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宁而生

　　顾老爷子看着日历，手指摩挲着上面用红圈标记的日期——下个月他儿子的忌日。他叹息一声，对坐在对面的顾成峰说：“成峰，时间不等人。子安流落在外太久，下个月的忌日，我一定要带他回去，让你父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你必须想办法，尽快让他认祖归宗。”
　　顾成峰神色平静，早已成竹在胸。“爷爷，我明白。直接摊牌，陆则安必然强烈反弹，他对弟弟的保护欲超乎寻常。我们需要一个契机，让他主动来寻求我们的帮助，欠下人情，我们才能顺势提出要求。”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陆则安现在全身心扑在‘星野计划’上，这是他的命门...
　　陆则安办公室
　　陆则安看着项目组提交上来的紧急报告，眉头紧锁。周彦站在一旁，语气焦急：“则安，陈主任那边的态度突然变得模糊，审批被卡住了。我们打听过了，似乎是谢总那边动了手脚。现在能最快解决这个问题，并且让谢总无法再干预的，只有顾家。这位陈主任，曾是顾老爷子的老部下，与顾家关系匪浅。他若出面，问题迎刃而解。”
　　“顾成峰……” 陆则安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项目危机固然让他心烦，但一想到要去求顾成峰，一种更深的、源自私人情感的抵触情绪油然而生。那个男人看望向宁的眼神，三番四次的接近，还有那句意有所指的“做好哥哥的本分”……都让他极其不适，甚至心生警惕。他几乎可以肯定，顾成峰对向宁抱有某种他无法容忍的兴趣。
　　去找他帮忙？岂不是等于亲手将向宁推向他的视线？甚至可能欠下人情，让对方有更多借口接近向宁？
　　这个念头让陆则安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抗拒。他宁愿选择更艰难、更费时的常规途径去解决，哪怕付出更大代价，也不想和顾成峰有任何工作之外的瓜葛，更不想让他有任何机会借着“帮忙”的名义，将触手伸向向宁。
　　“先尝试其他渠道，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不惜成本。”陆则安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顾家那边，暂时不考虑。”
　　周彦有些愕然，不明白为什么陆则安会放弃这条最便捷的路径，但看着陆则安冰冷的脸色，不敢多问，只能应声退下。
　　办公室里，陆则安揉着眉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一边是岌岌可危的重大项目，一边是他绝不愿让其靠近向宁的潜在威胁。他第一次觉得，守护一个人，原来需要面对如此多方的博弈。而他此刻的抉择，完全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顾成峰这个假情敌的排斥和防御。
　　他却不知道，他这份因“误会”而产生的抗拒，恰恰让顾成峰的局陷入了僵持。顾成峰在电话那头等待良久，却未见任何动静，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低估了陆则安对陆向宁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竟然强烈到可以让他暂时搁置如此重要的商业利益。
　　棋局，因为陆则安这份“不知情”的私人情感，走向了一个顾成峰未曾完全预料到的方向。
　　S市的高级会所私人茶室
　　程池一脚踹开虚掩的包厢门，带着一身煞气冲了进来，惊得里面正在泡茶的顾成峰动作一顿。
　　“顾成峰！你他妈还是不是人？！”程池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星野计划’那个环保合规的风险，是不是你他妈在背后搞的鬼？通过老赵给谢博乔递话？你他妈知不知道我们为了这个项目熬了多少夜？你为了你那点龌龊心思，就这么下黑手？！”
　　顾成峰慢条斯理地放下茶壶，拿起旁边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令人火大：“池少，说话要讲证据。什么环保风险？什么老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商场上的正常波动，何必大惊小怪。”
　　他这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样子彻底激怒了程池。程池本就是一点就炸的性子，“我操你大爷！听不懂？老子让你听懂！”
　　程池彻底失去了理智，一个箭步冲上前，抡起拳头就朝着顾成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砸了过去！
　　顾成峰显然没料到程池会直接动手，他虽然也练过一些防身术，但哪里是在从小跟着程功真刀真枪混出来的程池的对手？他下意识侧头躲闪，程池的拳头擦着他的颧骨过去，火辣辣地疼。
　　程池一击未中，更是怒火中烧，根本不给顾成峰喘息的机会，直接欺身而上，一把揪住顾成峰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拳就往他腹部招呼。
　　“砰！”一声闷响。
　　顾成峰吃痛，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他试图挣脱，但程池的力气极大，将他死死摁在昂贵的红木茶桌上，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
　　“程池！你疯了！”顾成峰终于维持不住冷静，厉声喝道。
　　“疯也是被你逼的！让你再打向宁的主意！让你再背后阴我们！”程池一边骂，手下毫不留情，又是几拳下去，专挑疼但不至于造成严重伤害的地方打。
　　顾成峰毕竟不是打架的料，挣扎了几下，完全处于下风，脸上挂了彩，嘴角也破了，渗出血丝，昂贵的西装衬衫被扯得凌乱不堪，显得颇为狼狈。他咬着牙，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只是用那双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程池。
　　程池发泄了一通，看着顾成峰这副狼狈却依旧眼神冰冷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才稍微消下去一点。他松开手，嫌恶地甩了甩，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顾成峰，我警告你，离则安和向宁远点！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搞小动作，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程池撂下狠话，狠狠瞪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服，扬长而去。
　　留下顾成峰一个人，靠在凌乱的茶桌旁，慢慢直起身。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抹鲜红，眼神却愈发冰冷和深邃。
　　他低估了程池的莽撞，也低估了陆则安身边这群人的维护程度。这一顿打，他不会白挨。这笔账，他会连本带利地算回来，而且，会让他原本的计划，执行得更加不容拒绝。
　　程池的冲动，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将陆则安更快地推向不得不与顾成峰面对面的境地。
　　历风集团总裁办公室
　　历风亲自为顾成峰斟了一杯茶，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顾少，明人不说暗话。‘星野计划’遇到的这点小麻烦，对于顾老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历风笑容可掬，将一份修改过的合作方案推到顾成峰面前，“A市那块地，只要顾家愿意开金口，之前的条件，我们可以再让三个点。就当是交个朋友，如何？”
　　顾成峰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却没有喝。他放下茶杯，脸上是标准的商业微笑，语气却带着疏离：“历总，您太抬举我们顾家了。这是历风集团内部的问题，是陆总监和谢总之间的分歧。我们外人插手，名不正言不顺，不合规矩。”
　　他四两拨千斤，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暗示这是历风自己没能管好手下的人。
　　历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身体微微后靠，打量着顾成峰。他混迹江湖几十年，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顾成峰这点道行，在他面前还不够看。
　　“规矩？”历风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顾少，我历风白手起家，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规矩。”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斤：“有些路，走通了，大家脸上都好看。要是正规渠道实在走不通……我这个人，念旧，也比较轴，总会想点别的办法，把路趟平。只不过到那时候，场面可能就不太好看了，怕吓着你们这些正经的生意人。”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毫不掩饰，是在明确告诉顾成峰，别逼他用以前道上那些非常规手段。以历风的背景和能量，他绝对做得出来，而且后果难料。
　　顾成峰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深知历风的底细，知道这绝不仅仅是恐吓。顾家是正经商人，虽然背景深厚，但确实不愿招惹历风这种带着灰色背景的地头蛇，麻烦且不可控。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成峰沉默了片刻，知道不能再虚与委蛇。他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直视历风，做出了决定。
　　“历总，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您了。”顾成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到历风面前。
　　“我之所以关注‘星野计划’，并非为了那点利润，也不是故意要与陆总监为难。”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我真正的目的，是他。”
　　历风挑眉，拿起那份文件，翻开。当他看到页首醒目的 “DNA亲权鉴定报告” 以及结论栏里 “经DNA分析，累积亲权指数（CPI）为……支持检材1（顾成峰）与检材2（陆向宁）存在半同胞关系。”
　　半同胞关系！（同父异母的胞弟）时，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他迅速抬起头，震惊地看向顾成峰。
　　顾成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和决心：“陆向宁，是我顾家流落在外多年的血脉，我的亲弟弟，顾子安。下个月是我父亲的忌日，我爷爷年事已高，唯一的愿望就是带失散的孙子回去认祖归宗，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
　　他顿了顿，看着历风变幻的脸色，继续说道：
　　“我设这个局，并非想损害历风集团的利益，只是想让陆则安心甘情愿把向宁……不，是子安还给我们顾家。”
　　“所以，历总，”顾成峰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这不是生意，这是家事。请您理解一个家族寻找并迎回血脉的决心。”
　　历风看着鉴定报告，又看看眼前态度坚决的顾成峰，“还给顾家”用这个词的意思是他不只是想让陆向宁认祖归宗，而且想要陆则安远离陆向宁。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根源。历风将那份沉甸甸的鉴定报告推回顾成峰面前。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人心，刚才那份商业伙伴的客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他点燃一支雪茄，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隔着缭绕的青烟看向脸色紧绷的顾成峰。
　　“顾少，”历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你给了我一份冷冰冰的科学报告，告诉我向宁是你们顾家的血脉。这没错，证据确凿。”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重：
　　“但是，你知道他们兄弟俩，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顾成峰眉头微蹙，没有回答。
　　历风并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顾成峰的心上：
　　“则安那孩子，当年也才十六七岁，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就带着一个八九岁、受了惊吓、可能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弟弟，在福利院里挣扎求存。我当时调查则安的时候就知道向宁对他的重要性，则安为了给向宁多一件暖和的衣服，能去修车房洗车，为了能让向宁离开福利院拥有更好的生活愿意跟我签下“卖身契”。”
　　“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还在父母怀里撒娇，为了高考烦恼。而陆则安，他的高考，他的青春，他所有的人生选择，都围绕着‘要把弟弟养大，要让他过得好’这一个念头。” 历风的目光锐利地射向顾成峰，“他几乎是拿自己整个青春，当牛做马，才把你顾家遗失的这块‘血脉’，从一个惊魂未定的小不点，拉扯成如今这个能站在阳光下微笑、能在棋盘前运筹帷幄的翩翩少年。”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现在，你们顾家，凭着这一纸报告，就想来‘要’回去？一句轻飘飘的‘认祖归宗’，就想把他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他视若性命的人带走？”
　　历风嗤笑一声，用最直白的商业逻辑，戳破了顾成峰计划中最不近人情的一面：
　　“顾成峰，你也是个商人。你告诉我，这天底下，有没有不用支付任何成本，就能拿走别人倾尽所有才培育出来的‘成果’的买卖？如果有，你告诉我，我去做。”
　　他看着顾成峰微微变色的脸，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警示：
　　“你还是太年轻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太理所当然。你以为你设个局，逼他就范，他就能放手？”
　　“我告诉你，不会。” 历风斩钉截铁地说，“你这样做，只会把他逼到绝路，让他把你们顾家视为仇敌。到时候，别说认亲，向宁那孩子会不会恨你们一辈子，都难说。”
　　“这件事，不是你这么办的。” 历风最后下了结论，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想认回弟弟，可以。但首先，你们顾家，欠陆则安一个天大的人情，欠他一句郑重的感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心积虑地给他下套，逼他割肉。”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暂时不会告诉则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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