悠悠地辩解。

　　繁华的大城路线复杂无可厚非。

　　有的时候，一条高速哪怕开到底也都还是在这座城内。

　　“不出名？”李原重复念了一遍，这里在外人眼中确实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但是，青石城不出名，不代表他李原在青石城不出名。

　　本来李原被赶出家门后，被迫流浪的主要地点就是青石城。

　　这里相对落后，未成年打黑工也好来钱一些。

　　怪不得昨晚那些人给自己打电话了——

　　不过，电话号码是这个世界的绝对隐私，和利益往来直接挂钩。

　　但凡泄密一点都是死罪。

　　这也是谢景轩能放心通过打电话一直和李原他们取得联系的原因。

　　可是，昨晚李原的号码明显是泄露了。

　　不，可能不是泄露。

　　李原突然想起来了王黄，李原大学没能考出城，所以就在这座城里读的。

　　在王建公司上班也是这座城。

　　可以说，李原到谢景轩公司工作之前的所有时间都被困在这座城里。

　　王建的公司在青石城附近。

　　那么说，是王黄回来打听他了？

　　后来李原一直给他们打钱，他们可能觉得还不够，肯定顺着线索来找过李原家人要钱。

　　但很可惜，李原当时填的地址从来就只有青石城。

　　没有更具体的地点了。

　　因为他只住过桥洞。

　　是陆地桥，接近垃圾场的，没什么人管。

　　而王建后来还逼着李原给他们打了一大笔钱说要买房子。

　　也就是谢景轩在楼道里追李原的那晚。

　　那天李原刚收到了欠条，所以才没等到病好，就去公司里继续上班——

　　后来几乎一直在挣钱。

　　“李原，等等，你这就要下车了？”王莹看到李原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把车停了。

　　然后又沉默地穿戴整齐了要下车。

　　“这么激动啊？我知道这里的糖画其实还算可以，属于小众旅游打卡点……”王莹匆匆盖了一顶白色的草帽子就追上去。

　　“而且，这里不像城里那么忙，悠悠哉哉的，生活很安逸的。”王莹活泼地说。

　　她确实蛮喜欢这里。

　　房车停在老集市入口。

　　这是一条刻意被规划出来作为旅游打卡地点的老街区。

　　青石板新修的小路上，挑着担子的小贩已经占好了位置，竹筐里的脆枣红得发亮。

　　王莹急着买了一袋。

　　沾着露水的青枣在晨光里泛着嫩生生的绿。

　　街角的糖画摊正冒起热气。

　　李原想走，被王莹扯住了，两人拉扯着停在小摊前看老师傅做糖画。

　　老师傅热情地握着铜勺在白石板上勾描。

　　糖浆遇冷凝成透亮的琥珀色。

　　卡通人鱼的尾巴刚甩到一半。

　　李原又吐了。

　　后来为了不影响老师傅的生意，王莹只能一边道歉一边裹着李原离开。

　　两人停在街头，王莹打着伞给李原遮了遮。

　　旅游肯定是泡汤了。

　　这里有个病号，还随时随地会被人发现是通缉犯。

　　然后当街打死。

　　这里挑扁担的人可不少，这种老古董，王莹还第一次见，怕是攻击力不低吧。

　　后来李原还是要往前走，王莹让他休息一下他依旧死犟着要走。

　　“李原，你到底要走去哪里？”王莹实在受不了了，停下来问他。

　　“你压根就没有要旅游的心思，你还下车干什么？”

　　为什么感觉他今天这么反常，更像是来赴死，难道又是一次重演——

　　“对不起。”李原有些歉意地低着头，给王莹说分开走，这姑娘又死活不同意。

　　可李原想去找一下王建的新房子买在哪里了。

　　他想起来，当初给他们付房贷的时候，新房子的地址就在这附近。

　　李原在青石城只住过桥洞和破三轮车，他想看一下，如果不出意外。

　　他可以买一套什么样的房子。

　　哪怕那是买给别人的。

　　但他只看一眼就够了。

　　卖杂货的铺子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灯笼，竹椅上坐个抽旱烟的老头。

　　老头的眼睛在李原脸上停了两秒。

　　透过那层严严实实的伪装，有些东西一直没变，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青年。

　　“李原，回来了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老头悠悠哉哉地说，

　　“十八岁当小偷，三天两头进派出所，现在出去杀了人，竟还敢回来——”

　　“不怕遭天谴哟。”烟灰又一次落下，老头却没有报警。

　　不知在酝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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